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黃泉之水
作者:
照貓畫虎反類犬 更新:2020-12-18 23:52 字數:3158
在巨大破敗的牌坊之後,便是孫禹年遙遙望見的那座城市。
灘塗之上如同白霜鋪地,遠處的大河日夜不息的奔流,發出宏偉的聲響,水波應輝,光影迷離。
而附近金釘朱戶,碧瓦盈簷,但都已經失卻了舊日的光輝,變得破敗,垂垂老矣,年久失修的建築發出細微的呻吟,慢慢的步向死亡。
孫禹年輕輕的嗅著城市內腐朽的氣味,就像是從百歲老人身上散發出的垂暮之氣,一步一步的向著深處探索著。
鬼門關,陰陽交界之外,死亡的邊緣,又稱陰陽道。
忽然城內響起了稚嫩的童聲,語氣歡快的唱著童謠,孫禹年側耳傾聽。
“鬼門關,鬼門關,十人去,九不還……”
他們語氣歡快,內容卻叫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這歌聲像是風一樣,四處飄蕩著,驚起了一群鴉雀,他們悲鳴著,向著遠方的大河飛去。
孫禹年注意到,這些鳥的身上居然都是腐爛的肉片,襤褸的掛在森森的白骨上。
“鬼門關……鬼門關……”
遠方又突兀的響起了腳步聲,孫禹年立刻拐進一條小道,兩座大宅坐落在路的兩旁,隔著這條狹窄的道路相望。
孫禹年蹲伏,從小巷的牆角處小心翼翼的探出頭觀察,想要看看究竟是什麽東西,居然會在這樣的死地行走。
一群聳動著的黑影遠遠的走近,孫禹年這才看清楚他們的模樣。
這是一群麵無表情的人,粗略一看,大概有數十個之多,臉色蒼白的宛如紙紮的人偶,為首的那個提著燈籠,身穿淺綠色金線羽衣,雲鬢高聳,頭插赤金鏤空孔雀簪,儼然一副古人的模樣。
而她的背後跟隨著的數十位,有男有女,女的身著宮女裝,男人則配刀,穿著簡陋的鎧甲,動作僵硬的沒有半分人形,向著遠處跌跌撞撞的走去。
驟然間,那為首的女子頭顱驟然整整轉了一百八十度!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瞪著在牆角之後,默默窺探的孫禹年。
孫禹年猝不及防,被她嚇了一跳,差點一屁股跌在地上。
而那打著燈籠的女子周圍,數十人也紛紛慢悠悠的轉過身來,在淒涼的月光下,那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看得分外慎人。
女子晃晃悠悠的靠近孫禹年,手臂也慢悠悠的向前探出,一副要掐人的模樣,那手掌的指甲填塗的滿是血色,長的嚇人。
孫禹年周身燃燒起赤紅色的絢爛火焰,他如今修為被束縛,不想在這樣陰森詭異的地方和人大打出手,可是如今看來,是沒有選擇了。
那女人提著燈籠,僵硬的靠近,周圍數十個紙紮人偶一樣的鬼物從四麵八方的逼進。
忽然,那女人寒冰般生硬的臉色發生了變化,惶恐,驚懼的望向孫禹年,撲通一聲下跪,不住的磕頭。
孫禹年一時間愣住了,不禁胡思亂想道,難道自己稍微展現了一下手段,幾乎把這些欺軟怕硬的惡鬼給鎮住了?
下一秒,他的耳畔陰風怒號,身後匍匐在黑暗迷霧中的巨大宅邸發出了詭異的響聲,那雕龍畫鳳的朱漆大門咣啷一聲洞開。
孫禹年甚至還來不及回頭看,隻見身前的地麵忽然被巨大的黑影籠罩,紙紮般的數十人頓時發出淒厲的悲鳴。
又是一陣風掠過,孫禹年身前的一切都已經無影無蹤,地麵上散落著幾根零零散散的紅色毛發,回頭看,那宅邸的大門依然緊閉,仿佛根本無事發生。
那在那宅邸的深處,卻若有若無的傳來了咀嚼聲,牙齒在血肉和骨骼之間摩擦,緊接著的,是貪婪的吞咽聲,有某種東西在地獄的最深處大快朵頤,那像是惡魔的低聲呻吟。
“這……”孫禹年一時間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寒意從身體的最深處一陣陣蔓延出來,幾乎要把骨髓都凍僵。
這宅邸的深處,隱藏著什麽恐怖的東西,強大到不可想象!
