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晴霽的青空之下，一輛灰撲撲的客車揚起塵土，在鄉野間漫長的公路上有條不紊的行駛著。

  事實上，這種類似於長途客車的交通形勢早已經因為高效率和低舒適度，而成為時代的眼淚了。

  現在這樣的老古董之所以還能噴著尾氣，歡暢的奔騰在馬路上，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其被開發出的新功能而煥發了第二春。

  這輛底色看上去灰撲撲的客車實際是被刻意漆成了這種樸素的顏色，如果仔細看，甚至能在車身上看見凶惡的狼狗素描，顯得凶神惡煞。

  車被改造成半露天的模樣，甚至還有享受陽光空氣的露天台。

  這條灰狗的主要用途是觀光旅遊。

  王雨霄顯然很有閑情逸致，選擇了這樣的方式踏上回家的旅途。

  此刻，王雨霄靜靜的托著雪白的臉頰，在午後溫暖的陽光裏怔怔的出神，秋水般清澈的眸子裏倒映出遠方連綿起伏的山和金黃色的麥田。

  孫吳甚至有種錯覺，如果自己不率先開口說點什麽，這樣沉默的氣氛會一直持續下去。

  王雨霄就是這樣，好像和誰也沒有太多的話要說，就是開口，也是言簡意賅，像是木頭直愣愣的被錘頭打進釘板裏。

  但是孫吳目前還不打算打破這樣靜謐的氣氛，不是因為什麽歲月靜好，而是注意力全部被其他的東西所吸引了。

  這樣閑適的午後，明媚的曠野，照理是讓人心曠神怡，沉醉其中的，但孫吳現在卻一點也感受不到放鬆的意味。

  因為周圍擠擠挨挨的布滿了旅客，人數多的有些不尋常，甚至能用擁擠來形容。

  不說摩肩接踵，倒也相差不遠了。

  在這樣一輛小資情調的旅遊車上，顯然不是什麽正常現象。

  孫吳扳著指頭在心裏盤算著，今天似乎也不是什麽法定節假日，真是讓人費解，這樣旅遊高峰期都難得一見的盛景就降臨到了自己身上。

  這些同行的旅客都直愣愣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些看著窗戶外的風景，有的閉目養神，有些則盯著自己兩腿，也不知道有什麽良辰美景映入眼簾。

  人雖然多，但卻分外安靜，似乎與嘈雜絕緣。

  孫吳不清楚是該感慨九年義務教育效果在這些人身上效果顯著，還是慶幸物以類聚，這裏坐的似乎都是一些同王雨霄一樣對緘口不言誌趣相投的人。

  環顧四周，這樣的人山人海居然如同無人之境一樣寂靜無聲，還是讓人感覺分外詭異。

  太陽漸漸熱烈了起來，那亮度恰好的陽光慢慢顯得有些刺眼起來，乘客們紛紛眯起了眼睛，有些脫下了外套，掛在身後的椅背上。

  但孫吳卻絲毫感受不到溫暖兩個字，渾身陰冷，他低頭看著自己手腕上層層疊疊的鎖鏈，那東西正散發著陰冷的氣息，絲絲入骨。

  這種寒冷，似乎越來越濃烈了。

  孫吳甚至有種自己處於地獄的錯覺。

  前方的路似乎有些顛簸，灰狗的發動機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仿佛真的展現出野獸的猙獰，張牙舞爪的和路麵在角力。

  坐得有些不自在，身體上的刺痛寒冷的感覺愈發濃鬱了，孫吳站起身子挺了挺腰，放鬆放鬆僵硬寒冷的身體。

  似乎其他旅客也有這種想法，孫吳的餘光瞥見也有幾人默默的站了起來。

  但是就連這樣普通的動作，卻都讓孫吳感覺到淡淡的違和。

  仿佛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在慢慢的醞釀，如同暴風雨前空氣中潮濕的氣息，隱隱傳達著不安。

