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殘照，萬物鎏金，天邊的雲像是要熊熊燃燒起來。

  這樣燦爛的光透過窗戶倒影在王雨霄身上，把她也染成了一片血紅。

  她透過窗戶看著天邊的流雲，小心翼翼的打開了房門。

  王雨霄閉上了眼睛，準備迎接疾風驟雨般爆烈的怒火，表情像是隻雪白的羊羔那樣逆來順受。

  但是什麽也沒有。

  房間裏很暗，也很安靜，沒有一片狼藉，沒有驚天動地，隻有一個黑漆漆的身影蜷縮在角落裏，緘默著，一言不發。

  唯一的光透過打開的門投射到那個黑影上，他立刻眯起了眼睛，有些不適應這種強度的光。

  王雨霄靜靜的矗立在門邊，表情哀傷的看著孫吳。

  “還是讓你知道了。”她說。

  什麽問題都是多餘的，語言此刻是如此的蒼白無力，孫吳臉上那種哀切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孫吳悻悻的點頭，他無力的靠在房間的角落，像是被抽了脊梁，如果沒有那麵牆壁的支撐 ，就會爛泥一樣的癱倒在地上。

  王雨霄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可是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她悄無聲息的靠近孫吳，靜靜的坐在了他的身邊。

  孫吳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渾身都在微微的顫抖著。

  “想哭就哭出來吧。”王雨霄說。

  一片寂靜。

  但是這種寂靜並沒有持續多久。

  房間裏很快響起了低低的啜泣聲。

  王雨霄抬起頭靜靜的看著天花板，靜靜的聽著啜泣和哽咽。

  門外的光也在一瞬間黯淡了下去，黑暗穹窿似的籠罩了整個世界。

  失去了最後的光源，房間裏也是一片漆黑，就像是王雨霄單獨度過的無數個寂寞的夜晚。

  她心中一動，再也無法克製心裏的那股衝動，忽然轉身抱住了孫吳。

  孫吳身體陡然僵硬，而後慢慢的柔軟下來。

  王雨霄輕聲細語的安慰著，手輕輕的撫摸過他柔軟的頭發，像是在安撫什麽警惕的小動物一樣。

  那股淡淡的失去了所有甜味的香氣無孔不入的包圍了孫吳，王雨霄那麽冰冷的一個人，身體卻也是那麽溫暖，如同寒夜裏那唯一亮起的篝火，讓人忍不住不想離開。

  此刻所有的記憶都宛如潮水般在孫吳腦海裏炸開，悲傷洶湧澎湃，他好像得到了誰的默許一樣，不用在潛藏著自己的脆弱。

  低低的啜泣頃刻間轉變成了號啕大哭。

  那個記憶裏永遠慈祥和藹的老人，雖然有些絮絮叨叨，雖然有時候也很磨嘰，但是這些缺點都不在重要了，因為他真的從此徹底消失了，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生活裏。

  那段悲慘的灰色的歲月，也隨著老人的離去而退潮般一去不複返了，但是就是那樣的東西，卻也有著熠熠生輝的地方，讓人想握在手裏，舍不定丟掉。

  “我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孫吳把頭深深的埋進王雨霄的肩膀，號啕大哭，他說出了心底最深的悲慟。

  不單單是記憶裏那個陪伴了自己數十載的老人，還有未曾謀麵的父母，這些人坐在你記憶深處，朝你淡淡的微笑著，忽然有一天，他們就起身離去了，揮揮手告別，永遠不會在回來，連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

  孫吳就變成了一個沒有根的人，在這個滿是異族的世界上，在這座燈紅酒綠的繁華都市迷路的時候，沒有人等他回家了。

  孫吳哭聲越來越大，王雨霄感覺自己肩膀很快被淚水浸透了，在深秋的夜裏，傳來一陣陣的涼意。

  她心痛的看著孫吳，心裏好像刀割一樣難受。

  王雨霄忽然有種衝動，她張了張嘴，很想告訴眼前這個哭的像個孩子似的男人，你其實還有家人。

  可是王雨霄終究沒有開口，她反手輕輕的抱住孫吳，閉上眼睛一寸一寸的感受著肌膚的溫度。

  “沒關係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她說。

  “隻要有我就夠了。”王雨霄想。

  困倦之意漸漸襲來，孫吳在王雨霄溫暖的懷抱裏慢慢的睡著了。

  王雨霄充滿愛意的目光撫摸過對方熟睡時安詳的臉頰，心裏湧起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她從未在過去的某一刻覺得如此幸福過。

  笑容抑製不住的在嘴角浮現出來，王雨霄輕輕的撫摸著自己的嘴角，才驚訝察覺到這笑容燦爛到有些許放肆的意味。

  王雨霄望向窗外，月朗星稀，夜空明媚，正是秋風蕭瑟的好時節。

  她看著玻璃上倒影出的人影，眼瞼低垂，情不自禁的吻了上去。

  ……

  黃半煙忽然驚醒，驚訝的察覺到自己正躺在地上，月華如水，星輝涓涓，清寒的月光灑落在自己身上，滌蕩著如水的夜色。

  “完了，完了！”

