第四章 不祥之人
作者:時光匣子      更新:2020-03-22 12:52      字數:2686
  “快看,哢卅(意同宅)的家夥從他的被窩裏鑽出來啦!”

  “噓!小點聲!你也想變成鱗布俐(泥鰍)他們家的孩子那樣半身殘疾嘛?!”

  少年麵對這些人的冷嘲熱諷,沒有任何表情。他把昨晚的剩菜剩飯拎到狗棚,準備喂給裏麵的雪犬。

  這是一種體型與馬差不多大的野獸,是極北之地的“原住民”,能夠在非常惡劣的環境中生存。它們生性凶猛,被遷途的伊穆摩甫特族祖先抓回來之後馴養,變成了日常出行的坐騎。

  這裏的少年少女們在成年後,必須自己獵捕一頭雪犬、並且馴服它。這是沿用至今的習俗,也被視作一個能夠獨當一麵的伊穆摩甫特族成年人的標誌。

  伊穆摩甫特族是極北之地的主要民族,他們多以捕魚打獵為生。少年的名字就是從一種魚的稱呼裏直接取過來的。他的父母希望他能笑口常開、快快樂樂,故而為少年起了鰳這個名字。為了能讓自己的孩子茁壯成長,伊穆摩甫特族的父母都會在打獵的時候帶著已經記事的孩子一起。他們覺得這樣不僅能夠鍛煉孩子的身體,更能讓他們增加勇氣。

  也許是少年太過幸運,亦或者是他的父母太過不幸。在一次捕獵中,他們一家三口偶遇了野生的戰熊。。。慘烈的哀嚎和野獸的怒吼引來了同村的獵人。當他們趕到時,隻發現了兩具支離破碎的屍體和奄奄一息的戰熊。在熊的身邊,站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孩子,他的手裏正握著一顆跳動的心髒——一顆碩大的,野獸的心髒。。。

  那時候,鰳8歲。

  現在的少年已經快滿18歲了。再有幾天,就是他的成人禮。就在其他的同齡人軟磨硬泡央求著父母幫他們去抓雪犬的時候。突然有一天,鰳牽著一頭比普通雪犬大上一半兒家夥從雪鬆林裏走了出來:這頭雪犬,渾身都是傷痕,散發著懾人的殺性,嚇得在河川邊兒洗衣服的婦女們落荒而逃。

  迎過來的民兵也被眼前的一幕嚇的夠嗆。打從這之後,鰳在村子裏徹底變成了“牞黑嘜砪”,大概意思是:不詳的人。

  人們開始在背後議論,甚至開始懷疑少年的父母根本不是死在戰熊的撕咬下,而是少年殺害了他們!

  同齡的人們也在大人們的影響下,開始疏遠少年,用惡劣的言語嘲諷他、辱罵他、用石頭丟他、衝著他吐口水。遇到這種情況,相依為命的爺爺總是會護在少年的麵前。

  有一次,村裏的孩子頭兒朝他丟石頭,結果砸破了爺爺的頭。看到鮮血順著蒼白的頭發不住的往下流!鰳的意識就在這裏中斷了。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丟石頭的少年已經被打的滿臉是血、鼻子塌陷,嘴裏的牙齒不知道還剩幾顆。扔石頭的那隻胳膊也被扭成了正常手臂不可能的角度。他被頭上纏著繃帶的爺爺從後麵摟住,就這樣被民兵們一齊拖走。

  “這不是你的錯,鰳。”因為雙方都有錯,對方還攻擊老人(這種行為在極北之地是絕對的禁忌)。於是,事情各讓一步也就不了了之了。爺爺領著鰳走出牢房,帶著慈祥的表情、溫柔的撫摸著少年的腦袋。夕陽的光輝,映射在爺爺被歲月蹉跎的臉上。就像是一張曬幹的魚皮,布滿皺紋。這個笑容,也是唯一能夠讓鰳安心的寶物。

  自從那次衝突之後,爺爺的身體每況愈下,躺在床上的時間和爬起來用掉的時間幾乎差不多。少年每次想要幫忙,都被老爺子嗬斥道:“我還沒死呢!別碰我!”