那東西的速度簡直快到不可想象,剛才的一瞬間,自己都來不及反應,如果那東西打算捕獵自己的話……僅僅憑借自己目前的狀態,後果不堪設想。
孫禹年一時間在這逼仄的小巷裏,一時間感覺到渾身不自在,他把地上散落的毛發撿起,快步離開了這兩座宅邸的區域。
這座破敗的城市到處都是這樣的建築,蜷縮在黑暗中的一角,盤踞著,如同慵懶的捕獵者,等待著新鮮的血肉闖進自己的地盤。
阡陌相連,屋舍儼然,幢幢都在黑暗中搖曳著,那籠罩著的鬼影如同惡鬼的巨爪,把整座城市都攥在手心中。
孫禹年看著這些建築此刻都不敢過於靠近,有意無意的避而遠之。
好在這座城市的規模並不算大,孫禹年大概走出有數萬步之遠,就已經大概見到了城市的盡頭。
自從他踏入鬼門關起,就一直能聽見遠方大河大將滔滔不絕,日夜奔流的聲音,如今孫禹年總算走到了河畔,眼前的視野也是豁然開朗。
黑霧漫漫,陰風颯颯,天穹上那幽藍色的月光靜謐的照在河麵上,顯得波光粼粼,上遊仿佛有人吹起了羌笛,空靈的歌聲悠悠的回蕩,和兩岸血色妖異的曼珠沙華一起輕輕搖曳。
孫禹年暗自驚歎,地獄中居然也有著這樣的絕美的風景,自己提心吊膽的緊張心情在這樣的撫慰下,也漸漸的平息下來。
他走到河邊,想要掬一捧水來洗洗臉,好讓自己稍微精神些。
“這水似乎有些混濁啊。”
孫禹年指尖輕輕觸碰著河水,一股冰涼的觸感順著神經傳達而來。
這水並不像遠處看起來那樣清澈,反而泛著淡淡的黃色,看起來並不是很幹淨。
孫禹年注視著河麵,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這河,似乎並不流動,仿佛是永恒靜止的,孫禹年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試探性的把食指伸進水裏,果不其然,他的判斷沒有錯誤,手指上絲毫沒有水流潺潺流動的觸感。
孫禹年驟然感覺一陣惡寒,身體的每個毛孔都起了雞皮疙瘩。
那自己聽見的滔滔不絕,日夜奔流的聲音又是從而而來的?!
孫禹年凝視著靜謐的水麵,仿佛要看穿這條河的秘密。
這條河混濁到可怕,即使是以孫禹年的目力,也隻能看到河麵之下堪堪一兩米的區域,更深處,則是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楚。
孫禹年凝視著河麵,感覺頭腦中的思考也變得深邃起來,如同河麵一樣靜謐,如同天上的月光一樣幽深。
不時有著小小的氣泡從河底浮冒起來,晃晃悠悠的懸浮到水麵上方,而後在清脆的啪的一聲中轟然破裂。
這樣的氣泡不知從何時起,數量居然越來越多,破裂的速率也變得越來越快。
待到孫禹年從那種幽靜的思緒中恢複如常時,整條靜止的大河居然如同沸騰的開水一樣,滾滾騰鳴,翻湧不息。
整條河仿佛在陡然之間複蘇了,眺望遠方,一望無際的河麵上似乎多出了一些東西,像是樹木細弱的枝幹,又像是瘦小的花草搖曳著。
孫禹年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待到他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這樣的距離之後,孫禹年終於看清楚了遠方的事物。
那不是花草,更不是什麽樹木,那是人的蒼白的手臂!無助的往外伸展著,極力的想要抓住什麽。
整條河都沸騰起來,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那種在平日裏壓抑著,偽裝成長江大河日夜奔流不息的聲音終於露出了廬山真麵目。
那是不計其數的厲鬼,在永恒靜止的河流中掙紮時,發出的淒厲的哀鳴。
孫禹年低頭看,無數張被水浸泡的發白的死人臉已經爭先恐後的往河麵上探去,無數隻手臂縱橫交錯,互相推搡著,就像是茂盛的水草一樣,糾纏在一起,阻止著別人逃出生天,也給自己爭奪著來之不易的結束折磨的機會。
孫禹年後退了幾步,難以想象,這樣一條無邊無際遼闊的河流中,究竟埋藏了多少這樣的溺水鬼,一旦失足掉進河裏,恐怕就會被無數隻手臂抓住,拖向河底,最終含恨成為他們的一員。
永生永世在混濁的河水裏,和無數溺水鬼擁擠在一起,這條河永遠不會流動,這樣的折磨永遠也不會結束,一直持續到世界破滅的那一日。
孫禹年不禁打了個寒戰,這樣的懲罰,光是想想就讓人膽戰心驚,比撕心裂肺的疼痛更讓人由衷的害怕。
即使是再痛苦的折磨,也終將有結束的那一天,可是一旦墮入這條河裏,時間就失去了意義,日複一日的單調,再也沒有脫離的機會。
單調和絕望,是比任何刑罰都更嚴酷的訓誡。
孫禹年忽然想起了王雨霄曾經和自己提起的傳說。
在森羅地府,萬千魂靈的歸宿,有著這樣一條河。
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