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中，長久的沉默，諸修具都不言不語，隻聞老道低沉的啜泣聲音。

  強若明虹老道這樣的存在，也終於在真切見證到無歸寂滅之地的場景之後，徹底放聲痛哭。

  沒辦法，昔年沉寂在道心中的悲與苦過於沉重，已然無從排解。

  期間靈雲子數度欲言又止，似是想要寬慰老道，隻是張張嘴，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好，最後複歸於沉默。

  良久。

  啜泣聲音方才漸漸低沉下去。

  明虹老道雙眼依舊含著血絲，卻抬頭看向蘇幕遮這裏。

  “尊者，還有希望嗎？”

  無歸路上的場景，淒涼的讓人絕望。

  甚至借著滄溟大能隕落前的視線，眾人更從那飄蕩的仙屍中，找尋到了掌元老鬼的身影。

  沉吟著，蘇幕遮很是努力的點點頭。

  “有！掌元道友便是最有力的佐證！如道友先前所言，他很強，比許多證道飛升者都要強，所以他最後停留在了無歸路的深處，這便是證據！或許當日，他躍出大千，在無歸寂滅之地堅持了很久，遠比別人要久！

  一躍掙脫大千世界，當時的掌元道友，已經沒有了退路，他隻能往前走！於是，在無邊寂滅之力的侵蝕下，掌元道友卻不曾瞬息隕落，他依舊勉強抵抗了一段時間，沿著成仙路又走出了一段，走到了寂滅之地的深處，方才力竭，而後隕落！

  這已經證明，強，是有用的！隻是，掌元道友還不夠強！若是強到足夠，或許便可以抵抗無歸寂滅之地更久的時間，乃至於……走完最後的成仙路，登臨仙界，永劫不滅！”

  蘇幕遮聲音幽幽，說到這裏，整個人更顯得陰鬱起來。

  明虹老道微微眯起眼來，有殺機一閃而逝。

  “看來，天靈地神二位，是必須死上一遭了！”

  不止是明虹老道，聽到這裏，靈雲子心中也有了決意，轉頭看向明虹老道。

  “老兄，若你能回歸昔年鼎盛，可能殺天靈地神？”

  畢竟，眼前之人，乃是曾經證道飛升過的存在。

  此言一出，蘇幕遮對於這個話題也十分感興趣。

  老道麵露沉吟神色，赤冥天中，他曾經見證過天靈尊者出手，如今，似是在比對。

  良久之後，老道卻搖搖頭。

  “難說，若真打殺起來，或許隻得五五之數。怎麽說呢……證道飛升，躍出大千，誠然超脫了，但這個過程並不完整，成仙路並未走完，演化不朽物質，隻是成仙的第一步，後麵還有路要走。

  想來……還要超脫自身的道與法，演化真正的仙法，然後，才是躋身清靈仙鄉，以仙炁淬煉道軀，體生仙元，如此，方為真正的仙人。隻有不朽物質誕生，勉強算是半步超脫之人罷！

  而尊者境界，昔年揚眉道兄曾經曝露其中的關隘，天靈地神二位，具是昔日古神，掙脫了果位，又奪道超脫，躋身尊者之位，這已經是大千世界的最高權柄，掌控大千一道為己用，卻桎梏大千之內，勉強說來，亦是半步超脫的級數。

  若是與其一對殺，想來隻得五五之數，若是天靈地神合力一處，想來便是老道，也有著隕落的危險，當日赤冥天中，老道全力一擊，可破開大千壁壘，雖然隻是鑽出一個洞來，又頃刻愈合。

  但老道能夠做到的事情，天靈地神二位，也能做到，甚至兩人合力，或許能夠真正撕裂出一條通道來！彼時，若是一個不慎，老道被擊了出去，便真的再無活路了！”

  說到最後，明虹老道的語氣不禁低沉下去。

  這是他心中的推演，到了這樣的境界，很多猜測本身就已經無限接近於事實。

  說有隕落之危，那便是真的有很大可能隕落！

  聽聞此言，靈雲子按下心頭的震驚與悸動，繼續追問道。

  “若是老兄與揚眉道兄也一同出手呢？”

  此言一出，蘇幕遮倒是苦笑。

  自家事，自家清楚。

  自己這個尊者，說來到底是冒牌的，或許道種世界內三千大道孕養完成的時候，自己也會有類似的戰力，或可敵其中一位，但要說斬殺，終歸希望渺茫了一些。

  沉吟片刻，蘇幕遮也是搖搖頭。

  “到了那個時候，生死廝殺的局麵，不是這樣算的，列位，需清楚，古神有壽！很不巧，如今，便是諸古神最後的餘暉了，甚至在上一個修真文明中，已經有極古老的古神，相繼隕落了……

  諸位想想，古神也是有魂與靈的，依照天數，大千開辟之後，先是古神傳法，而後壽終隕落，留一點魂與靈，入輪回轉世，此時，高天深處，諸天孕育完成，陽世便會有諸天顯化，而此時，古神輪回之後的魂與靈，會化成諸天神明，統治道綱，為大道牧，如此，萬物有序，乃至萬古千秋！

  但是，天靈地神二位，或許也要算上老朽，乃是天數之中的變數，天靈隱居青冥天中，奪取著諸天造化，乃至於至今，諸天都不曾孕育完成，甚至連赤冥天都跌落了諸天級數，褪化為洞天福地。

