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對不起,我來晚了
作者:
照貓畫虎反類犬 更新:2020-12-18 23:53 字數:3243
枯黃的樹葉無聲的飄落在院落裏,不遠處響動著嘈雜紛亂的足音,很快有人步履匆匆的路過,踏碎了一地落葉。
院落裏人頭攢動,不斷有人到處走動,好像在張羅著什麽。
在廳堂前,三尺的白布隨著寒風一陣陣的搖曳,像是水波那樣柔滑,那白色卻並不讓人感到純潔,反而透出絲絲縷縷淒慘。
這是一場葬禮,無數飄舞的白布如同挽留的手,無聲的招呼著死去的魂靈,魂歸來兮。
姍姍抱著玩偶,一動不動的站在人群裏,眉眼順從,顯得那麽乖巧。
今天的她也穿著黑色的衣裙,風一起,裙擺就貼著小腿翻卷起來,她冷的打了個噴嚏。
身旁牽著她手的婦女卻對這一切渾然不覺。
姍姍的媽媽已經死去七天了,按照傳統的習俗,死人的頭七一過,再見一眼不舍的血親,也該到了入土為安的時刻。
姍姍離開的時間也快要到了。
她選擇了身旁的阿姨作為自己監護人,因為隻有他們一家答應了在來年春天,草長鶯飛的時節,在帶自己回來這個院子。
“小姑娘家家的,真是不懂事!人都死了,還回來……回來幹什麽?招魂啊?!”
何老三不滿的小聲咕噥著,負債累累的他還錢的資金又沒有了著落,不斷的抱怨著,混濁的眼睛充滿了怨毒。
姍姍把懷裏的玩偶抱得更緊了一些,低著頭,雖然何老三說的很小聲,可是自己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她捧起玩偶,那是一隻憨態可掬的熊,毛絨絨的,是姍姍在十歲那年得到的生日禮物,她還清楚的記得那天燭火下媽媽的臉,那麽溫馨。
姍姍低頭認真的看著玩偶的臉,熊的表情還是那樣傻傻的咧開嘴笑,姍姍也咧開嘴,露出很多牙齒,看上去像是個笑容,可是那笑皺巴巴的,那麽難看。
院子裏還是那麽鬧,到處都是喧嘩,好像每個地方都有人在大聲吵架似的,這聲音震的人耳膜嗡嗡響,好像有很尖銳,往腦袋裏最深的地方鑽去。
“差不多該走了。”
一個麵無表情的中年男人走過來,拍拍姍姍的腦袋,想了一會,才猶豫不決的露出笑容。
男人西裝革履,帶著黑框眼鏡,文質彬彬的,身材也沒有發福,和這些魚龍混雜的親戚裏比起來很像是那麽回事,從事的應該也是醫生,律師這樣體麵的職業。
姍姍乖巧的點點頭。
男人也點點頭,立刻就吝嗇的收斂了笑容,看了看腕間的手表,似乎很趕時間。
他看著姍姍身側的婦人:“時間差不多了,我叫的車已經在門外等了,今天我單位上還有很多事情,所以……”
女人點點頭,她的表情也很溫和,看起來像是扮演著賢內助那樣的角色,這個家庭在這樣繁華的城市裏也算得上中產,加上繼承了這一筆豐厚的遺產,足夠讓姍姍過上優渥的生活。
她會順利的長大成人,學習,畢業,穿上職業的ol裝和高跟鞋,最後嫁個一個優秀的男人,過完這一生。
“姍姍,我們走吧。”
女人偏過頭來,笑著對姍姍說,姍姍怯生生的抬頭看著女人的笑顏,小小的身體忽然止不住的發抖。
那笑容溫柔和藹,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是恰到好處,露出的牙齒也合乎禮法,可是卻又那麽克製機械,像是服裝店塑料模特臉上的笑容。
其實那笑容已經無可挑剔了,善意滿滿的都寫在臉上,讓人如沐春風,姍姍之所以感覺不適,隻不過那不是母親的笑容罷了。
眾人嫉恨,不懷好意的眼神像毒蛇一樣遊走在這男人的背影上,心裏還在暗暗的咒罵。
他們聽說,男人其實早已經聯係好了房屋的賣家,並且談下了一個讓人眼紅的價格,其實在場的眾人都是一丘之貉,隻是眼紅那價格不菲的四合院,那女孩在他們看來,隻不過是附屬品,甚至是累贅。
正是如此,這一家虛偽的善意,才更讓人作嘔。
女人牽著姍姍往四合院外走,姍姍一步一步的走的很慢,低頭緊咬著嘴唇。
忽然,姍姍抬起頭來,眼睛朦朧的像是隔看一層水霧,她帶著哀切的神情懇求道。
“伯母,我想再看一眼媽媽,好嗎?”
