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川今天一大早起床, 在家裏練琴練得好好的。

  ??結果自家二叔連打三個電話, 拚命催他去學校, 說是昨晚遇到的好苗子, 今天看到她的報名表了, 他高興壞了, 非讓陸遠川也過來看看。

  ??陸遠川再三拒絕, 奈何自家二叔鍥而不舍，還搬出老爺子來，要他多為國家發掘優秀人才, 培養人才。

  ??他被煩的不行，隻好來了。

  ??結果，就這麽在學校幹等了一整天, 期間還要受一些超級難聽的噪音荼毒。

  ??他的心情可想而知不可能好。

  ??他承認他確實給蘇桃的評語太刻薄, 而且故意貶低了。

  ??可能就是因為等太久，而她的大提琴給他的感覺, 達不到他原先的期望值, 便抵消不了他這份憋著的怒火。

  ??誰知道, 當他願意給她機會時, 她居然毫不留情麵地拒絕了？！

  ??陸川當下氣得想要甩手走人, 但他已經在這裏等了一整天了, 不出了這口氣，他又不甘心。

  ??於是當陸森極力勸說蘇桃展示一下她的鋼琴技藝時，陸遠川怒極反笑：“蘇桃同學, 你若能叫我讚一聲好, 我倒是可以指點你一二，還可以給你國外高等音樂學府的推薦信。”

  ??蘇桃禮貌微笑：“謝謝陸先生的好意，但我對於您說的那些沒興趣。”

  ??陸遠川臉色難看。

  ??在場的老師們也一個個都很吃驚，有的覺得可惜，有的在心底嘲笑蘇桃的目光短淺，國外的高等音樂學府，可不是他們這間剛剛準備複校的小院校可比的。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拒絕的是什麽人、什麽樣的大好前程？

  ??可蘇桃卻看得出來，這位陸先生根本就沒打算真心要給她什麽好，這麽說不過想激她出醜罷了。

  ??就在她想要告辭時，陸森又道：“小朋友，你可能不認識我這位侄兒，他在前年，可是獲得了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的冠軍啊！”

  ??蘇桃一驚。

  ??這是世界上最著名、最嚴格、最權威、級別最高的鋼琴比賽之一，有“鋼琴奧運”之稱。當時國內有幾個享譽盛名的鋼琴家，都是這個比賽的獲獎者。

  ??這個比賽五年才舉辦一次，在她還沒穿越前，她也為這個比賽準備了將近四年，但她，也並沒有拿到好名次的信心。

  ??可是現在，有一個肖邦大賽的冠軍就站在她麵前，蘇桃的內心火熱了起來。

  ??上輩子，她幾乎能細數每一屆的冠軍生平。

  ??她稍微回想了一下，就驚喜道：“您是陸遠川先生？！”

  ??陸遠川隻高傲而冷淡地點了下頭。

  ??蘇桃這才仔細打量這人，他現在應該是二十七歲，生得一副清雋矜貴的模樣，身形挺拔清瘦，深邃的五官，就算在歐美國家，也稱得上俊美，被譽為這個時代的亞洲鋼琴王子。

  ??果然有冷傲的資本。

  ??“原來你也知道他啊哈哈哈！”她眼裏亮起的光芒，沒有逃過陸森的眼神，他再次邀請：“怎麽樣，要不要來彈奏一曲？我這裏給你準備了很多樂譜哦。”

  ??蘇桃這回二話不說應了下來。

  ??她走到鋼琴前麵坐下，想了想，回頭問陸遠川：“陸先生不介意我先熱熱身吧？”

  ??陸遠川：“請便。”

