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北這個人從來都是個欺軟怕硬的, 有過上次的經曆以後, 他對嚴小雪, 打心眼裏感到發怵。

  ??這不, 看見嚴小雪過來, 明明兩個人隔得還很遠, 他就已經自發站直了身體, 比見了親娘還要乖順。

  ??“嫂、嫂子，你也是去村委的嗎？”秦建北心裏想著，等嚴小雪走了再往村委那邊走, 反正他考中的概率很大，早去晚去都是一樣的，沒必要爭一時長短。

  ??天知道他聽到這消息的時候, 鬆了多大一口氣。

  ??在合理的情況下, 他不介意體現一把自己的風度。

  ??嚴小雪點了下頭，她心裏想的和秦建北的差不多, 通知都書都下來了, 裏麵的內容肯定早就定死了的, 不管誰去結果都一樣。

  ??她看見秦建北也不太驚訝, 整個村裏考試的統共他們三個人, 不是他考上了, 就是秦建北考上了唄。

  ??“既然順路，不如一起走，一塊兒過去, 還能有個見證。”

  ??嚴小雪沒什麽表情地開口, 精致的小臉板著，看不出情緒。

  ??秦建北卻覺得嚴小雪這幅表情，肯定是心裏沒把握，他原本還忐忑的心情，瞬間安定下來，覺得自己的勝算又大了幾分。

  ??兩人默不作聲地走著，氣氛尷尬極了，好在他們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倒是沒有絲毫感覺。

  ??村委所在的地方也不遠，一條羊腸小道拐過去，又路過幾戶人家，看見門口有一個圍牆的地方就是了。

  ??別看村委所占的麵積不大，一腳跨進去卻覺得裏麵精致的很，都是瓦房，水泥路，比村裏大部分人住的房子可要好的多。

  ??“聽說，這兒以前是地主老爺住的地方。”

  ??秦建北見嚴小雪一臉好奇，突然開口解釋。

  ??嚴小雪精致的臉，暴露在陽光下，專注的樣子，讓秦建北晃了一下神，等反應過來已經開口了，他有些懊惱，別開頭，不再看嚴小雪的表情，生怕從裏麵看出任何厭惡的神色。

  ??嚴小雪略一點頭，就越過秦建北，往村委辦公室裏走去，比起這院子的來由，她還是對自己的成績更關心一些。

  ??秦建北見她走到了前麵，一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才呼出一口氣來。

  ??想到躺在裏麵辦公桌上的通知書，他收斂了自己的情緒，也跟著快步走了進去。

  ??***

  ??周圍的辦公室從外麵看起來挺大氣的，有果木、有花叢，但是到裏麵反倒簡樸了許多，隻不過幾張桌子幾把椅子，就充做一個辦公室了。

  ??李國偉坐在辦公桌後麵，身前還攤開著幾張報紙，顯然是他正在看的，辦公桌並不高，隻就到人腰臀的位置，桌子的木材有些老舊，桌上有好有好幾處地方都有掉漆的痕跡。

  ??就在那桌子的一角，放著一封米黃色的信封，嚴小雪進來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

  ??那信封正麵收件人的地方果然被弄髒了，看不出名字來，但是那頂上“某某大學錄取通知書”幾個大字看得清清楚楚。

  ??秦建北看見通知書的一刹那，整顆心都變得火熱起來，他目光灼灼地盯著那封信，似乎想透過紙張看個究竟。

  ??可惜那米黃色的信封放在那兒，厚厚實實的，從外表看不出任何端倪。

  ??這時，李國偉好像才發現自己跟前站了兩個人似的，他把臉上帶著的的眼睛一摘，隨意的放到桌上，抬眼看嚴小雪兩人。

  ??“我一猜通知一報出去，你們倆肯定急著過來，這不還沒過幾分鍾呢，就來了，急壞了吧？”

