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鑾隻覺得有一團黑暗向她蠕動過來，逐漸將她包裹，冰冷壓抑，迫使她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倒去，連呼吸都要被奪走。

  ??“蘇鑾……”

  ??“蘇小姐……”

  ??“快送去醫院……”

  ??……

  ??市中心醫院。

  ??急診室外麵。

  ??杜亞梅雙手合十，閉眼禱告，“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千萬要讓我的寶貝渡過這一關，千萬……”

  ??蘇建成表情焦灼且難過，“是啊，一定要保佑她平安無事！”

  ??杜亞梅睜開濕漉漉的眼睛，“那個宋韌有什麽好，她怎麽就這麽傻，一心撲在他身上！”

  ??蘇鑾是不習慣把感情掛在嘴邊的人，如果她的愛是桶裏得水，別人看到的是五成滿，那麽她心裏的感情卻已經滿溢了。

  ??蘇鑾雖然嘴上答應杜亞梅從此再也不和宋韌聯係，但那也隻是敷衍之舉。她心裏的愛始終如同磐石一般，從未轉移。

  ??當她看到離婚協議的那一刻，心髒就如同受到打擊的玻璃器皿一般迅速地產生了裂痕，斑斑駁駁，一道一道，很快“啪”四分五裂，而飛濺墜落的每一塊碎片，都折射著她對那個男人的愛意。

  ??有些人受傷後是不是立馬表現出來的，她會努力隱藏，隱藏到根本隱藏不了為止。但那時，小傷已經在經曆量變之後達到了質變，成了重傷，像火山爆發一般迅猛強烈，是致命的打擊。

  ??醫生從病房出來，杜亞梅夫妻倆趕緊上前詢問蘇鑾的病況。

  ??醫生摘下口罩說，“吐血昏迷，這是由情緒急劇變化引起的應激反應。已經給她輸上液了，過不久就會醒過來了。”

  ??杜亞梅輕拍著胸口籲了口氣，“那就好，可把我們嚇壞了。”

  ??醫生點頭，繼續說，“以後切忌對病人說一些敏感詞匯，千萬不要再讓她受到任何刺激。”

  ??杜亞梅點頭如搗蒜，“你放心，我們日後一定會注意的。”

  ??醫生勾了勾唇角，邁開步子離開了。

  ??……

  ??某VIP病房。

  ??宋韌合上手裏文件，扭頭看向已經等了一會兒的王律師。

  ??“事情都辦妥了嗎？”宋韌問。

  ??王律師輕籲了口氣，“辦妥了，但是……”

  ??宋韌眉心輕皺，“還有什麽問題嗎？”

  ??王律師點頭輕嗯了一聲，隨後將蘇鑾之前簽署好的離婚協議拿了出來，“您看一下吧。”

  ??宋韌接過來，隨手翻開，隻是，下一秒，他的目光焦灼在最後一張紙業上，“這是什麽？”

  ??那一攤暗紅色的痕跡覆蓋了諸多文字，包括蘇鑾當時用盡了全身力氣簽下的姓名。

  ??王律師直言不諱，“血，蘇小姐的血。”

  ??宋韌眼睛瞪直，愣住了，下一秒，他胸臆間爆發出一聲歇斯底裏地嘶吼，“你為什麽不早說？”

  ??王律師站在那兒，表情淡漠。

  ??王律師是理性多過感性的人，素來拿錢辦事，從不摻和過多的個人情感。可如今，他很同情蘇鑾的遭遇，甚至有些討厭宋韌這種專斷獨裁，不計後果的個性。

  ??下一秒，他的西服下擺就被宋韌緊緊地抓住了。

  ??宋韌情緒激動，臉紅脖子粗，額角的血管都凸出來了，“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現在究竟怎麽樣了？”

  ??王律師嗓音平穩，知無不言，“蘇小姐在簽署離婚協議後，吐血昏迷……”