  ??既然對方也有耐心，蘇桃便旁若無人地做起了手指操，等手指活動開了，她又氣定神閑地試了試鋼琴，彈了一段《哈農》。

  ??陸森饒有興趣地看著，教室裏的老師們也不走，聽她彈的這一段，期待值越來越高。

  ??陸遠川眸光淡淡，但她這種認真準備的態度，讓他神色稍緩。

  ??蘇桃熱完身，翻了翻樂譜，找到她從前練習過很多次的肖邦的第二號《bE大調夜曲》，她準備了四年的比賽，自然對肖邦的樂曲最為熟悉。

  ??雖說是班門弄斧，但有時候班門偏要弄斧，才能知道差距在哪裏，才更容易打動前輩。

  ??蘇桃纖細十指瑩白如玉，放在鋼琴鍵上美感毫不遜色，華美的樂章從她指尖流淌而出。

  ??教室裏聽出這首曲子的人紛紛驚訝，她選擇的這支曲子中段並不好表現，特別是對於女性來說。大家隱隱期待又隱隱有等著看她笑話的複雜心態。

  ??陸遠川微微蹙眉，已經是不讚同的神色。

  ??但是誰也沒想到，她從容不迫地彈出了那種蘊含的力量感和威嚴感，漸次積蓄的力量醞釀成山海式的爆發，令人心緒也跟著澎湃激昂，無法平靜……

  ??樂曲結束在‘夜’重歸於安靜的延長音調裏，教室裏大家的心髒都突突地跳個不停，情緒久久沒法平息。

  ??這一次，反倒是陸遠川第一個鼓起掌來。

  ??其他人這才如夢方醒地紛紛鼓起掌來。

  ??蘇桃坐在鋼琴前，緩了好一會兒，才站起來朝陸遠川等人致禮。

  ??她自己都覺得自己超常發揮了，有點激動和開心。沒想到那麽久沒練習，肌肉記憶也幾乎沒有，她還能表現得這麽出乎自己的意料。

  ??“請陸先生指教。”

  ??她笑容明豔而張揚，這一刻，除了陸遠川沒有人覺得她這種驕傲的姿態有什麽不對。

  ??她自信而美麗，彈琴的時候像是會發光的天使。

  ??陸遠川不予置評，麵上也看不出是什麽情緒，他長腿一邁，走到鋼琴前。

  ??“我彈一曲。”

  ??蘇桃立即讓開位置，眼裏有驚喜和期待。

  ??陸遠川彈的是和蘇桃同樣的曲目，聽他彈奏，仿佛更能引人入勝，聖詠般的演奏帶來排山倒海的威嚴氣勢，收尾給人更加撼動的餘韻……

  ??他彈奏完畢，安靜了一會兒，站起來轉身看向蘇桃。

  ??“聽出差別了嗎？”

  ??蘇桃撫著震撼感無法平息的胸口，點頭道：“聽出來了，但我一時也形容不出來那種差別。”

  ??有種無法形容的感覺，似乎就要呼之欲出，卻好像被什麽蒙著輕紗，無法頓悟。

  ??陸遠川終於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微笑：“所以，我夠格教你嗎？”

  ??蘇桃剛要點頭，陸森嘿嘿笑道：“哦豁，小川居然要收徒？蘇桃小朋友，機會難得，你快喊老師啊！”

  ??蘇桃一怔。

  ??陸遠川微微擰眉，他什麽時候說要收徒了？

  ??他家二叔這明顯是幫著外人坑自己呢。

  ??隻是不等他拒絕，蘇桃就笑著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我還不夠格讓陸先生收我呢。”

  ??陸遠川挑了挑眉，他是再次被拒絕了麽？

  ??很好，他現在反倒想收她了。

  ??他淡淡開口：“想去參加國際比賽麽？”

  ??蘇桃心思一動，笑問：“陸先生覺得我可以嗎？”

  ??陸遠川：“拜我為師，就可以。”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蘇桃剛才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是被陸森勉強，根本無意收她，這才在他開口拒絕之前，婉拒了陸校長的這份好意。

  ??這回得他親自開口，蘇桃毫不猶豫，張口就喊：“老師，以後請您多多指教！”

  ??她主動伸手，陸遠川禮貌回握，絲毫不知道‘謙遜’二字怎麽寫：“希望你今後的努力，能配得上你的天賦。”

  ??“我會加油的！”

  ??教室裏，圍觀了這一場拜師全程的老師們心情各有不同，唯有豔羨是一致的。

  ??陸森是最高興的人了。

  ??他哈哈笑著拍手，“小川，收了第一個入室大弟子，是不是應該去慶祝一番？”

  ??陸遠川點點頭：“二叔有什麽好提議？”

  ??陸森笑嗬嗬，“外麵的飯菜也不怎麽樣，既然小朋友是自己人了，不如就請她到咱家去，嚐嚐你二嬸的手藝。”

  ??陸遠川無所謂的樣子，“嗯。”

  ??蘇桃卻有點驚詫，她沒想到陸校長竟然這麽喜歡自己，今天偏幫她許多酒算了，現在更是直接就把她納為‘自己人’了。

  ??不過，她可能得拒絕他這份好意了。

  ??“抱歉啊陸校長，我是跟愛人一起來的，不如這樣，讓我們請您二位去北秀路的國營飯店吃飯，也好聊表我對您二位的感激提攜之情。”

  ??“怎好讓你們小輩請？”陸森不以為意，“請他一起來家裏做客就好了。”

  ??陸遠川卻擰了擰眉，“你結婚了？”

  ??他的眸光掃過蘇桃的左手無名指處，那裏有一圈淡淡的痕跡，確實很像戴過戒指的模樣。

  ??蘇桃嗯了聲，拿出鐵指環戴上，那是她剛剛為了方便彈奏，摘下來的。

  ??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陸老師，難道結婚會影響我學習彈鋼琴麽？還是影響你收我為徒？”

  ??陸遠川瞥了她一眼：“不會。”

  ??頓了頓，他又道：“但我希望不會影響你專注於學琴。”