  ??李國偉看著兩人笑道，端端正正的一張國字臉，看著親切的很。

  ??他對秦家的態度從來就與眾不同，先不說，他和秦紅軍一向是好友，就是為了村裏能有個考上大學的人，他也會善待秦家。

  ??果然秦家從沒有讓他失望過，不管是先前秦睿霖考上國家一流學府，還是眼前的這封錄取通知書，都證明秦家後徹底要改換門庭了，跟他們這些鄉下的泥腿子再也不一樣。

  ??但是李國偉相信，就憑著這些年他對秦家的照顧，就是他們以後發達了，也會想盡辦法回饋村裏的。

  ??如果嚴小雪知道他心裏怎麽想的，一定會吐槽他對秦建偉了解還是不夠透徹，不過不管怎麽說，秦建北在人前的形始終是一副謙虛又上進的好人形象。

  ??秦建北對李國偉絲毫不陌生，聽見他這麽問，憨憨的笑了一下，

  ??“李叔，您可別打趣我們了，這可是關係到我們一輩子命運的事，哪能不緊張呢！”

  ??從秦睿霖辦完酒席到現在，秦建北雖然嘴上不說，但是他能感覺到，娘對自己的態度一天差過一天。

  ??想也知道是為了什麽，不就是覺得他沒希望考上大學嗎？如今通知書下來了，秦建北覺得自己揚眉吐氣的時候就要到了。

  ??嚴小雪也跟著笑了一下，“是啊，李叔您就別賣關子了，咱們一塊兒打開瞧瞧，外麵的名字弄髒了，裏頭總該有學生的姓名之類的吧？”

  ??她看過秦睿霖的通知書，知道裏麵會附上學生的姓名以及考號。

  ??李國偉看了嚴小雪一眼，這個女娃子先前嫁過來的時候還不顯眼，現在長得越發漂亮起來，剛剛那一笑如同冰雪消融，真是長了一副好相貌。

  ??這要是考上大學了和石頭兩個人一塊去念書倒是件好事，如果沒考上的話......

  ??想到村裏那些碎嘴婆娘說的話，李國偉皺了皺眉頭。

  ??不管怎麽樣該走的流程還是要往下走，既然村裏唯二的兩個考生都來了，不如當著他們的麵，正兒八經的把通知書打開，也杜絕了任何徇私的可能。

  ??李國衛把通知書翻過來，背麵的紅色火漆還在，表示這份通知書，在這兩人來之前都沒有人打開過。

  ??隨後他順著火漆的紋路，小心地拿刀一點點刮開，裏麵一張疊著的白色紙片就展露在兩人眼前。

  ??嚴小雪的眼神，緊緊的盯著那張紙，感覺到自己心跳越來越快，幾乎就要從嗓子眼蹦出來。

  ??李國偉也不再賣關子，把那張紙展開，放在嚴小雪兩個人都能看到的角度，念到：

  ??“嚴小雪同學，你已被我校錄取為82級，中醫專業新生，請攜帶戶口、準考證、糧食關係、黨團關係，於......”

  ??嚴小雪聽見自己的名字，先是感覺不可置信，隨後她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大。

  ??終於她考上了！不用再參加第二次高考了，複習的那段日子實在太慘了，不想再經曆一次，好在老天爺還算厚待她！

  ??她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大，如果剛剛是冰雪消融，那現在就是春花綻放，讓看著她的人，都覺得心情跟著好了許多。

  ??李國偉把那封錄取通知書正式遞給嚴小雪，“恭喜你成為我們村裏第二個大學生......”

  ??嚴小雪笑著點頭，恭恭敬敬的伸出雙手把錄取通知書接到手裏。

  ??那邊秦建北越聽眼神越暗淡，剛開始他還能安慰自己說，是隊長叔眼神不好看錯了也說不定，等到他自己探過頭親眼看見了開頭“嚴小雪”三個字，立刻受不了刺激一般，一溜煙跑了出去。

  ??李國衛自然也看見這一幕了，不過他沒多嘴說什麽，建北這個孩子也是他看著從一點點長起來的，如果非要說他有什麽缺點的話，那就是太高傲了，眼下吃了這麽一個大虧，對他來說未嚐不是好事。