  ??宋韌神態複雜，難以置信，崩潰，難過，痛苦，悔恨……一時間，他呆怔如礁石，下一秒，又如海嘯一般洶湧。

  ??他眼睛充血，一把掀開被子，血腥味彌漫在他口腔，恍恍惚惚地說，“我要去見她。”

  ??王律師按住宋韌的肩膀，“宋總，您不能下床，您的腿……”

  ??宋韌將王律師重重推開，“你走開，我要去。”

  ??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允許他大幅度動作，可他卻企圖下床走路。

  ??王律師扶著被撞疼的手臂，再次上企圖阻止宋韌做蠢事。

  ??“宋總，您別再犯糊塗了。”王律師邊阻止宋韌下床，邊按下床頭的緊急通話，對護士說，“801病人有情況，你們趕緊過來。”

  ??宋韌用力推搡王律師，“你走開。”

  ??兩人掙紮博弈間，宋韌的身體逐漸懸空，最終重重地摔到地上。

  ??“啊！”宋韌疼得喊了一聲，身上潑下來的冷汗瞬間將病號服打透。

  ??那種疼，是遍布四肢百骸，五髒六腑的，是痛徹心扉，讓人恨不能一頭撞死的。

  ??傷口撕裂，鮮血從雪白的紗布下迅速地氤出來，麵積逐漸擴大，形成淒豔刺目的畫麵。

  ??可他顧不得那麽多，他心裏，眼裏，腦子裏，就隻剩“蘇鑾”二字。就算是爬，他也要爬到她身邊去。

  ??醫生護士迅速趕來，七手八腳地將宋韌又抬回病床上。

  ??宋韌情緒激動，一直奮力掙紮，憤怒低吼。他的眼睛，青筋，血管都暴突出來。拳腳不長眼，有人被他擊中，疼得直叫喚。

  ??這就像是一場戰役，一個人，對十幾個人的戰役。

  ??最終，以那一個人的失敗而結束。

  ??這種極端情況，醫生也隻能采用極端的辦法，他們用束縛帶將宋韌牢牢地綁在床上，又給他注射了鎮定。

  ??很快，宋韌就陷入了昏睡狀態。

  ??……

  ??薑女士急忙趕來醫院後，質問醫生，“你們把我兒子怎麽樣了？你們到底是怎麽看護的病人？”

  ??醫生一副愧疚知錯的表情，“對不起女士，是我們的失職。”

  ??薑女士厲聲嗬斥，“這當然是你們失職。你看看他現在，人不人鬼不鬼，你們醫院要負全責。”

  ??醫生不斷彎腰鞠躬，一旁的護士也是大氣都不敢喘，低眉順目的。

  ??市中心醫院是高級私人醫院，這裏的每一處設施，大到一棟科技樓，小到一顆針頭，都是這些有錢的資本家資助的。

  ??每一個醫護人員在麵對他們的上帝時，永遠都得是畢恭畢敬，甚至是得卑躬屈膝。

  ??薑女士咬牙切齒，“我要給他辦理轉院。”

  ??醫生抬頭有些惶恐地看著薑女士，“女士，宋總的情況您是清楚的，現在轉院對他有弊無利，何況有些藥除了美國的大醫院，就隻有我們這裏才有。”

  ??薑女士筆杆條直地站著，眼睛斜睨著醫生，趾高氣昂地說，“我就是要帶他去美國。”

  ??“……”

  ??……

  ??十幾分鍾後，一下私人飛機降落在住院部頂樓的飛機場上。

  ??而這時，宋韌仍在昏迷中。

  ??瑪麗問薑女士，“伯母，要不等宋總醒了之後再……”

  ??她的話隻說到一般，但薑女士已經從她欲言又止的表情裏讀懂了全部意思。

  ??薑女士擺了擺手指，“就趁現在，如果他醒了，反倒是走不了了。”

  ??薑女士麵帶怒意，“他居然為了那個女人如此不計後果，簡直混賬。”

  ??她籲了口氣，語氣頓了頓，“我必須帶他走，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這段感情中繼續沉淪，那會要了他的命。”

