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笑容太有力量了，就像苦境之中倔強生長的苗，有著無窮盡的勁頭破土而出，在夾縫間也依舊昂揚鬥誌，向陽生長。

  沐蘇蘇知道女孩的名字叫阿童，原本也有美好的家庭，奈何意外來得格外地突然，上天一個頑劣的玩笑毀了一家三口平靜的生活。

  沐蘇蘇垂眸看著手上的一遝資料，這家人的勞動力資料上被劃上了一個朱紅色的叉，享年二十歲，喪命於兩年前，死者身上數十刀，刀刀都是命害。

  這個老實憨厚的父親最初的想法隻是為受辱的妻子討回一個公道，為不公發聲。

  阿童的娘親是個溫柔善良的醫女，因為心善不忍救了一匹白眼狼反受其害，猶如農夫與蛇的故事現實版。

  治療之中男人對醫女心生好感，但被婉拒了，醫女沒想到這敦敦教誨卻被男人視作恥辱，病愈帶著人報複她。

  不僅當著外人的麵強上了她，甚至囚禁了醫女對其百般折辱，泯滅了醫女純粹的善意，活生生將人給逼瘋了。

  但這一切在強權和金錢的運作下竟赤裸裸地發生了，直到女兒走了兩天的路找父親求救，他奈何一切都已經晚了。

  眼見片體鱗傷的妻子麻木不仁，渾身都是白眼狼的痕跡，男人目眥盡裂，連夜抄著菜刀闖入府邸捅了白眼狼數下，再沒走出來府邸。

  寥寥幾句難以囊括這灰色的命運節點，對阿童來說這是一場毀天滅地的災難，家裏的頂梁柱塌了，就連活下來的孤寡母女也被關進了大牢。

  直到新皇上位大赦天下，她們得以離開那個陰暗的地方，但心裏的陰影卻需要用一身去點亮。

  沐蘇蘇不忍地合上宗卷，閉上溢滿了憐惜的杏眸。

  出獄的這一批人是蕭江宴篩選出來的第一批人，血引是以純澈的童子血獻祭給蠱蟲，足夠的血量才能讓貪得無厭的蠱蟲爆破而亡，瀕死前產出最毒的汁液。

  故而交易的人都會事先有喪命的心理準備，大量失血對於孩童是致命的，而且對於這個早婚的時代，年齡稍大的孩子大部分都無法滿足條件，故而人選的篩選就顯得格外的困難。

  阿童並不認得字，但官兵的解說牢牢地鎖住了她的腳步，她著魔一般地揭下了那張紙，甚至沒有停頓片刻。

  後來回憶的時候阿童這樣告訴沐蘇蘇，“我當時什麽好像都沒想，好像又想了很多，我沒哭，或許那段時間哭多了，眼睛沒有淚水了。”

  “我娘快要病死了，我找的草藥都沒有用，弟弟餓了，他什麽也看不見睡覺都要緊緊地拽著我。”

  “去了娘和弟弟都有救了，就算是沒有我也沒關係，最差的就是不守信，那我們一家人能團聚也是好的。”

  事實上阿童用命拚出來的豪賭贏了，她親眼看著惡人得到應有的懲戒，她們跪地求饒阿童也沒有皺過眉，也沒有大仇得報的暢意。

  神秘的交易人幫她們搬離了那個狹隘的村子，找了新的落腳點。

  即使因為大量失血和蠱蟲殘留在身上的毒素，十歲的阿童虧損了身體，還未發育的身板更為遲緩，但她從未後悔過。

  沐蘇蘇最為印象深刻的一幕，是阿童啃著地瓜笑彎了眉眼，“不後悔呀，阿童想活著，但不想隻有阿童一個人活下來。”

  再燦爛的光芒都不及她眼裏的一星半點，沐蘇蘇再忍不住紅了眼睛。

  即使飽受挫折，阿童依舊保留著最初的純真和善意。

  孤寡母女總會受到些許排斥，不知何時謠傳這失心瘋的女人殺了丈夫帶著孩子逃逸的，對其避之不及，甚至住所周圍地方都是空的，唯恐染上晦氣。

  沐蘇蘇最初住進來的時候阿童偷偷掰手指算數，因為大多數人聽說‘真相’後都不敢靠近她們，“我當時數著你們能呆幾天，阿童是不是很壞？”

  看著那雙灼灼的黑眸，沐蘇蘇莞爾笑了，“阿童不壞。”

  沐蘇蘇讚賞她的堅強和美好，羨慕她能將自己活得如此坦誠。

  阿童說她最喜歡的就是沐蘇蘇的眼睛，“爹還在的時候，大家也常常這麽看著我，我是村裏寫大字最多的孩子。”

  自從家破人亡後阿童看得最多的就是白眼和避之不及，大家嫌惡她的靠近，就連他們辛苦找的草藥，種的糧食總會被壓低價格。

  “他們的看著阿童的眼睛，就像住進了一隻刺蝟。”阿童言語天真，沒有太多的傷感，蘇蘇卻有種想要流淚的感覺。

  沐蘇蘇沉默地給了她一個擁抱，“孩子，你的內心比他們都要強大。”

  阿童偷偷用袖子抹掉了淚水，再見她依舊是那個可以一攆十的小霸王，手裏的掃帚揮舞地格外賣力。

  看著落荒而逃的搗蛋鬼們，阿童氣勢很足地吼道，“臭小子們，再來我打爛你們的屁股，阿童從不說謊的。”

  她的身後不遠處，阿餘癱坐在地上，不安地喊著，“姐、姐”

  聽到傳喚的阿童扔掉掃帚，小跑著回去，蹲坐在弟弟麵前，小心地用裏衣的袖子擦幹淨弟弟臉上沾染上的汙漬，看著緊緊攥著自己衣角的弟弟笑出聲，“姐姐可不就在這裏。”

  弟弟眼睛因為醫治不及時隻能看到模糊的陰影，害怕而膽小。

  “阿弟不怕，姐姐帶你飛了。”阿童環著弟弟的腋下，賣力地帶著他轉圈圈，“阿弟摸到了嗎，這是風。”

  孩童記性差，一下就忘了剛剛的插曲，興致勃勃地揮舞著手，‘咯咯咯’地跟著笑。

  “否”阿餘摩挲著學習。

  “這樣張嘴，風。”阿童更為簡單直接地捏圓了阿弟的嘴，“風。”

  兩個孩子的笑聲是那般的歡實，純澈美好。

  沐蘇蘇就在不遠處，眉眼溫柔地看著，阿童自己處理的很好，小小的身板扛起了這個被黑暗籠罩的家庭。

  阿童背著玩累的阿弟，朝著安靜的沐蘇蘇揮手，“大姐姐，你今日的氣色很好呀，要多曬太陽，會更好的。”

  沐蘇蘇招手回應，“好，今日下午茶做多了，阿童幫姐姐一個忙，解決這些煩人的存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