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裏，薑舞寧其實是有些意外的。

  但她意外的並非書簡賣身為奴一事，而是這個丫頭賣的價錢，實在是有些過低了。

  之前，薑舞寧在路邊“撿回”蘇蝶舞的時候，便出於好奇的隨口打聽過，買賣奴隸大概要如何交易。

  正常來說，一個未經調教的小丫鬟，入手怎麽著都要三到五兩銀子才能連人帶身契一並拿到手。

  可是，書簡卻連一半的價錢都沒有賣到。由此可見，她們姐妹二人當初是真的年幼無知，被人牙子給誆了！

  “奴婢知道了之後，也哭著鬧著的要將自己賣給那個人牙子。姐姐原本說什麽也不同意，可鬧到最後，還是拗不過奴婢絕食明誌，以死相逼！後來，奴婢姐妹二人便就此賣身為奴，淪落至賤籍。那人牙子見奴婢姐妹二人的模樣還算清秀，便動了囤積居奇的心思。人牙子簡單的教了奴婢和姐姐一些禮儀，還有一些大戶人家的規矩。想著能將奴婢姐妹二人轉手一並賣出去，也好賺個好價錢！”

  “兩個苦命的丫頭！那之後呢，你們姐妹二人又是怎麽進到宮裏來的？”薑舞寧順著書妍的話，滿眼疼惜的的追問了一句。

  “後來，有一個身著錦緞華服、濃妝豔抹的女子，將奴婢姐妹二人買了去。奴婢到現下都記得，她當時一共用了二十兩銀子。之後，我們姐妹二人被那個婦人帶到了一處特別漂亮的別院中，那婦人還讓下人給奴婢姐妹二人準備了好吃的、好喝的，還有幹淨又漂亮的衣服。”

  不用繼續往下聽，薑舞寧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倆命苦的丫頭，八成是被老鴇子買到了青樓！

  事實上，真實情況跟薑舞寧猜想中的也差不多，那個濃妝豔抹的貴婦人，確實是個老鴇子不假。

  隻不過，她帶書簡和書妍姐妹二人去的那個地方，卻並非青樓窯舍，而是楚館雅苑。

  簡單來說，這二者之間的區別就在於，青樓窯舍中多為隻做皮肉生意的窯姐兒。她們接待的恩客，也是三教九流，什麽窮書生、小潑皮一概是來者不拒。

  而後者，楚館雅苑則與之截然相反。能夠到這種地方來買快活的人非富即貴，且全部都是一擲千金，隻為博美人一笑。

  而且，楚館雅苑中的姑娘，四個字形容便是“色藝雙絕”！什麽琴棋書畫、禮樂舞技、品茶賞花、參禪論道，隻有你想不出來的，沒有這裏姑娘不會的才藝。

  不僅如此，這裏的姑娘，大多都是隻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有命好些的，早早遇到了情投意合的恩客，便可以身子清白的贖身嫁人。

  自然，這裏也有既賣藝又賣身的紅倌人。

  這些姑娘年歲大了，便要自謀生路。無法，畢竟，她們這“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嚐”，也確實很難有機會遇到真心人給她們贖身。

  薑舞寧也是對此格外好奇，便追著書妍仔細的打聽了一下，她們姐妹二人之前身處的那個楚館雅苑叫什麽名字，又坐落在什麽地方。

  書妍說不太清楚，之前，她也從未出過那座別院，她隻知道，那個地方叫“采桑館”。

  薑舞寧在心裏麵默念著“采桑館”這個名字，別說，簡簡單單的三個字，雖然說不上有多文雅，但總覺得這名字透著一股清冷別致，思思切切的感覺。

  不知道，這個“桑”字，指的可是“秦桑低綠枝”的意思。

  薑舞寧還記得，她當初學習李白的這首《春思》的時候，一開始隻覺得，這首詩的用字和措辭都很簡單易懂，全詩直截了當的表達了一個思婦盼君歸的主旨。

  可是，直到她讀到了元代蕭士贇對這首詩的評述後，心裏麵忽然就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燕北地寒，生草遲。當秦地柔桑低綠之時，燕草方生，興其夫方萌懷歸之誌，猶燕草之方生。妾則思君之久，猶秦桑之已低綠也。”

  正所謂“無理而妙”，這首詩的每一個對應和轉圜，既耐人尋味，又合情合理。寥寥幾句，便將一位少婦思念郎君的心態和畫麵，刻畫的細膩逼真，栩栩如生，

  用李白的詩句為楚館雅苑取名，倒也……相得益彰！

  而且，若是以此類推的話，那這“采桑”二字，聯係其字麵意思到內涵寓意，用白話翻譯過來就是：大爺，下次再來玩呀！

  想到這裏，薑舞寧的麵上，差點就露出了不合時宜的笑意。心裏麵，更是忍不住連連拍手叫絕！

  “采桑館”這個名字，起的還真是用心了。細細琢磨之下，不僅有內涵、而且有情趣！

  薑舞寧暗下決心，她一定要記下來這個名字。稍後，即刻就去跟蘭莫辭打聽一下，這麽一個勾人心魄的好地方，究竟在哪裏？

  好不容易重活一遭，而且，她如今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子了。這樣的天賜良機，她要是都不去楚館雅苑好好的長長見識、開開眼界的話，那才是真的暴殄天物、錯失良機！

  打定了主意之後，薑舞寧趕忙不動聲色的收拾好心緒，繼續聽書妍講述，她和姐姐書簡是如何一步一步入宮的。

  “剛去到座別院的那些時日，應該是奴婢姐妹二人最開心快活的日子！奴婢們隻需早起晚睡，勤學苦練各種才藝便好。除此之外，奴婢們不愁吃、不愁穿，甚至除了教導音律和舞技的先生，便再也見不到其他人了。”

  一開始，書妍講述這些過往的時候，臉上還是一本正經，麵無表情的模樣。

  可當她說到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時，臉上終於還是繃不住，有了一絲絲動容的神色。

  薑舞寧聽著書妍說起，她迄今為止唯一一段真正開心快活的日子，心裏麵卻不由自主的漸漸蒙上了一層陰影。

  人們總說，心裏徹底給掏空，抑或是裝了太多痛苦的人，得需要多少溫暖和甜蜜，才能填滿和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