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最後一夢之前世(二)
作者:雪妖小蝶      更新:2021-08-09 12:00      字數:11115
  第三章似是故人來

  ??當夜,葉芝國國主玄微大擺宴席於軒景樓中,闌易秦雲倉恭閩錦八國國主具已到會,紛紛敬獻本國特產及奇珍異寶數箱,玄微含笑以收,而對於各國帶來獻貢的美女卻熟視無睹,八國國主隻當傾容王妃傾國傾城,風情無盡,進而獨得君王專寵,也都識趣地摒退各路美女。

  ??酒至酣暢,歌舞正興,闌王端起酒杯,對玄微道:“王連年祈雨,勞苦功高,不僅造福百姓,也庇蔭我八國鄰裏,感恩之情難以言盡,隻得以酒寄情,請!”闌王先幹為敬,玄微自然不好推辭,其實他已多年不飲酒,隻因為酒更能引起體內燥火,腹內絞絞,實痛難當。

  ??“王,請用!”坐於他身側,以藥膳師的身份出場的予由悄悄地遞給他一粒白色的藥丸,低聲說道:“此藥不僅可以壓製火邪,還可以消散酒力。”玄微一觸手,發現藥丸冰涼透骨,彈入酒杯中便被酒水化開了,隨即再飲酒入腹,卻是說不出的舒服受用。

  ??秦王也起身敬酒,道:“近年來,王祈雨不斷,臣就怕您身體虧虛,如此一見,才發現您清健尤甚從前,真個是貴人多福壽啊!”

  ??玄微笑道:“這還多虧我身旁這位藥膳大人,若不是他精心為我安排膳食,我今晚也不會這麽好的精氣神兒來與各位會麵。”

  ??秦王先作驚訝狀,然後更是阿諛到極點:“那麽更要感謝藥膳大人為我王費盡心力,也算是功勞盛大,來,我敬你!”

  ??玄微在一旁聽得哭笑不得,予由隻是不屑地看了看秦王,並未謙虛敬言,倒是大折了秦王的麵子。

  ??這時,眾王的目光全都集中予由的臉上,那風流無度的倉王突然起身,指著予由笑道:“這位‘大人’清新秀麗,風姿綽約,怎麽看都不像掌廚事的粗陋之人,倒像是能歌善舞的伎師,素聞東方海國宮廷內已興起令女子著男裝的風尚,難道王也有如此雅興不成?”

  ??此語一出,四座皆竊竊私語,玄微臉色大變,卻不知如何發作。

  ??倒是予由大方地站出來,脫掉包裹嚴實的官服,露出一塵不染的白袍,道:“下官確實是個男子,也確實所司藥膳師之職,還請諸位不要妄加猜疑。不過說起歌曲舞蹈之事,下官也算粗通皮毛,若不嫌棄,可為諸位略顯拙技,以助酒興!”

  ??八國素來隻知女子擅歌舞,現在卻有一名男子主動請纓獻藝,自然都興趣大起,紛紛鼓掌示迎。

  ??予由一字一頓道:“我的舞曲名為《逐浪》。”他的眼神突然轉向心不在焉的傾容王妃,目光大膽而放肆,好像他這支舞隻是專門為她而跳,直望得傾容心神不寧,“好深的眸子!”隻此一眼,便覺寒戰不已。

  ??有舞必有歌,予由的舞卻並無伴樂,他像是早就準備好的一樣推開雙手,就見兩條寬且長的藍綢從他廣袖中滾出,鋪滿了整個舞池,而樓外吹來的風正好將綢布逐次拂起,竟像是東方的海浪在奔騰翻滾,而那綢起綢落的自然之聲恰已成為逐浪之舞的最好配樂,還有予由飄飛的廣袖帶起的呼呼之聲,卻也成為最好的應和。人們仿佛都被帶到了海邊,正看到一條白色的蛟龍騰空戲浪,風聲,浪聲,仿佛就在耳邊,翻起的細浪仿佛就浸在身上,清涼,暢快,舒爽。予由的舞境是陽剛而充滿勁力的,而他的身體卻是輕盈而柔軟的,他在空中的騰飛,翻轉,卻全是靠綢布騰起時的力量彈起的,好似輕雲蔽月,有如流風回雪,陰柔之至,美得妖冶。

  ??此舞一罷,驚動四方,人們無不稱奇道頌,有的甚至驚豔得合不攏嘴,那最為好色的倉王還在咽口水,目光中充斥著癡戀與妄想,看來,他已對自己的性別喜好產生了困惑。

  ??予由身體雖弱,方作長舞,竟然麵不改色,依舊氣定神閑,對於眾人的讚詞也毫不在意,卻單膝跪在傾容麵前,做了個請舞的姿勢:“素聞傾容王妃也是善舞之人,一支《月華初》更是名動西域,民間廣為流傳,不知下官是否有幸能一睹原創風采?”