  而地神隱居在忘川冥府中，來日……諸古神齊齊寂滅，那位就守在黃泉河畔，你們說，諸位古神的魂與靈，還有沒有輪回轉世的可能呢？即便是轉世，諸天也都在天靈的掌控中！

  來日若真是殺伐到了一起，隻怕我們麵對的，就不止是兩位尊者了，還有許多古神演化而生的諸天神明！”

  這又是一段辛秘了。

  蘇幕遮本身就掌控了道種世界，幾乎是這陽世芸芸諸修中，最知天數之人。

  況且昔年琅霄聖地聽道千年歲月，縱古之前的種種辛秘，也讓蘇幕遮聽了個真切。

  無意識的撚著自己花白的胡須，明虹老道陷入沉默當中。

  “如此說來，此時非朝夕之間可成，需要更多的人加入。”

  靈雲子也是麵露精光，而後說道：“既然如此，當年的諸位老友們……”

  還未說完，老道卻搖搖頭，打斷了靈雲子的話頭，說道：“不妥，不妥！新道孕育六千年，老怪中有天資的，也都飛升了，如今存餘者，具是塚中枯骨，不堪造就！吾等需要的，是來日能夠力敵尊者的修士，最不濟，也要能戰諸天神明！”

  連蘇幕遮都是點點頭，接著說道：“是這樣的道理，最後，還是要從新道修士中選人為好，屬於昔年老怪們的時代，到底已經過去了……甚至，吾等應當順勢而為，送諸位老友去忘川走一遭吧！這天地，也該到新道修士攪弄風雲的時候了！到時候，大浪淘沙，吾等在去真金！”

  喑啞的聲音之中，蘇幕遮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諸修聽來，卻也覺得理所當然，具是點頭應諾。

  修道者，大都心性涼薄。

  昔年，為了印證心中所想，蘇幕遮可以回護老怪，今日，為了長生大計，蘇幕遮也會痛下殺手！

  這時，卻是張道鴻忽的開口說道：“幾位前輩，便是那新道諸修中的真金，左右也不過是鼎盛大能，又或者臨仙境妖孽，但終歸難脫大能級數，如何是尊者與神明的對手？”

  聽聞張道鴻之語，蘇幕遮幾乎不曾多想，下意識回道：“那是因為大能壽數有限，若是能夠綿延許多壽數，或許可以無限接近超脫的境界，彼時，可敵神明，若有妖孽半步超脫，彼時，可敵尊者！多上幾位妖孽，或許可斬尊者。”

  說到這裏，蘇幕遮忽的看向張道鴻，笑道：“說話這麽正經，倒有幾分不像是你了，說罷，到底想說什麽？”

  被蘇幕遮看破了心中所想，張道鴻訕訕一笑，又有幾分尷尬，似是欲言又止。

  眼看張道鴻這般反應，倒是明虹老道朗聲笑道：“想來，小友是想到了赤冥天中所得的那部延壽秘法吧？那枚玉簡，乃是昔年老朽所留，當時想的是與小友結一份善緣，如今既然關係密切起來，還是開誠布公的好，那延壽秘法，乃是老道昔年自創，若想延續萬古歲月，怕是有些艱難……”

  聽聞這背後還是這樣的來龍去脈，蘇幕遮也隻是麵帶笑容，正準備繼續開口的時候，卻忽的一怔。

  一群老而不死，壽數萬古的天驕妖孽。

  一場幾乎傾覆陰陽的生死殺伐。

  他們要清掃縱古時代最大的兩個異數。

  這一戰或許會終結一個大時代……

  終歸是當局者迷，先前倒是不覺得有什麽，這一時間的恍惚，倒讓蘇幕遮感覺到了幾分熟悉。

  古老者！

  萬古之古，不老之老！

  傾天之戰！

  彼時，有天地翻轉，日月齊出，冥府之中，有開天古神蘇醒，天門之外，有辟地仙靈現身，引來億萬冥府陰兵、天兵神將，攻伐諸位古老者！

  這是縱古的傾天之戰，陰兵神將布下無法想象的古老大陣，欲要強逼古老者飛升！那是慘烈的一戰，青天隕落，黃天重傷敗退，天外天傾覆，是故大道隱退，天道現世！

  仙靈在掙紮之中，被古老者斬滅，被諸古老者分屍，煉化成齏粉，他們攻入了縱古冥府所在，忘川三途。古老者合力，自陽世諸生輪回之路，殺入了忘川冥府之境，至於忘川冥府之中發生了甚麽，無人可知。

  隻知那場慘烈的傾天之戰後，古冥府崩碎，古神不知生死，忘川之境化作了一片葬土，葬下了諸位古老者的性命，而昔年縱古無敵於陽世的古老者，也盡數隕落，唯有……

  唯有一人，活著從忘川葬地走出，披頭散發，渾身染血，後來萬古歲月，不曾見這一位的身影，等他再現世的時候，已經開府玉京山，號天尊，立道盟，威壓三十三洲！

  這是昔年琅霄聖地的掌教描述的傾天之戰！

  如今看來，倒像是蘇幕遮等人即將要做的事情……

  巧合麽？

  但是很多細節都可以對得上。

  一念至此，蘇幕遮不禁心生戚戚。

  原來，不知何時，自己早已經入局了麽……

  逆轉萬古歲月，自己卻成了古老者的促成者，成了傾天之戰的發起者！

  一飲一啄之間，隻有天定。

  果然。

  因果之間有大恐怖。

  那麽，這其中，誰又會是老天尊呢？

  沉默中，蘇幕遮將萬般心思收斂，臉上依舊帶著笑容，看向明虹老道。

  “無妨，吾掌歲月大道，來日，可與道友一同參悟這延壽秘法，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