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快了腳步回到了家，心裏明知道二妮兒不可能不跟著她的父母去京城，可是我還想要找我媽張盼娣說，我想讓二妮兒能夠留在紅旗鄉。

  ??“遇見你王嬸兒了？”張盼娣見我進了門，沒等我說話就先問了我一句。

  ??“二妮兒要去京城了，媽！我想和你說個事兒，能不能讓二妮兒不去京城了行不行？”

  ??張盼娣並沒有馬上回答我，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給人家挑完水了？”

  ??見我沒說話，張盼娣又說：“二妮兒一家恐怕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方才王梅過來跟我說要賣房子的事兒呢，說是要用錢給老周看病，可我看她剛買了新衣服，也不像是缺錢的樣子啊！”

  ??我沒太明白張盼娣說這番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是我媽她嫉妒人家王嬸兒有新衣服穿了？

  ??“我就是挺舍不得二妮兒走的，她真的不會回來了嗎？”

  ??“你王嬸兒方才帶了一千塊錢過來，她那意思想要把你和二妮兒定親的錢給退了呢！”張盼娣看了看還在發懵的我，“我沒要她的錢，我給她錢的時候就沒打算把這錢給要回來。”

  ??“二妮兒，二妮兒她也沒跟我說她不會回來了啊！”我嘟囔了一句。

  ??“二妮兒還是個孩子，再說了，我們家現在還欠著饑荒呢，我們別給人家二妮兒給耽誤了啊！”張盼娣心裏也有些不痛快，“我答應王梅了，一會兒他們走的時候，我和你一起去送送吧，幫著他們搬弄些東西，畢竟鄰裏鄰居的這麽多年了。”

  ??大概下午兩三點鍾的樣子，二妮兒過來叫我們母子兩個人過去，說接他們的車來了。

  ??來到二妮兒家的時候，看見一輛灰色的吉普車停在了她家門口。王嬸兒正在努力地提著一個大包兒往外走，張盼娣看見了馬上迎了過去，幫著王嬸兒把東西向車上搬。

  ??“木根，你和二妮兒進屋裏把你周叔扶出來，東西我已經搬騰差不多了。”王嬸兒對我說。

  ??“二妮兒，你真不會來了啊？”我沒忍住問二妮兒。

  ??“回來啊，等我爸看完了病，我就回來找你玩兒！”二妮兒仿佛不知道自己要走很久。

  ??我心裏想是不是張盼娣說錯了，可是王嬸兒要把定親的錢給退回給我媽，並且還按照規矩歸回雙倍的錢，這就讓人想不明白了。

  ??老周換了一身新衣服，我看了看二妮兒，她的衣服也換新的了。

  ??“二妮兒，你的衣服挺好看的呢！”我對二妮兒說。

  ??“我媽說了，出門在外，不能讓別人給看低了。”二妮兒的回答也很有道理。

  ??老周在我和二妮兒一邊一個的攙扶下，蹣跚著走出了屋子，到了屋門口，他還回頭看了看，很有一種留戀的神情呢。

  ??“周叔叔，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我還想和你練拳腳呢！”

  ??“你那是想二妮兒了吧，還說和我練拳腳，就我這樣子，拳腳功夫算是沒了！”老周說得很隨意，沒有那麽悲傷。

  ??“二妮兒，你和根子回去看一看，看看我落下什麽沒有？快點啊！車還等著咱們呢，出門別忘了把門給鎖上。”王嬸兒對二妮兒說。

  ??王梅和張盼娣從我和二妮兒的手上接過了老周，我一下子明白了她的用意。

  ??我和二妮兒進了屋子，二妮兒很認真地查看著屋子裏有沒有落下的東西，我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

  ??“你別光是看著啊，你幫我看看落下啥東西沒有！”二妮兒嗔怪著。

  ??“王嬸兒那麽仔細個人，她還能落下啥東西啊！”

  ??“說的也是，那我們就出去吧，，，”

  ??我拉過二妮兒，沒有征求她的意見就親了上去。

  ??“你，你，，，我還會回來的！”二妮兒推開了我，“車還在外麵等著呢！”