  王雨霄輕輕的看了一眼孫吳的動作，又回歸到了那種宛如雕像一樣一言不發的狀態。

  如果是雕像，那一定是類似於愛神維納斯，或者是讓人捉摸不透，永遠微笑著的蒙娜麗莎，不知道是那塊石頭，有幸鐫刻出這樣的清麗的容顏。

  孫吳重新又坐下，淡淡的不安愈發強烈了，心底某個僵硬的部位輕輕的跳動起來。

  他注意到，那些站起身的人似乎並沒有坐下的打算，整個人僵硬的好像一塊鐵板，隨著車的上下顛簸而輕輕晃動著。

  在公共場合偷窺別人畢竟不是什麽值得標榜的好事。

  孫吳移開目光，揉了揉發幹發澀的眼睛，忽然感到有些口渴，他抓起身前桌子上的果汁一飲而盡。

  王雨霄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孫吳一樣。

  “那是我的。”王雨霄上車以來第一次開口，聲音清澈，像是風吹過排簫的音管。

  然後她又伸手指了指桌上的另外一杯果汁。

  “這才是你的。”

  孫吳抹抹嘴巴，有點不好意思，但畢竟不能在把嘴裏的飲料吐回杯子裏，也隻能尷尬的笑笑，笑容裏透著勉強。

  王雨霄並不在意這些東西，欲言又止，盯著孫吳看了好一會，才慢悠悠的開口問道。

  “你身體不舒服嗎？”

  “還好還好。”孫吳撓著頭敷衍著。

  王雨霄點點頭，似乎不打算繼續說話了。

  孫吳連忙追問，裝作漫不經心的模樣，問出了自己心中那個埋藏已久的話題。

  “對了，我們什麽時候下車啊？”

  “沒那麽快，還得等一會。”王雨霄說。

  旋即，兩人又陷入了那種靜謐的沉默裏。

  孫吳敏銳的注意到，在他們交談的這段時間中，又有一些乘客似乎因為腰酸背痛或者其他原因而陸陸續續的站了起來。

  “這些旅客精神真不錯哈。”

  孫吳心裏暗暗的吐槽幾句，然後低下頭，百無聊賴的把玩著手裏的杯子。

  但是他眼睛的餘光卻好像被無形的大手狠狠的攥住了，始終離不開那些旅客。

  他下意識的打量著玻璃杯反射出的景象。

  越來越多的乘客站起身，像是樹林裏一顆一顆的木頭，隨著風輕輕搖曳。

  但卻沒有人坐下。

  他們中的有些，似乎脖子輕微的顫動著，發出咯吱咯吱的僵硬聲音，看來身體狀況實在不太妙。

  孫吳感覺自己的心髒跳動的越來越厲害了，如果繼續以這樣的頻率下去，會爆炸也說不定。

  耳邊傳來刺耳的聲音，咣啷咣啷的桌椅碰撞聲，站著似乎滿足不了某些乘客的需求，他們愈發活躍，開始走動起來。

  不，不是走動……似乎是朝著什麽東西在靠近。

  “不對勁！絕對不對勁！”

  孫吳幾乎要把玻璃杯捏碎了，心裏好像有什麽野獸在掙紮，瘋狂的想要脫離牢籠。

  王雨霄呢？老王沒有注意到情況有些不對勁嗎？

  “逃不出去……”

  “你仍然是我們的囚徒！”

  “遺忘也沒有，你終將回憶起，在那裏……在那個地方……你究竟看到了什麽！”

  耳邊忽然響起近在咫尺的聲音！

  那個位置……

  是王雨霄！

  孫吳驚恐到寒毛根根豎起，霎那間如同驚弓之鳥一樣彈了起來。

  “怎麽了嗎？”

  王雨霄抬起頭，疑惑的看著大汗淋漓的孫吳。

  孫吳盯著王雨霄，感覺到渾身發軟，氣喘籲籲的問道。

  “老……老王……你剛才……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王雨霄兩道如巧筆工畫的眉毛微微一挑，語氣也顯出疑惑。

  “我剛才一直沒有說話啊。”

  孫吳如遭雷擊，頭腦如同被淩曆的閃電驟然劈裂，幾乎無法思考了。

  他看著周圍的乘客已經全部起身，而且背對著他們，以這種詭異的姿態，居然在緩緩的靠近！

  “老……老王……你不覺得這些旅客有什麽奇怪的嗎？”孫吳終於問出了心中積壓的問題。

  “乘客？”王雨霄的表情變得更加古怪了。

  “哪有什麽乘客，這輛車上一直隻有我們兩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