  ??蘇桃清眉微挑，卻沒立刻說出什麽保證的話來。

  ??天色漸暗，老師們都收拾東西下班了，三人也收拾收拾準備離開。

  ??陸遠川很紳士，本來要幫蘇桃拿大提琴，但蘇桃拒絕了，“我先生就在外麵，不用麻煩老師了。”

  ??三人走出考室，就看見林戰從一旁等候的椅子上站起，抬步朝三人走來。

  ??他身高腿長，自然而然地幾步跨過來，接過蘇桃的提琴盒，蘇桃則小跳兩步，挽住他的手臂，對陸家叔侄倆介紹：“陸校長，陸老師，這位就是我的愛人，林戰同誌，他是一名退役的人民解放軍戰士。”

  ??又抬頭看向林戰，笑容甜美：“這位是陸森副校長、這位是我的老師陸遠川先生。”

  ??對她的介紹林戰一點也不意外，方才教室裏的動靜他早就聽得一清二楚。

  ??剛剛的某一刻，他甚至有衝進去阻止蘇桃拜師的衝動，最後還是強壓下來了。

  ??這會兒，他禮貌又得體地與兩人握手，“陸校長好，久仰大名。”

  ??“你好。”陸校長笑得慈愛，現在林戰也相當於是他的晚輩了。

  ??林戰又轉向陸遠川：“陸先生好，以後內子就勞煩你多費心教導了。”

  ??“客氣了。”

  ??陸遠川與他對上視線，隻覺得這人通身有種矜貴的氣質，仿佛上位已久之人。

  ??幾人不熟悉，客套了兩句，就一起移步去國營飯店。

  ??因為林戰堅持，這頓拜師飯應該他來請。

  ??陸家叔侄一個隨和一個不擅與人打交道，便都順了他的意。

  ??陸遠川有車，幾人商量好坐他的車去飯店。

  ??他讓三人在校門口等，獨自去開車，蘇桃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看林戰，忽然無聲笑起來。

  ??林戰蹙眉低問：“笑什麽？”

  ??蘇桃悄悄勾了勾他的手指，小聲道：“我從前就覺得你話少，沒想到我這個新老師話更少，而且我發現你在必要的情況下，被他一對比，居然還挺擅長交際的？”

  ??這算是誇他嗎？

  ??林戰挑了挑眉，隻陳述一個事實：“為了臥底，我經過特殊訓練，什麽樣的人格都扮得。”

  ??蘇桃：“嗯，但你骨子裏還是挺冷的。”

  ??林戰眯了眯眸：“你覺得我冷？”

  ??蘇桃愣了愣，怎麽感覺他意有所指？

  ??她張了張口，還沒回答，陸森在一旁笑道：“車來了，兩位小友坐後排？”

  ??兩人便停了悄悄話，一起坐上陸遠川的小汽車了。

  ??林戰和陸遠川話都少，陸森卻對這小兩口非常感興趣，從車上就主動打開話頭：“不知道林先生現在從事什麽工作？”

  ??林戰：“剛剛正式退伍，還沒有穩定的工作。”

  ??蘇桃怔了怔，這就太謙遜了吧？

  ??但是他也沒辦法說他準備做生意吧，畢竟人民代表大會還在召開中，沒有最終定論。

  ??陸森微微可惜的樣子，又問：“你沒有轉業機會嗎？”

  ??林戰道：“我沒要。”

  ??陸遠川：“你們一個準備上大學，一個失業，到時候準備依靠什麽養活自己？”

  ??陸遠川這話問得實在突兀，照理他們沒有熟悉到可以交淺言深的地步。

  ??陸森有點尷尬，他這個侄兒屬於高智商低情商，並不是那種很通曉人情世故的人，他有這個疑惑，就這麽問了。

  ??見林戰微微挑眉，蘇桃愣了下，陸森忙為陸遠川解釋：“我這個侄兒心直口快，又是國外回來的，沒有惡意的，你們不要介意是，他就是單純的疑惑。”

  ??陸遠川聞言蹙了蹙眉：“我就是怕我的學生一邊上學，還要一邊去餐廳彈鋼琴兼職賺錢。”

  ??蘇桃原本聽到陸森的解釋都不介意了，這會兒聽陸遠川這麽說，明顯是對林戰的質疑，她下意識就去看林戰的臉色。

  ??林戰麵上毫無波瀾，平靜回答：“絕無可能。”

  ??然後也不補充解釋。

  ??蘇桃聽這兩人對話，都替雙方覺得累。

  ??她想了想笑道：“我們有些積蓄的，而且我先生對未來很有規劃，我相信他絕對不需要我賣藝來養的。”

  ??沒想到陸遠川會繼續追問：“什麽規劃？”

  ??陸森：“……”

  ??蘇桃：“……”

  ??這得是多麽心直口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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