  ??瑪麗微微垂下眼皮，沒再多言。

  ??……

  ??此時，另外一間病房。

  ??杜亞梅靜靜地坐在床邊，仰頭注視著逐漸幹癟的輸液袋，麵容有些憔悴。

  ??蘇建成提著食盒腳步輕緩地走進來，輕拍了下她的肩膀。

  ??她慢半拍地回頭，眼睛因為疲憊而有些渾濁。

  ??蘇建成對她比了比手指。

  ??兩人一起出了病房，到門口的長椅上坐下。

  ??蘇建成小心翼翼的打開食盒，“人是鐵飯是鋼，咱們倆這個時候可不能倒下，老婆，你說是不是？”

  ??他抬頭看了一眼杜亞梅。

  ??杜亞梅挽著嘴角勉強笑了一下。

  ??外麵傳來轟鳴聲。

  ??夫妻倆疑惑地對視。

  ??“什麽聲音？”

  ??“好像是什麽東西的發動機。”

  ??“不。好像是飛機。”

  ??“……”

  ??夫妻倆齊齊扭頭，恰巧這時一架飛機的身影從窗外劃過，猶如大鵬，摶扶搖而上九萬裏。

  ??蘇建成不疼不癢地感慨說，“人比人，窮死人。人家轉個院都坐私人飛機。”

  ??杜亞梅笑笑，“可不管是窮人還是富人，一旦得了病都一樣脆弱，一樣貪生怕死。”

  ??蘇建成讚同地點頭，把吹涼的雞湯送到杜亞梅嘴邊，“先嚐嚐我這湯，味道夠不夠，不夠還可以再加鹽。”

  ??老公這麽貼心，杜亞梅自然是開心的。

  ??可開心也隻是一瞬，下一秒，她又愁眉苦臉的了。

  ??醫生說蘇鑾很快就能醒來，可這都大半天了，她還昏迷著，吃不了，喝不了，僅憑藥液維持著。

  ??蘇建成輕歎一口氣，快慰杜亞梅說，“你就別擔心了，醫生也說了，咱們蘇鑾沒什麽大礙。她或許就是累了，想多睡一會兒。等她睡飽了，自然就醒過來了。”

  ??杜亞梅扯了扯嘴角，“希望菩薩真能保佑我們一家……”

  ??“會的，會的。”蘇建成又喂了一勺雞湯到杜亞梅嘴裏，“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唔……”

  ??……

  ??蘇鑾做了一個夢，夢裏她還是個高中生，身材細弱，穿著一套藍白色的寬鬆校服，紮著馬尾辮，坐在班級的倒數第三排。

  ??她心情緊張，因為下一堂課是“魔獸”的語文課。她擔心一會兒被老師點名背不出古文會被罰站，於是抱著課本拚命的記那些晦澀難懂的文字。可她越是著急，就越是記不住。她反複對照課本，卻發現那些黑如螞蟻的文字真的動了，歪歪扭扭，爬地到處都是。她的密集恐懼症犯了，抱著頭渾身發冷、發抖。

  ??叮鈴鈴……

  ??上課鈴響了。

  ??但從外麵進來的不是“魔獸”而是宋韌。

  ??她欣喜若狂，並衝他揮舞手臂，“宋韌，我在這兒！”

  ??她大聲地叫他的名字，可他卻不理會她，始終繃著一張臉，站在講台上分發試卷。

  ??她如同泄了氣的皮球，在桌上趴下來，一雙眼睛巴巴地望著他，希望他早點叫到她的名字。

  ??可試卷都發完了，他也沒叫到她的名字。

  ??這時，他環視全班，問，“誰沒拿到試卷嗎？”

  ??她趕緊站起來，“我。”

  ??他看她的目光，如同看一個陌生的路人甲，不帶一絲絲的溫度，甚至還透著些怒意。

  ??他衝她招招手，“過來。”

  ??她溜下桌，走到講台旁，心跳如擂鼓，“老師，我的卷子呢？”