  ??傾容之舞美妙絕倫,朝野盡知,隻是鮮有人能夠真正得見其絕世風姿,就是葉芝國的王玄微也未曾得見,趁著這個機會,也附和眾人向傾容請舞。

  ??此時的傾容王妃,思緒隻怕已飛到九霄雲外,又如何有心思作舞,更不敢再去碰觸予由的一雙黑眸,遂起身道:“我已多年不舞,肢體腰身都僵硬不靈,隻怕跳出來反而會令眾位失望,況且予由先生已展現仙神之姿,我這一支凡塵俗舞又豈敢拿出來班門弄斧,貽笑大方呢?”傾容站起身來,努力穩住心神,向玄微躬身道:“臣妾不勝酒力,想先行告退了,各位,失陪!”說完,也不等玄微批準,自顧自地退場,走時正看到身為恭王後的明陽姑姑一張不悅的臉,仿佛在責備她越來越沒規矩,心下卻又幾分竊喜,埋著臉向前走。她不能在呆下去,如果再對著予由那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她的心隻怕都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飛天樓中妃子歎,縱有傾容難飛天。

  ??“湘岩,我好像見到他了,在今晚的宴會上。”

  ??“他,阿瑜?”湘岩的眼珠都驚訝得要凸出來,“他確實已經死了,不可能。”

  ??傾容拽住湘岩的雙肩,道:“我倒寧願他死了,也不希望今晚出現的這個予由是他。阿瑜是那麽的明俊爽朗,他的笑容更是令人如沐春風,可是今晚這個人……”她捂住自己的頭,甚至都害怕去回想,“他簡直蒼白得就像……”她一時無法比喻,就指著雪錦織成的簾帳道,“就像那個顏色,太可怕了,我從沒見過如此陰鷙詭異的人,還有那雙黑黑的眼睛,就像夜一樣漆黑,被他看一眼,全身的毛發都會豎起來,啊——”她突然緊緊抱住湘岩,“他就是複活回來找我,我也不希望他變成這個樣子。”說著說著,聲音竟然變得哽咽,是因為太想念,而自己又極力打破這種不在想念中的可能,所以才會痛苦。

  ??“好了,小姐,既然差這麽多,就證明根本不是他,他根本就已經死了,你也看過他的屍體不是嗎?”湘岩輕輕拍打傾容的背脊,想令她盡快安定下來。

  ??“可是他會跳《逐浪》,無論意境舞姿都如七年前阿瑜於恭國彼千丘上跳得一樣。那樣的舞蹈,難道還有第二人能跳嗎?”

  ??一句話問住了湘岩,自從阿瑜死後,《逐浪》便成絕舞,如果現在又出現了逐浪之舞,那麽她能想到的人就隻有阿瑜。

  ??“你是一隻羽翼豐滿的鳥兒,本應屬於無窮無盡的蒼穹,那才是你的世界啊!”

  ??“我……可以嗎?”

  ??“可以,你可以去東方海國逐浪聽濤,可以去雨國觀花賞月,可以去北方噠噠國駕馬馳騁草原,還可以去南方乞喜國江上泛舟,天地無極,任你遨遊。”

  ??這些曾經刻骨銘心的話語回蕩在耳際,遙遠而不真實,卻引發了少女時期一個美麗卻很衝動的夢想,直到夢想破碎時,人都還無法醒過來,每每暗夜濕枕,眼淚卻無法再欺騙她自己,原來一切都已回到現實中。

  ??“湘岩,你去打聽打聽,今晚那位予由藥膳師被安排在哪個行館?”

  ??傾容吩咐完,自己又從衣櫃中尋出一套舊衣裳和一件鬥篷,胡亂穿戴到身上,正等湘岩回來報訊,卻聽門外婢女通傳:“恭國明陽王後到——!”