  ??“這是家裏的鑰匙，屋子和院門的鑰匙都在這裏呢，嫂子你幫我先拿著，我這裏還有一套！”王嬸鎖完了院門，把鑰匙交到了張盼娣的手裏。

  ??車子開走了，二妮兒從車窗裏探出了頭，揮著手向我告別，我也跟她揮手，眼淚跟著流了下來。

  ??“走吧兒子，你們要是有緣分的話，早晚都會再見麵的。”張盼娣沒搭理我，說完話一個人先回家了。

  ??張盼娣走了，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那時候說不上有多喜歡周二妮兒，就覺得玩伴離開了，自己又沒有能力把她留下來。那種無助的感覺很不好受，也隻能用哭來發泄心中的鬱積。

  ??沒有二妮兒的日子讓我苦惱了好幾天，我媽張盼娣看我沮喪的樣子，並沒有指責我什麽。她讓我走出痛苦的方法是幹活兒，因為她跟王梅說好了，老周家的地要我們幫著打理，掙到的錢也歸我家所有。

  ??我認為自己是那種沒心沒肺的人，以前那麽多的苦都吃過了，現在幹點活兒算什麽呢！別說回家之後吃穿不用發愁，還比我在紅雲觀的時候多了一頓飯，這樣沒幾天我不僅體重沉了，個子也長高了起來。

  ??李衛國再一次回家看到我的時候，竟然有些認不出來我了，他對張盼娣說：“你給木根吃啥好東西了，他怎麽長得這麽快啊？你看他都快到我耳朵了，這孩子是不是長的有些著急了！”

  ??“這叫有苗不愁長，你這是有兩個月沒回來，看著哪兒都新鮮唄！”張盼娣笑著說。

  ??李衛國回來那天晚上我特意去了另一個房間住，這樣就能給李衛國和張盼娣騰出空間來。早上起來後，李衛國匆匆吃了早飯就出門了。這一次走又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回來。張盼娣看著李衛國出了門，並沒有太多的挽留，她沒說什麽，我卻看到了她眼裏的淚水。

  ??“媽！要是你想我爸了，我們一起去城裏住就完了唄！”我想勸慰一下張盼娣。

  ??“你懂個屁啊！城裏怎麽就那麽好？你要是想跟李衛國走，你現在就給我滾！”張盼娣劈頭蓋臉地對我發泄了起來。

  ??“嗬嗬，你又來了是不是？你要覺得罵我兩句舒服，你就可勁兒罵，反正又罵不壞！”我故意氣張盼娣。

  ??“根子，你爸他對我變心了！”張盼娣的這個突然冷靜的話讓我更覺得害怕。

  ??“不會吧，我爸咋就變心了呢？不就是回來的少一些麽！”我想張盼娣應該是沒事閑的鬧心。

  ??“你還小，你不知道！我看我們還真得去省城住了，你王嬸兒說的對，夫妻長期不在一起住的話，遲早要出事兒的！”張盼娣最後下定了去省城的決心。

  ??李衛國走的時候是九月中旬，等他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的臘月二十三了。我們這裏管臘月二十三這天叫“小年兒”，我們一家三口團聚，心情自然舒暢。李衛國和張盼娣那天喝了許多酒，可是他們誰都沒讓我碰酒。

  ??“過了年兒啊，我們一家三口都去省城去住了，以後啊，我們一家人就總能在一起了！”李衛國喝得有點多，話也隨著多了起來。

  ??“我們要是都去城裏住了，這裏的地可怎麽辦啊！老周這一去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呢，我還答應王梅了，我還得幫著她家種地呢！”張盼娣要比李衛國清醒得多。

  ??“種地能掙幾個錢啊？我跟你說啊，在我們飯店，你要是，要是遇見那種大老板啊，要是把那些大老板給侍候好了啊，說賞你個五百一千的，那都，那都不是個事兒！”李衛國打了個酒嗝，“你說，你說媳婦兒，這要得種多少地才能掙一千塊錢啊！”

  ??“咋了？我們農民種地，那錢掙得光明正大，我們種地不求誰，也不用看別人的眼色！”張盼娣有些不服氣。

  ??“哎呀，怎麽說你呢？你還是老腦筋，這裏的地你可以租出去讓別人種啊！你要是閑不住，我在城裏給你找一份工作。我跟你說啊，打工掙的錢都比你在家種地掙得多！”李衛國一副指點江山的樣子。