  ??以前秦睿霖還沒傻的時候，也是被人捧在手心裏的，不僅錢紅寵他，就是秦紅軍也寵的不行，可是他身上一點傲氣都沒有，該幹的農活還是照樣幹。

  ??換了秦建北就不一樣了，哪怕李國偉沒親眼看過，秦建北吃的好，住的好，不用幹農活，這是村裏人都有目共睹的。

  ??嚴小雪正高興著呢，他恨不得立刻就回去跟秦睿霖、福蛋分享自己的喜事，才沒工夫管秦建北呢。

  ??她跟李國偉道了聲謝，就急匆匆地往他們新建的房子那邊走。

  ??嚴小雪頭一次發覺，村裏的景色竟然很好看，新房子別具一格，遠遠的看過去很有特色。

  ??她還沒有走進小洋樓，就聽見秦睿霖抱著福寶說話的聲音，心裏瞬間軟成一團，她想她此生最重要的人，都在這棟房子裏了。

  ??***

  ??秦建北剛出村委的時候，跑的還很慢，隨後他越跑越快，耳邊隻能聽見呼呼的風吹的聲音，什麽也看不清。

  ??幾分鍾之後他的喉嚨火燒火燎地疼，額頭豆大的汗珠拚命地往下滾，雙腿也是換了肩似的，越發沉重，可是他卻不想停下來。

  ??秦建北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他隻覺得心裏非常的難過，想通過這種方式發泄一下。

  ??那些念書的日子，別人隻能吃二合飯三合飯，而他能吃精細糧的日子，告訴他，他一定會考上大學的，也必須要考上大學，可是十幾年的努力下來，竟然是這麽一個結果，秦建北頭一個不能接受。

  ??如果秦睿霖也沒有考上大學，那他還能自我安慰說，這次的試題比較難，高考比較難，並不是努力了就能考上的。

  ??然而事情恰恰相反，殺了十幾年的秦睿霖考上了大學，而他這個正兒八經念了十多年書的人卻落榜了。

  ??更別說嚴小雪了，據他所知，嚴小雪小學都沒畢業吧。

  ??諷刺，實在是莫大的諷刺！

  ??又跑了一段路以後，秦建北再也跑不動了，他一屁股癱坐在田埂上，那是以往他打死都不會做的舉動，可現在他做了，卻覺得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難以接受。

  ??溫度漸漸的升高了，正是農忙的時候，不少人站在田埂裏，給稻子殺蟲灌漿。

  ??秦建北的這番表現，不少人看在眼裏，在結合之前的廣播聲，想也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麽。

  ??原本秦建北在他們心目中就是那高高在上，一腳跨進了大學門裏的人，可如今呢？還不如秦老三夫妻倆！

  ??“這麽看來，考上大學的原來是嚴小雪呀！”

  ??“那秦老三兩口子可了不得，福蛋以後豈不是有一對大學生爹媽？”

  ??想到先前他們都搭起夥來嘲諷嚴小雪，這會兒都不好意思了。

  ??原來人家本就考上了大學，和秦睿霖般配的不得了呢！用不著他們瞎操心。

  ??倒是這個眼前一貫趾高氣揚的臭小子，狠狠栽了個大跟頭。

  ??“所以說啊，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事情會怎麽發展，叫我說錢婆子這會兒估計悔的腸子都青了”

  ??瘦猴媳婦聽見了也跟著笑道，“可不是，原以為是珍珠的，不過是魚目，等這小子回去了，秦家估計又要唱大戲了！”

  ??和她交好的一個嬸子道，“老話都說了，莫欺少年窮，你看看，原先大家都還嫌棄秦睿霖傻呢！，這會兒人家一家子都是大學生，咱們拍馬都趕不上嘍！”

  ??......

  ??秦建北坐在田埂上，雙手捧著臉，他不知道是想擦汗還是想遮羞。

  ??周圍的各種聲音瘋狂的往他腦子裏湧，把他的自尊從他身體裏剝離開來，狠狠的往地上踩。

  ??從這一刻秦建北才知道，原來他不過是個普通人，不如大哥二哥踏實，不如三哥聰明，滿腦子都是一些小算計，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眼淚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滾，他輕輕地抽泣，不敢讓別人聽見動靜，生怕惹來更多的嘲笑。

  ??一直到天黑透了，勞作的村民們都收了工回家去了之後，秦建北才慢慢地站起身來，晃晃悠悠地往自己家裏走。

  ??秦建北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麽，也許會是另一場謾罵吧，可他還是得回去，至少給娘一個交代，雖然這交代不是她想要的。

  ??***

  ??錢婆子從聽到通知開始，就一直等在家裏，她滿心希望建北能帶回一個好消息來。

  ??可是隨著天色越來越暗，錢婆子的心情也越來越差。

  ??一直到，她遠遠地看見一個往這兒走的頹廢身影，她心裏的最後一點僥幸，也徹底熄滅了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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