  ??傾容一驚,脫換衣服都來不及,明陽王後已經走進門來,見她一身粗俗打扮,驚呼道:“你這是準備去幹什麽?”傾容嘟了嘟嘴,幹脆把脫掉一半的衣服又穿上,“我要出去。”

  ??明陽王後道:“既然要出去也得有個王妃的樣子,乖乖換個亮麗衣裳,陪姑姑我逛逛園子,想來,你我也有六七年沒見了,總歸有些個話兒要說。”

  ??傾容翻了她一眼,道:“我是要自己出去,也沒什麽話跟你說。”

  ??明陽王後拍案喝道:“你這是什麽態度,就算你現在身份崇高,我也還是你的長輩,教你養你才成就了你今天的地位,你竟然翻個跟頭來壓我……”

  ??“夠了!”傾容的聲音更大,一時間竟然唬得明陽王後說不出話來,“你以為你做了什麽好事麽!你令我痛苦壓抑,令我失去自由,你可知自由對一隻鳥兒來說是多麽重要!”她恨恨地望著明陽王後,手中桌布已快被她抓爛。

  ??明陽哈哈嘲笑道:“七年前那人說過的瘋話你竟然還拿來當座右銘啊!”

  ??這時,湘岩匆匆跑進來,還未看清楚誰人在場,就道:“小姐,他現住在花綽行館。”

  ??明陽王後急問:“他?是誰?”

  ??傾容隻顧戴起翻帽:“不消你管。”

  ??明陽王後道:“深夜出行,難道是去會你的情郎?”

  ??傾容撇嘴一笑道:“你怎樣想都好。不過,如果你敢多生事端的話,我敢保證,我絕對有能力慫恿玄微出麵,影響恭王廢掉你這個後。”

  ??“你……”明陽王後氣得幾乎站立不穩。

  ??一路上東躲西藏,左遮右掩,總算悄無聲息地來到花綽行館,夜露浸得鵝卵小路有些打滑,傾容走得小心翼翼,偶有一陣微風吹來,引得道旁翠竹“沙沙”作響,也把傾容驚得渾身一顫。

  ??立於行館門前,發現裏麵還有燈光,登時慶幸不已,抬起手來,卻發現自己全沒有敲門的勇氣和理由。

  ??這時,屋裏傳來一陣男女的****,傾容十分好奇,直接推門進去,正撞見一對****的男女抱滾在地上,****,而看到她來竟然也毫不避諱,依然放浪形骸,****,羞得傾容臉紅到耳根,大罵“無恥”,轉身便往外走。

  ??“既然來了,為何不坐坐呢?”一個妖媚入骨的女聲道。

  ??傾容不得不又轉過身來,發現正對的軟榻上還有一道更加旖旎的春光,但隻看了她一眼,傾容就更加難為情了,因為這個身體幾乎不比地上的那個女子多穿些什麽,隻有一件紅紗裹體,雪白的**在她柔軟的肢體隨意地**中,若隱若現,**,哪怕傾容也是個女子,她卻不得不承認她看到了世上最完美的一副**。

  ??“糟糕,我怎麽還去看她?”傾容小聲嘀咕一句,就指著紅衣女子罵道:“無恥**,*亂宮廷,罪當處死。”

  ??這紅衣女子嗬嗬大笑,嬌媚無限:“這二人一個是王的近身侍衛,一個是奉茶婢女,早就對上眼了,就是怕什麽‘*亂宮廷’的罪名,才總難聚首歡愉,你知道,在宮裏當差便是一輩子的事情,所以我大發慈悲,給他們一人下了點藥,令其脫離所謂道德禮儀的桎梏,把他們的本性遣了出來,你看,他們現在多快樂,如果沒有我的幫助,他們將永遠得不到這樣的快樂。”

  ??“無恥。”傾容聽得幾乎跳腳,卻不知如何反駁她,“嗬嗬……”笑聲就在耳畔,那紅衣女子剛才分明還躺在榻上,此刻卻到了傾容跟前,玉蔥般的手指開始在傾容的臉上撫弄,“你也是當了幾年王妃的人,怎麽還像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呢!不過,你這種天真與羞怯的處子之態到還真是我見猶憐。”