  ??那年大年三十兒李衛國沒回家，他說年三十酒店的客人多。我心裏想那些住在城裏的有錢人也真是的，大過年的為什麽不在家裏過，去酒店和一幫人過年，有什麽意思呢！

  ??過年之前，我媽不僅把我家裏裏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條，而且還把二妮兒家的院子也收拾得很幹淨。我家那年福字對聯也都是雙份兒，我貼了這個院子又貼那個院子。還好我翻牆的功夫沒落下，不然不知道會走多少冤枉路呢。雖然體重增加了一些，可我的個子也長高了不少，這樣即便是重了一些，也不耽誤我翻牆。

  ??三十那天晚上，我們家，還有二妮兒家都掛起了紅燈籠。我家的燈籠是以前的舊燈籠，二妮兒家門前的紅燈籠是張盼娣特意新買的。

  ??“兒子，我們先去老周家，給他家放掛鞭去去晦氣。”

  ??“她家也沒人，在那裏放鞭也沒有用啊！”我嘟囔著跟張盼娣走出了院子。

  ??“哎呦，你咋不翻牆過去了？”張盼娣揶揄了一句。

  ??“我這不跟你一起過去麽，孫悟空一個筋鬥十萬八千裏呢，還不是一樣護著唐僧一步步地走到西天啊！”這個表忠心的機會我是不能放過的。

  ??“要是二妮兒在的話該多好啊！去年過年的時候，那時候你還沒回來呢，二妮兒在我這兒看電視，都不想回去了呢！”張盼娣心情很好。

  ??張盼娣不經意提到了二妮兒，我聽到後心裏酸酸的，不知道二妮兒在哪裏，會不會也能想起我呢！

  ??“兒子，想二妮兒了吧？”張盼娣見我有些發呆，就開了句玩笑。

  ??“嗯，是想了，我在想我們在這裏放鞭，二妮兒他們家能不能聽到呢！”我很誠實地回答。

  ??我們那個時候煙花的品種還不多，不像現在這樣，不論路邊還是商店，各種煙花爆竹琳琅滿目供你選擇。我媽不隻是買了幾掛鞭炮，而且還給我買了幾簇叫做“大呲花”的東西，那玩意點起來火星四濺，感覺挺好玩兒的。

  ??當時沒有春晚直播，電視裏也沒什麽可看的，我困得不行了，可是張盼娣卻要守夜。

  ??“媽，你幹嘛不睡覺啊？”我的眼皮直打架。

  ??“你睡吧，我過了十二點再睡。”張盼娣執拗地說。

  ??那天我說不清是什麽時候睡的，初一早上我醒了的時候，看見張盼娣都已經醒了。

  ??“媽，你不困啊？這麽早就醒了？”我揉著惺忪的睡眼。

  ??“你醒了啊！醒了就起來幫我的掃院子吧，今天早上我看見滿院子的雪，真是瑞雪兆豐年啊！”張盼娣的樣子很興奮。

  ??我可是真不願意離開我那溫暖的被窩，在張盼娣連拖帶拽下，還是穿戴整齊出了屋門。剛到外麵的時候還真是不適應，一陣風吹過來，就已經鼻涕眼淚都流出來了。

  ??“看看你那個慫包的樣子，哪像個農村的孩子啊！”張盼娣拍了我一把，“你去你媳婦家，給她家掃一下院子吧，這裏我自己弄就行了。”

  ??“二妮兒她家也不回來，幹嘛費那個勁啊！”我有了些情緒。

  ??“回不回來我不管，我答應你王嬸兒了，就得幫著她把這個院子照顧好。”張盼娣目光堅定，“大雪的天兒，你就別跳牆了，別再摔了就不值當了。”

  ??“我寧可摔一下，也不繞遠兒！”說著我就想跳牆過去。

  ??“你知道她家掃帚在哪兒麽？就在她家的屋門口那裏。”

  ??沒等張盼娣說完，我已經翻過了牆頭。真像我媽說得那樣，下過雪的地麵很滑，我落地的時候費了很大的勁才把自己的身形給穩住了。看著空無一人的院子，真是有些睹物思人的感覺呢。