  黃半煙一溜煙的爬起，自己這把老胳膊老腿，哪裏經得起這樣的折騰，往這涼地上一躺，不出一時半刻就要感冒。

  他趕緊原地蹬腿，讓自己的身體盡快發熱。

  他逐漸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自己今天的腿腳怎麽……變得這麽利索？

  而且感覺體健身輕，神清氣爽的，渾身都舒暢。

  黃半煙滿腹狐疑的找了戶人家的窗戶一看 ，頓時嚇得大驚失色，呆若木雞。

  半晌後，這片小區傳來了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

  “啊！！！”

  “爺的青春回來了！”

  黃半煙興高采烈，在窗戶裏不斷的觀賞著自己年輕的容貌和體魄，如同是世界上最精美的藝術品。

  黃半煙現在心裏對孫吳可謂是感激涕零，五體投地，恨不得跪下來叫對方爺爺了。

  “沒想到換個身體還能有這樣的好事，以後千萬經常和我換換。”黃半煙手舞足蹈。

  “這下該不是長生不老，萬歲萬歲萬萬歲了？！”

  “哈哈哈哈。”

  正當黃半煙這種自戀的情緒達到巔峰時，一隻白色的信箋無聲無息的從他的口袋裏滑落。

  黃半煙看著那落在地上信箋，在月色起伏如波濤的光影裏，陷入了沉默。

  那展露出的一角的內容，足夠讓人心情沉重，那信箋上蒼勁的字跡，宛如飽禁風霜的鬆柏，雖然被苦難所壓迫，可依舊傲雪淩霜，不改誌向。

  孫吳親啟。

  見字如麵。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老頭子我可能已經在另外一個世界了。

  很遺憾沒有和你好好的告別啊，但是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的確就是這樣的，永遠有數不清的遺憾無法彌補，永遠有人沒有好好說聲再見，就從你的人生旅途的車上下車了。

  我可能就是早退的那一個吧。

  我和你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還是鬥膽以長輩的身份告誡你一番吧，畢竟還是比你多活了幾年的，哈哈哈。

  ………

  你那天夜裏說要替你爸媽活下去，去看看外麵的世界，所以就取了你父親的姓，和你母親的姓，合在一起，叫孫吳。

  但是我想，沒有哪個父母會想把這麽沉重的負擔壓在小孩的身上，他們唯一的願望，恐怕就是你的幸福快樂，不要你當頂天立地的英雄，不要你做玉帶纏腰的巨賈，隻是能平平安安的快樂就好。

  孫吳這個名字太沉重了，就好像枷鎖一樣，我有天夜裏，又夢到了你的父親和母親，他們在另外一個世界過的很好，隻是時常對你牽腸掛肚。

  我和他們聊了很多關於你的事，他們很滿意能有你這樣一個兒子。

  隻是……他們似乎不太喜歡你的名字。

  你媽媽說太土了，不好聽，你爸爸說像是他小學時候寫流水賬糊弄老師裏文章主人公的名字。

  我和他們商量了很久，你爸說男兒在世，誌在四方，要帶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要和華夏的聖人一樣偉大。

  你媽很不滿意，罵起你爸來，她說自己有本事自己實現願望去，別老是強迫孩子，她隻要你能一年一年的幸福安康，平安快樂就行。

  結果啊，他們兩個人又鬥起嘴來，直到老頭我夢醒也沒有停下。

  我想，他們要我完成的事，我一個也沒有辦成 ，取個名字這種小事，我還是有著本事的。

  嗯……如果你不嫌棄老頭我賣弄囉嗦的話，就把孫吳這個名字改了吧。

  以後，就用這個名字，堂堂正正的活下去，不為了任何人，隻是為了自己而活。

  黃半煙神色凝重，呆呆的矗立了半天，珍而重之的把信箋一絲不苟的疊起，重新塞到了懷裏。

  他還記得那個名字，看過一眼就絕對忘不了。

  正如孫吳父母所期望的那樣，又要如同堯舜禹那樣建功立業，又能幸福快樂的度過一年又一年。

  孫禹年。

  黃半煙抬頭看著素淡朦朧的月亮，呼吸著清涼新鮮的空氣，心裏由衷的感慨道。

  “孫禹年，孫禹年，真是個好名字啊。”

  霽夜裏 ，黃半煙孤獨的遠去，可是心裏從未覺得如此溫暖，充實。

  ……

  王雨霄看著孫禹年熟睡中安詳的臉龐，想要觸碰可是又收回了手。

  “不用急，時間還有很長……”

  王雨霄臉色染上胭脂般的紅霞，臉上微微發燙，眼神卻炙熱無比。

  她舔 弄著自己的手指，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