  ??“你給我放手!”傾容奮力奪下紅衣女子的手掌,跟著臉頰一陣微痛,用手撫按,竟然帶下幾點血跡。

  ??“你那麽用力幹嘛?我的指甲很長的。”紅衣女子連忙舉手示意自己的無辜,臉上雖然還在賠笑,眼中卻流露出一絲凶芒。

  ??“靡夜,你這又是在欺負誰?”兩個凶神惡煞的精瘦男子從後廳走進來,他們看到地上交纏不分的男女,竟然熟視無睹,仿佛早就習慣,傾容再也忍受不了,脫下鬥篷覆在那二人身上。

  ??“好標致的小妞!”那負刀之人看得眼都直了,倒是紅衣女子奮身阻擋在傾容麵前,“她就是傾容王妃,別動她的腦筋,不然你知道後果。”

  ??負刀之人遂收住了邪念,上下打量了紅衣女子一眼,不懷好意地笑道:“靡夜,你總穿這麽少在人麵前晃,可哥幾個卻沒人敢碰你,白白撩起一番情*,這不是存心讓人難受麽!”

  ??“嘿嘿,別人對她有無情*她可不在乎,隻要那個人有就行。”持劍人也趁機取笑道。

  ??“老大隻怕也是有心無力吧!你看他的身體可不是一般的虛弱啊!哈哈……”

  ??傾容狠狠地瞪了怪物們幾眼,徑自朝後廳走去,迎頭便又撞上一副寬厚的胸膛,抬臉來看,卻是一張猙獰可怕的青銅麵具,倒不怎麽吃驚了,心想這不知又是哪隻怪物。

  ??“王妃,請跟我來,我們老大正在等你!”這人倒是殷勤有禮。

  ??“他怎知我要來?”

  ??“猜的。”

  ??第四章 妖魔五人眾

  ??房門推開,就有一股藥香撲鼻,傾容本抱定了予由會板著死人臉孔,正襟危坐地等她,誰知卻看到白鵝絨軟墊上蜷著一團奇怪的物事,傾容定睛一看,發現那地上蜷臥的竟然就是予由,他將身體整個向外翻卷過來,雙腿架在肩上,手臂還能交叉著扣住頸子。

  ??看到這個七扭八歪的奇怪形狀,傾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你的樣子真是太好笑了,嗬嗬……”

  ??“正所謂千金難買一笑,區區瑜伽術竟能使得傾容王妃笑逐顏開,在下興何如之。”予由輕輕鬆鬆地恢複原狀,身上隻穿著睡時的藍綢褲褂,比起那件繁冗的白色長袍,多了幾分恬淡與閑逸,更何況他臉上還掛著幾許俏皮的笑容,在屋內柔和的燈光照射下,竟然也顯得和藹可親了。

  ??“這種感覺怎麽似曾相識?”傾容的心裏麵突然騰起一絲暖意,看著對方漂亮的臉孔,一時間竟然挪不開眼了:“你說什麽,瑜伽術?我怎麽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予由歎道:“王妃深居宮中,對於外界的事物自然知曉甚少,此瑜伽術是我數年前造訪桫欏國時學來的,那裏的人之所以能夠長壽,全賴於常年修習瑜伽術的結果,而我學瑜伽術卻是為了軟化身體,……這個身體……有時僵硬得讓我感到累贅……”他看著自己的雙手,就像在看別人的肢體。

  ??傾容笑道:“怎麽會呢?今晚看你在宴會的舞蹈,你身體靈活得真的就好像騰空的蛟龍一樣。”

  ??“哼哼!”予由發出兩聲冷笑,靜靜地踱步到窗前,舉首瞻仰天上一輪清冷的明月,“你可知一副血肉之軀在冰寒徹骨的冰洞裏一凍上百年的結果是怎樣的嗎?你可知他為了恢複身體的自由活動終日要忍受怎樣的痛苦嗎?”他突然轉過臉來,冷月的清輝正斜打在他的半邊臉上,柔和之氣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陰森與詭異,那對深深的黑眸亮得就像夜狼的眼睛。

  ??傾容的又感到不寒而栗,下意識地倒退幾步:“上百年?你是說你的身體被冰封過上百年,那麽你現在是……你到底是什麽人?”

  ??予由道:“王妃其實是想問我為什麽會跳《逐浪》,我是不是阿瑜,如果不是,我與他又有何瓜葛?”

  ??“是!”傾容竟然也毫不避諱。

  ??“我是什麽人?哼哼……我還真不好回答。”予由苦苦地搖頭,“我不妨先告訴你樓下那四個都是什麽人?”