  ??沒一會兒就把院子給掃完了，說是掃院子，也就是把地上的積雪掃到院牆那裏，這樣住在院子裏的人活動就會方便一些。

  ??"師弟你挺勤快的啊！”一個有些陰冷的聲音從我的背後傳了過來。

  ??“淩師哥，怎麽是你呢？”我擦了把臉上的汗水，抬頭看說話的人，竟是給過我銅錢的淩成岩。

  ??“師哥過年好！你，你是什麽時候到這裏來的啊？吃飯了嗎？”我不知道要對他說些什麽好了。

  ??“哈哈，過年好，過年好！我這是順便來看看周大哥，他們怎麽搬走了麽？”淩成岩問我。

  ??“他們，他們一家三口都去了京城了，說是去京城給周叔叔看病。”

  ??我心裏覺得有些不對，外麵大門鎖著呢，淩成岩是怎麽進來的？我向四周張望了一下，並沒有發現有腳印。

  ??“我剛才翻牆進來的。”淩成岩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我走到外麵的時候，看見大門是鎖著的，可是我聽到了院子裏麵有響動，我還以為是周大哥家了招了賊了呢！”淩成岩這麽解釋似乎也很合理。

  ??“小刺蝟，你是怎麽進來的啊？”淩成岩問我。

  ??“我家和他家是隔壁啊，我不願意繞路，就和師哥你一樣翻牆過來的唄。”我看了看淩成岩的臉色有些發青，應該在外麵凍了很久了，“師哥，要不我們一起去我家吧，我讓我媽給你弄點兒東西吃。”

  ??“不打擾了，不打擾了，我還有點事兒，改日我再登門拜訪吧！師弟我先走了啊！”說著淩成岩轉身想要走。

  ??“淩師哥，我想，我想問你點兒事兒，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蔣師姐，蔣秀雲的消息呢？”

  ??我想淩成岩行走江湖，消息一定會很靈通的。

  ??“她，她應該判了吧，至於判刑多少年，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淩成岩看了看我，“小刺蝟，你師父王聖月死了。”

  ??“什麽？真的啊！”我當時並不悲傷，隻是感覺到有些震驚，“師父他，他怎麽會？”

  ??“你師父是條漢子，他把能攬下來的罪責都攬了下來，這樣你師哥張清雲和你師姐蔣秀雲才能少在裏麵呆幾年。我知道的也不多，隻知道這些了。”淩成岩的表情凝重。

  ??“師父被判了死刑了麽？”我追問。

  ??“沒有，他沒宣判呢就病死了。原來的那個鄭方丈被判了死刑，去年就已經被槍斃了。”淩成岩的嘴唇有些哆嗦，手好像也抖了起來，“你抽煙嗎？你媽不會說你吧？”淩成岩自顧自地點了一支煙。

  ??“我不抽煙，師哥你這是去哪兒啊？”我順嘴說了一句。

  ??“我去京城，去京城會個朋友。”淩成岩深吸了一口煙，“我走了，以後有緣再見吧！”淩成岩叼著煙，一點兒也沒耽誤他越出院牆的動作。

  ??“又是一個去京城的人，怎麽他們都去京城呢？難道淩成岩去京城是為了找老周？如果他為了找老周才去的京城，那為什麽跟我說是去找個朋友呢？“我的心裏有些想不明白。

  ??淩成岩跳出去的那段院牆並不高，我順著他的腳印向外看，隻看到了一排離開的腳印。

  ??“這家夥說謊了，他一定是下雪之前就來到了這裏。”我得出了這個結論。

  ??為了驗證我的想法，我也從淩成岩跳出去的地方跳到了牆外。順著淩成岩的腳印前行，還沒到院門呢，腳印就已經轉彎奔向了前麵不遠的道路。

  ??我駐足在二妮兒家院門前，清楚的記得掛燈籠時並沒有下雪，門前的一片雪白也證明了，我沒來這裏時，沒有人在下雪之後拜訪過這裏。

  ??我踏著雪慢慢地從二妮兒家走回到自己家的院子，大年初一很少有人出門，我又回頭看了看留在身後的那唯一的一排腳印，心裏不禁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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