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世，尊者道場。

  蘇幕遮撕裂虛空，蹈空步虛而立。

  剛一現身，平地裏數道流光閃逝，卻是諸古老者齊聚，恭敬的望向蘇幕遮這裏。

  隻是此刻的蘇幕遮，不曾看向諸修之中的任何一個人。

  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複雜。

  便隻是這樣，靜靜的望著昔年自己開辟的道場，那陌生又顯得熟悉的仙山，還有群山之巔，叢叢而立的宮殿樓閣。

  尤其是，中央主峰之上，道宮牌匾上的三個古篆大字。

  紫霄宮！

  前所未有的，蘇幕遮直覺的口鼻之中，盡是苦澀的味道。

  縱古之戰，古老者具都隕落，唯老天尊獨活，立玉京山，開紫霄宮，鎮壓一世！

  漫漫歲月，蘇幕遮逆歲月成大妖，曾經耗費過許多光陰，探尋古老者的跟腳，卻不曾想到，這所謂的“老天尊”，竟是自己昔年一手栽培。

  那三個古篆大字就那樣篆刻在牌匾之上，任由蘇幕遮的目光掃視，仿佛在無聲嘲笑。

  某一個瞬間，蘇幕遮甚至失去了看向張道鴻這裏的勇氣。

  非是因為著老天尊的身份與實力。

  而是因為，蘇幕遮意識到，這一瞬間，他再度成為了孤家寡人。

  修道者涼薄，因長生難渡，因命運吊詭。

  良久，蘇幕遮緩緩的低垂下了眼簾，無聲息之間，似有悠長的歎息聲音，訴說著蘇幕遮無端的繁雜心緒。

  浪蕩萬古歲月，蘇幕遮尤有心氣搏命，以爭長生大道！

  隻是這一瞬間，他忽然有自己真的已經老去的感覺。

  昔年荒古界的末法量劫，不曾波動蘇幕遮的道心；混沌海潮上的兩千載漂泊，亦不曾波動蘇幕遮的道心！

  甚至先前清濛仙子的種種言語，也隻讓蘇幕遮歸去之心更盛。

  唯獨這三字，隻是這三字，竟讓蘇幕遮道心蒙塵。

  清澈的功境，這一瞬間，竟有無邊霧靄迷蒙而起，揮之不散！

  甚至蘇幕遮的肉身都因之受到了影響，通體冰涼，血肉僵直，原地裏，隻是維持著這樣的身形，一動不動。

  風聲漸黯。

  諸修的目光如炬，全都望向蘇幕遮這裏。

  終於，還是明虹老道率先開口。

  “尊者，卻不知與諸天之爭端，要如何收尾？”

  聽聞明虹老道之語，蘇幕遮方才將心神從恍惚之中掙脫開來。

  頃刻之間，蘇幕遮道軀之中，氣血若奔雷浪湧！

  霧靄逝去，道心空懸萬古！

  他，蘇幕遮，向死而生，踏萬古歲月修行路，步步白骨鋪就！他隻為長生！空耗光陰歲月，不是為了給某人垂淚看的！

  甚至這一瞬間，先前的哀意盡數化作凜然殺念！

  蘇幕遮渾濁的眼眸一時間銳利無匹，鷹視狼顧，掃視諸修！

  “收尾？老朽甚麽時候說過收尾了？天靈地神愚昧！為一己之欲，要斷一界活路！看似掌天奪道，實則逆天而行！諸位啊，尊者有壽，壽數不多矣！

  這是他們最後的癲狂，吾等正須做過一場！以血與殺戮，埋葬天靈地神最後的癲狂！諸位老友，這是縱古時代的最後一戰了！沒有收尾，隻有你死我亡！”

  此言一出，諸老怪盡數駭然！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蘇幕遮身上的殺念卻愈發升騰。

  “三日為期，聚陽世諸修，引大能為擁躉！三日後，隨吾殺上三十三天！”