  ??傾容一提及那四人,就氣得撇嘴:“簡直是兩隻怪物,一個女妖,加一個鬼。”

  ??予由笑道:“你形容得倒還貼切。那兩隻怪物是一對不離不棄卻又相互仇恨的兩兄弟,人稱‘血飲雙煞’,現為流亡殺手,也是各國通緝的要犯。”

  ??傾容道:“既然是各國通緝要犯,就該找個地方躲起來,怎麽還敢出來亂跑?”

  ??予由突然攥緊拳頭:“因為他們太喜歡殺人了,隻有被人通緝,他們才有更多的人可以殺。我剛開始也被他們瘋狂的嗜血嚇到了,但經常看到他們一陣急刀快劍地揮斬之後,一群還沒死透的無頭屍體當街亂竄的情景,也便習慣了。”

  ??“習慣,這個能夠習慣?”傾容突然覺得胃裏一陣翻攪,“他們兄弟既然臭味相投,怎麽又會生有嫌隙呢?”

  ??“誰叫弟弟逆水太好色呢?趁著酒勁*了大嫂,後來悖風從外麵回來,撞個正著,盛怒之下,拔劍狂刺,逆水也不是好惹的主兒,揮刀猛砍,這樣二人打了平生第一架,都弄得遍體鱗傷,血肉模糊。但悖風的最後一劍卻指向了自己的妻子,當場將她開膛破肚,致於死命,因為無論如何,逆水都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但以後隻要逆水看上的女人,他都事先將其殺死,氣得逆水每每要與他兵戎相見,這也算是他對他兄弟的報複。”

  ??傾容驚得目瞪口呆,覺得自己完全是在聽來自異世界的異聞異錄,這兩兄弟用怪物來形容簡直遠遠不夠。

  ??“你說鳴兮是個鬼也說得過去,因為我第一次看到他把蠱蟲放進自己的傷口中時,確實也感到惡心,你知道嗎?那些蠱蟲其實很小,五顏六色的,身體很軟,還會分泌粘粘的綠色稠液,嘖嘖……”

  ??傾容跟著他的描述,隻覺煩惡之意更甚:“你用得著講這麽詳細嗎?南國盛行的巫蠱之術嘛!這我還是知道的。”

  ??“不僅如此,有時他還會吃掉一些鬼降。鬼降是巫師將四散的惡靈怨氣集中起來強行注入嬰孩兒的身體裏麵而形成的降,為的是他在與別的巫師鬥法的時候,鬼降能夠在旁助他一臂之力,此邪降凶猛異常,還能在血池中自行修煉,一旦成功,當是全身滴血之態。每當一個巫師鬥敗另一個巫師,他都會吃掉對方的鬼降,因為上麵集結著諸多法力……”

  ??“夠了……不要再說他了。”傾容幾乎忍不住要嘔吐起來。

  ??“好,我們就再說說那隻女妖吧,她可要有趣得多!”予由一提及靡夜,眼神中竟然流露出幾許少有的溫柔之意。

  ??傾容大呼道:“那樣淫邪放蕩的妖女,你竟然說她有趣?”

  ??予由道:“縱是個千嬌百媚之軀,卻萬萬碰不得,是不是很有趣?”

  ??傾容不屑地說道:“難道她還帶刺兒不成?”

  ??予由道:“倘若能夠一親芳澤,就是被刺兒紮幾下,那些多情之士和輕薄之徒也還是心甘情願的,隻可惜這副身軀從頭發到腳趾無時不在往外滲毒,等那人春夢方醒,卻已身處鬼域了。到現在死在她裙下的已有三百二十一個男人,不過她偶爾也會殺幾個女人,隻要她心情好的話。”

  ??傾容聽得臉色煞白。

  ??予由卻笑了,笑得有些陰森:“你問我是什麽人,我隻說我是這些人的老大,算不算萬惡畢集呢?阿瑜他該不會和這些人混到一起吧?那麽你認為我跟阿瑜還有瓜葛嗎?”