  ??這時，隻見他不緊不慢地從公文包裏拿出幾張紙，然後遞給她，冷冷地說，“拿去。”

  ??她展開卷子一看，上麵有個大大的零蛋，下麵還有幾個黑體加粗的大字，“離婚協議書”。

  ??她崩潰大叫，“啊……”

  ??“啊……”

  ??正在外麵吃飯的杜亞梅夫婦，突然聽到蘇鑾的喊聲，相覷一眼後，立馬丟下筷子跑進病房。

  ??隻見蘇款瞪圓了雙眼，驚駭恐懼地瞪著房頂。

  ??杜亞梅連忙抱住蘇鑾，“寶貝，你怎麽了？清醒一點，寶貝……”複又對身後的蘇建成揮了揮手，“快去叫醫生。”

  ??蘇建成這才醒悟過來，轉身飛奔出去。

  ??杜亞梅一直跟蘇鑾講話，企圖喚醒她。

  ??但很快，蘇鑾又閉上了眼，陷入無知無覺的昏迷狀態。

  ??杜亞梅輕輕搖晃了她兩下，也無濟於事。

  ??醫生迅速趕來，給蘇鑾重新做檢查。

  ??杜亞梅夫婦焦灼地等在外麵。

  ??片刻之後，醫生走出來。

  ??“醫生，我女兒她……”杜亞梅呼吸紊亂，緊張地不得了。

  ??醫生表情有些沉重，說，“形勢惡化，病人的心跳和呼吸正逐漸遞減，這種情況如果一直持續下去，那麽病人將……”

  ??“什、什麽意思啊？”

  ??醫生說，“是病人本身缺乏求生意誌，這種情況下，我們醫生……”他說著，搖了搖頭。

  ??杜亞梅臉色唰地全白了，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暈倒。幸而被蘇建成扶住了。

  ??蘇建成惶恐地問醫生，“還有沒有救回來的可能？”

  ??“醫生隻能給與外在幹擾，但未必有效，重點是能讓她自己產生求生欲。”醫生說。

  ??杜亞梅失神又落寞，她怔忪了一瞬，忽而將蘇建成推開，哭著跑進病房。

  ??“女士……”醫生擔憂地叫了一聲。

  ??杜亞梅抱著蘇鑾的身體痛哭流涕，啞著嗓子低吼，“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上對不起天，下對不起地，中間對不起給你生命的父母，更對不起辛辛苦苦把你拉扯的大我，和你二叔……蘇鑾，你給我振作點，振作點！”

  ??醫生和蘇建成企圖把杜亞梅從蘇鑾身上拉起來，可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接連把醫生和蘇建成甩開。

  ??她繼續抱著蘇鑾“訓斥”，“你媽媽懷胎十個月辛辛苦苦給你製造的心髒，居然被一個男人用短短十秒鍾就給傷害了，你不孝；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到這麽大，不求你能立多大的功業，隻希望你能健康快樂，你連這麽簡單的事都做不到，你無能；蘇鑾，你給我醒過來，別再睡了，醒過來，聽到沒有……”

  ??杜亞梅瀕臨崩潰，眼淚如同開閘的江水，一瀉千裏，淹沒了八荒。她哭得聲嘶力竭，幾乎肝腸寸斷。

  ??蘇建成從她身後緊緊抱住她，用力向後拽她，“老婆，你別鬧了，你這樣做根本就毫無意義，老婆……”

  ??兵荒馬亂間，醫生突然喊了句，“都別吵了，你們聽……”

  ??滴……滴滴……

  ??杜亞梅夫妻倆，僵持著，暫時安靜下來。

  ??眼淚仍舊汩汩地從她眼眶奪出，朦朧的視線看向醫生。

  ??醫生鬆了口氣似的，“病人的心跳和呼吸從剛才突然就恢複正常了。”

  ??杜亞梅用力咬住嘴唇，努力克製心中的激動。

  ??妻倆緊緊抱住彼此，額頭抵在一起，相互道喜，“我們的孩子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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