  雖然爺爺這麽說,但是少年在這一段時間裏,一直是寸步不離的守護著爺爺。直到前一天早晨。。。

  那天,爺爺很反常:他竟然能正常的爬起來穿衣洗漱,不用幫忙就能自己擦臉,還有力氣自己疊著被子。吃的也比平時多一些,在沒有攙扶的情況下,拿著漁具出去釣魚,還跟鰳炫耀著自己的戰果。

  夜晚,他讓鰳做了他最喜歡吃的燒魚,老爺子開心的吃著肉、喝著酒。那一夜,爺孫倆幾乎沒睡。鰳一直默默的聽著爺爺講述的故事、傳說還有以後生活要注意的事情等等等等。

  “不要因為自己的血統而自卑。”老爺子的話語越來越沒有力氣,他叮囑著少年:“你是伊穆摩甫特族的戰士,就算遇到再大的挫折、苦難,都不準哭!”說道這裏,老爺子艱難的換了一口氣。

  “答應爺爺,就算沒有人陪著你!你也能自己活得好好的!答應我!”說道最後,老爺子的聲音已經沙啞破音。

  “我答應您。”聽到這句話,老爺子露出了平時的笑容,顫巍巍的抬起右手,放到少年的頭上。

  “有你這句話。。。我就。。。”聲音戛然而止,老爺子的手無力的垂了下來。少年無聲的握住那隻皺巴巴的手,淚水掉在已然離世的老人手背上。

  “就、讓我,再任性一次吧。。。爺爺。”抽泣的聲音像是決堤前的堤壩,再也擋不住快要溢出的悲傷。。。少年趴在老人的腿上嚎啕大哭。

  回憶著這幾日的過往,感覺就像是在做夢。連葬禮儀式都記不起是怎麽結束的,回到家裏,鰳拿起爺爺平時最愛的煙袋看的出神,這一看,就是一夜。

  “得去喂噶嵐迪了。”這是少年給自己的雪犬起的名字,在伊穆摩甫特語裏的意思是“大個子”。他拎著隔夜的剩飯剩菜,無視那些冷嘲熱諷,來到屋外的狗棚。這裏麵的構造,類似馬廄,不過柵欄要比馬廄的圍欄堅固許多。裏麵關著的大家夥已經搖著尾巴等在那裏。它通身雪白,沒有一絲雜色,這在雪犬裏是非常稀有的。馴養雪犬,不能喂太飽,也不能喂它新鮮的食物。要不然,它很有可能會襲擊路人。它們體力非常好,適合長途跋涉,這也使它們成為極北之地最常見的坐騎之一。

  為了避免它們傷人,雪犬的主人要定期打磨它們的指甲,出行時還要給它們套上嘴籠。在這種情況下,依然會出現雪犬傷人的事情,也是不可避免的,畢竟它們屬於野獸,是具有獸性的。隻不過,眼前的大家夥顯得格外溫順。鰳打開鐵欄,雪犬乖巧的走到旁邊讓出路來。鰳放下木桶,餓了一晚上的雪犬也沒有撲上來、而是等到鰳說了一聲“吃吧”之後,才規規矩矩的走過來蹲坐在地上吃了起來。鰳用手摸著噶嵐迪的毛發,他似乎並不知道雪犬在吃東西的時候有多危險。

  大家夥沒有發出警告的低吼,反倒是發出嗚嗚的悲鳴,以為少年不讓它繼續吃了,耷拉著耳朵一臉哀求的看著鰳。意識到這些的少年把手拿開,大家夥才敢繼續吃東西。這對一隻沒有被馴化過的雪犬來說,太反常了。少年以為自己抓到的是比較聽話的那種,所以並不在意。

  少年並不知道,其實他抓來的,是雪鬆林裏的雪犬頭領。。。這個大家夥根本就不懂得什麽叫溫順,隻是野獸的本能告訴它:眼前的這個人類比它搏殺過的戰熊還要可怕!所以,必須服從。

  “喂!幹嘛哪?”狗棚外麵傳來女孩子的聲音,鰳關上鐵欄,走出狗棚。

  “你好。”眼前的女孩,是村長家的千金,也是為數不多在這種環境裏依然跟鰳接觸的人。

  “啊!”女孩盯著他說道:“還是那張沒有表情的臉。”

  “有事嗎?鯪。”鯪應該是女孩的名字。聽到這些,少女拉住鰳的手,不由分說的拽著他朝村長的房子跑去。

  “聽阿爸講,有旅人要見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