  “喏！”

  “唯！”

  “是！”

  諸修應答不一，但是具都清楚了這其中的緊要，不敢怠慢，話音落時，盡數撕裂虛空而去！

  這一世，古老者入世，開宗立脈，皆傳下無上法統。

  此之為養兵千日。

  而近日局麵，或是用兵一時。

  人群之中，眼看著一道蒼老的身影也要架起遁光，蘇幕遮卻忽的開口。

  “鴻鈞，你先留下，陪老朽走一走。”

  人群之中，鴻鈞老道麵露詫異，卻不曾追問，隻是散去遁光，恭敬的站在了蘇幕遮身旁。

  “不知尊者前輩有何吩咐？”

  蘇幕遮不答，隻是指了指紫霄宮綿延萬裏的偌大山門。

  就這樣沉默著，兩人蹈空步虛，朝著昔年的道場走去。

  ……

  “尊者前輩？”

  腳踏在主峰上的羊腸山徑，鴻鈞老道剛欲開口細細詢問，卻被蘇幕遮揮手打斷。

  “道鴻啊！此地沒有旁人，無所謂尊者支撐，喚昔年舊稱罷！”

  聽聞蘇幕遮此言，張道鴻蒼老的臉上竟露出幾分昔日少年時的靈動，現世一笑，繼而坦然開口道。

  “太元前輩。”

  “嗯。”

  還沒說話，張道鴻又再度笑了起來，縱然白發隨風，卻笑得恍若稚童。

  “許久不曾這樣稱呼前輩，恍惚間，竟像是回到了昔年初時的時候。”

  “是啊……”

  蘇幕遮的回應頗有些漫不經心，反而是張道鴻左右張望了幾下，先行開口問道。

  “卻不知清濛前輩，為何不曾與前輩同行？”

  山徑之上，蘇幕遮的腳步稍稍一頓，這才繼續緩步徐行。

  “哦，老朽有些要緊事情，吩咐她去做了。”

  這又是謊言。

  一個孤家寡人，往後餘生，注定要這般與人相處了。

  張道鴻卻並未察覺蘇幕遮的異樣，隻是點點頭。

  “哦。”

  “道鴻。”

  “在。”

  說話之間，兩人腳程，已經登上主峰之巔。

  這裏，張道鴻曾經駐足，看著蘇幕遮盤膝在懸崖邊沿，靜觀雲海。

  今日，兩人站在同樣的地方，眺望著萬古之後的風景。

  “還記得你我初識的時候，你給老朽講述的那個故事麽？那個源自於你家鄉流傳的故事？”

  “自然記得，不然，哪裏來的鴻鈞道人，哪裏來的紫霄宮。”

  “老朽卻是忘了一些，隱約之間，隻記得了開端，後續種種，當年你講的也不甚仔細，老朽也忘卻了大半，索性今日無事，道鴻，再將那故事，說給老朽聽一次罷！”

  “是！”

  一時間，雲海浩渺而聚，蘇幕遮的身形，隱沒在白狼大氅之中，與天穹一色，愈顯蕭索。

  ……

  忘川冥府。

  離恨神明搖晃著幡旗，撕裂了虛空壁壘。

  黃泉河畔，有尊者煌煌神音蕩徹一界！

  “誰！”

  離恨神明不曾入冥府，隻是將一枚玉簡，順著虛空裂縫拋入其中。

  “這是琉焱古神讓本尊轉交的東西。”

  說罷，不待地神尊者反應，一神一幡旗，便折身而去，鴻飛冥冥。

  ……

  尊者道場，山巔。

  一番經年故事，被鴻鈞老道緩緩敘說至尾聲。

  蘇幕遮麵露感懷。

  “所以說，昔年以偉力開天辟地者，最後也因開天辟地而死，對麽？”

  “前輩，這隻是俗世荒誕故事罷了！”

  “這個結尾……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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