  ??“我……我不知道。”傾容的雙唇在顫抖,之前隻是害怕這個人,現在卻已對他產生極度的恐懼。

  ??“那麽我來告訴你我是什麽人。”予由突然沉下臉,傾容料勢不對,拔腿便要下樓,誰知背脊卻感到絲絲陰寒之氣襲湧而來,回頭一看,竟然是予由瞬間伸長的銀色頭發,細軟而柔滑,漫漫飄飛,就像一條條肆意扭動的銀蛇,傾容大叫一聲,四肢已經被發絲絞住,一股巨大的拉力將她帶向床沿,待要坐起時,又被予由重重壓在身下。

  ??“你想幹什麽?我是傾容王妃,你怎敢對我不敬!”傾容嚇得眼淚嗖嗖而落,可予由就像入魔一般,全無憐惜之意,粗魯地扯斷她脖子上的一圈瓔珞,就要去解她的腰帶,傾容來不及多想,拔下金簪,對著予由的臉孔重重劃下,那層脆弱的皮膚“刺啦”一聲裂開一道傷口,鮮血翻湧流出,滴在傾容的臉上,身上。

  ??予由的動作停止下來,黑眸中恢複一些神采,與傾容驚恐的雙眼對視良久,他突然像觸電一般騰起身體,受傷的臉上竟有幾分內疚的神色。

  ??“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靡夜聞聲趕到,正看到傾容穌肩半露,發絲淩亂地坐在床上,便猜想到什麽事情。

  ??予由道:“你這麽急著跑上來應該不是擔心她會對我做出什麽事情吧?”

  ??靡夜撅起小嘴道:“我擔心的是你會對她做出什麽事情。不過,看來事情果然在我意料之中。”

  ??予由不服道:“你是不是搞錯了,現在在流血的可是我。”

  ??靡夜笑道:“這有何要緊,一個小小的生魄就足夠複原。”

  ??這時,一隻肥大的飛蛾正圍著燭火不斷旋繞,隻可惜始終被一層油紙相隔,予由眼神隨著它的飛動也不停飄移,最後他目光一定,就見飛蛾輕飄飄地向下垂墜,落地之後撲騰了幾下翅膀,就不再動彈,而一粒閃耀的星輝從它身體裏麵迸出,填進予由的傷口,再看他時,那蒼白的臉孔已經平複,連痕跡都沒有。

  ??傾容此番前來才真是領教了往日都不曾見過的所有異象,現在除了緊張的呼吸,她實在連舉步下樓的力氣都沒有。

  ??予由直視傾容的雙眼,毫無避諱地說道:“凡四等以上的生靈,皆有魂魄,魂主思,魄主行,像飛蛾這麽低賤的生靈有魄無魂,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的撲火自焚。它本來還可以在重複的撲火嚐試中慢慢消耗生命,是你給我的傷間接地讓它提早結束,因為我的傷隻有用生魄才能複原,”他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神色變得怪異而痛苦,“這個身體實在腐朽得太久了,有的時候動物的魄已經不足以支持它的行動,所以我還會需要……人的。想想看,本來好好地能跑能跳的人,突然就這麽倒下了,一動不能動,說他死了,他偏還能用雙眼看著你,真的挺可怕。”他殘忍地笑笑,眼裏竟然有幾點淚花。

  ??傾容此刻卻覺得真正可怕的人卻是這個帶著怪異的笑容,還說別人可怕的人,然而更可怕的是這個人竟然還會流眼淚。“瘋子,魔鬼。”她顫抖著聲音喊出這幾句,頭也不回地衝下樓去了。

  ??予由的雙手重重地撐在桌上,眉目緊鎖,愁苦深重,原來他剛才的冷酷和殘忍都是故意裝出來的。

  ??“她如果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定然不會再用如此狠毒的話罵你。”靡夜像小貓一樣順從地把頭靠在他的肩頭,笑得有些淒涼。

  ??“可我自己都漸漸覺得我是瘋子,是魔鬼,以我這樣的罪行累累的靈魂還能得到救贖嗎?”予由突然表現出孩子般的脆弱與疲憊之態。

  ??“我們這些人死後可能都會下地獄吧!或許連地獄都去不了,相傳人鬼道之間還存在著一個叫‘忘途岩窟’的地方,專門用來禁錮生前十惡不赦的靈魂,到了那裏,就真得永世受苦,不得超生了。”靡夜像慈母一般抱緊予由,身體也有些微微地顫抖,“本來我很怕,但是一想到在那個絕域有你相伴,我便也不怕寂寞了。”