女人一怔,轉過頭來,笑容顯得有些僵硬,嘴角抽搐著。
“姍姍已經長大了,要懂事了,大家都有自己要辦的事情,不要給別人添麻煩,好嗎?”
姍姍愣愣的,好像是呆住了,她說話的語氣哀婉起來:“伯母,求求你了,姍姍隻要在看一眼就好了,求求你了。”
“可是,姍姍。”男人也回過頭來,笑容顯得有些僵硬:“伯父在單位上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實在是抽不出這一點時間了,乖乖聽話,好嗎?”
“聽到了吧,快走吧。”女人輕輕的拉了一把姍姍,發現這小姑娘依然愣愣的呆在原地,拉不動,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抽絲剝繭般一縷縷消失。
“聽話。”
女人幾乎已經是命令般的語氣。
男人也駐足不前,推了推黑色邊框的眼睛,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
姍姍猶豫了一會,似乎耗盡了全身上下所有勇氣,奮力搖了搖頭。
凜冽的朔風呼嘯而過,卷起了院子裏枯黃的落葉,氣氛在一時間仿佛凝固了。
女人,男人的臉上都是愕然,而後陡然變得猙獰起來。
女人一把抓住姍姍的胳膊,厲聲喊叫道:“快點,跟我走!”
姍姍不停的搖頭,手足並用的掙紮起來。
“伯母,求求你們了!我就看媽媽最後一眼。”
姍姍像一隻哀婉的小獸,語氣淒切,這請求簡直卑微到了塵埃裏,這個姑娘從此要離開生活了數十年的地方,離開這個充滿回憶的家,而她隻不過是在臨行之前,在最後看看自己的母親,僅僅需要幾步路就夠了。
但是男人連這幾步路的耐心都不願意給。
男人看著哭喊著的姍姍,臉上的表情終於不在掩飾,嚴肅的宛如要滴出水來,他一言不發,時不時的看看腕上的手表,眉毛如刀,擰結在一起。
女人奮力的要把姍姍往外拖,臉上滿是厭惡的表情,震聲怒吼,聲音如雷。
“你的媽媽已經死了!是個死人了!你再多看她幾眼又有什麽用?!難道還能把她看活嗎?”
“走吧。”男人冰冷的說:“上頭已經打電話過來催促我好幾次了。”
女人青筋暴起,氣喘籲籲,一把攥住姍姍的手臂,強行就要往外拖。
一個小女孩的力量怎麽敵得過成年人?姍姍被女人拖著往外走,把臉扭過來,她不舍的看著屋內,姍姍感覺到了某種離別的迫近,那仿佛是最後一眼了。
寒風一起,白色的紗帳舒展起落,姍姍的母親靜靜的躺在紗帳裏,安詳的像是睡著了。
這一刻的時間仿佛變慢了,在電影般的長鏡頭裏,聲音像是驚鴻一樣杳然而去,如同默劇的舞台,四合院裏的人殘忍的笑著,他們漠不關心的看著眼前的一切,那失去母親的孤兒取樂,門邊女人麵色猙獰的拉扯著姍姍,房屋的最深處,女孩的母親做著一場永不醒來的夢,對這一切都渾然不知 。
一聲細微的門開聲,如同來自遙遠的古代,成為了這場鬧劇裏不和諧的聲音。
四合院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聲音發出的地方。
有人推開了四合院的門。
進來的人滿頭銀色的短發,如同凝著霜一樣,俊秀的不可思議,好像是天上的神袛。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訝於這種英俊,他們想起了梨花,海棠,想起了一切潔白的花,可似乎都不足夠形容門被推開的那一霎那,眼前的風華。
可是這個人並不陌生,有種詭異的熟悉感,依稀間好像在哪裏見過。
“是他!是隔壁的那個小夥子!”
忽然有人恍然大悟般的高聲喊叫起來。
這聲音立刻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竊竊私語起來。
這叫人難以置信,大家都見過隔壁的小夥子,那分明是一個相貌平凡的懦弱男人,眼前的白發男子不但英俊如同天神,眼神裏更是有著難以想象的淩曆,如刀似鋒,叫人不敢直視。
這樣的兩個人根本完全沒有任何共同點,但卻莫名其妙的讓人感覺他們很相似。
眾人都在心裏驚奇,但誰也沒有說話,噤聲沉默。
白發男人走進大門,無聲的環顧四周,眼神如刀一樣,把這片凝固的空氣割裂的支離破碎。
男人和女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動作,他們感覺到某種窒息般的壓迫,就像是草食動物在百獸之王前戰栗顫抖一樣,屏息著不敢說話。
“姍姍。”男人開口,輕輕的呼喚著姍姍的名字。
姍姍怯弱的抬起頭,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淚花頓時盈滿了眼眶。
“哥……哥……”
女孩幾乎是呻吟的說,喊出了孫禹年的稱呼。
“我來了。”孫禹年笑著望著女孩,那語氣好像在道歉。
對不起,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