  ??夜已深沉,玄微還在伏案用功,侍婢們都已退下了,隻有貼身侍者小福還在旁伴駕,雖然他已感到精力難濟,卻還得強支著病體批改奏折。如今形勢岌岌可危,可謂是內憂外患,明城和燁城都在鬧旱災,以他此時的身體狀況是萬不可再行祈雨,而自己的病情似乎早已外泄,除雲王和易王誠心歸附以外,其餘六王現在均有異動,據線人來報,六國都在距離葉芝國最近的城鎮囤積重兵,漸漸形成包夾陣勢,一旦皇城有變,都將揭竿而起,屆時誰能夠吃掉葉芝國這塊肥肉,就看誰的胃口大了。

  ??“哼哼!我倒真是病糊塗了,我有本事在八國之中安插眼線,卻忽略了他們也會做同樣的事,現在……咳咳……”玄微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羅帕揩拭,上麵的血跡更加濃重。

  ??貼身侍者趕忙奉上一杯參茶,輕聲勸道:“王,夜深了,您還是早點歇著吧!奏折明兒個再批也不遲。”

  ??玄微苦苦地笑道:“明天,寡人還有幾個明天啊?”陡然間,他像反應過來什麽似的,“啪——”的一聲推掉參茶,指著這個侍者問道:“你不是小福,你是誰?”

  ??這奴才忙匍匐跪倒,連叫道:“奴才該死!”

  ??玄微道:“我在問你是誰,沒討論你該不該死。”

  ??這奴才道:“小的是厲王爺跟前的,他說小的有眼色,會伺候人,就跟禦侍房通了氣兒,把小的調來伺候您了。”

  ??玄微一聽他這麽說,怒氣更勝:“好大膽的狗奴才,現在還敢滿口胡言,我看你那主子要你來伺候是假,讓你來刺探我的病情倒是真吧!你當真是該死!不知道你的主子讓你來之前有沒有想過你的死活?”

  ??“我們主子隻說了,‘若被發現,力斃之’。”這奴才突然直起身體,臉色也變得嚴肅了,剛才還跪地討饒的狗樣兒的人,卻宛然轉變成另一副冷酷嗜血的模樣。

  ??玄微不禁倒退兩步。

  ??這奴才猛地一抬頭,隻見他眉端凶狠,目光如炬,手在褲管處一晃,就多出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來,森芒直刺人眼。玄微本能地轉身,拿起桌上的一柄燭台向他擲去,這奴才竟把匕首使得跟劍一樣巧妙,橫起豎挑,就將蠟燭完完整整地削落,唯獨挑起那柄燭台,燭台尖兒正對著玄微,又成了一件好的的殺人利器。

  ??“看來,今晚倒是我的運氣比較好!”這奴才一步步進逼玄微,殺氣已經蔓延到玄微周身。玄微本不懂什麽武功,無論此時對方向他甩匕首或是甩燭台,都絕無避開的可能,正在心神慌亂之時,看到這奴才正踩在剛才潑掉的茶水上,立馬暗暗結印,從而啟動水靈,結水成冰,隻可惜茶水甚少,水靈不足,隻可能凍住對方的腳,誰知出乎意料的是,這奴才竟然從腳到頭都被冰住,瞬間化作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

  ??“難道是他們?”玄微還在猜想之際,就有一個赤發藍袍的枯瘦老人站在門前,法印上的術還沒有消散,看到玄微立馬單膝跪下:“微臣舒曼救駕來遲,令王受驚了!”

  ??玄微大喜,環顧左右道:“影子呢?他來了嗎?”正說著,就見一條黑色身影如雷電般掠過,伴著一道青色光弧,那尊人形冰雕的頭顱就被齊齊地從肩膀上切掉,落到地上磕碎成幾塊。

  ??這個叫影子的黑衣人也單膝向玄微跪下,雖然冷眉峻眼的,態度卻比舒曼還恭敬了幾分,隻是悶著口不講一句話。

  ??玄微笑嘻嘻地扶起他,打趣道:“都六七年了,你卻還是個悶葫蘆啊!”

  ??舒曼也笑道:“他這幾年都在外麵四處飄蕩,老臣原以為他會變得開朗些,想不到還是這麽悶。”

  ??影子也想跟著笑,隻是他強擠出來的一絲笑容,卻是比哭還難看。

  ??玄微摟住二人的肩頭道:“好,如今都回來了,我這心裏麵頓時平靜了不少。”

  ??舒曼十分肯定地說道:“是,我們回來了,誰都不能再打這座城的主意。”他看了看影子的雙眼,那裏麵也透露出無比堅決的守護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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