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天之戰後六千年。

  蘇幕遮風塵仆仆，踏空而行，重歸昔年仙山洞府。

  昔年立下的護山大陣猶在。

  蘇幕遮立在半懸空中，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滄海桑田，連自己布下的陣旗，也已經變得似是而非。

  六千年歲月，蘇幕遮從上麵，看到了張道鴻重新祭煉過陣旗的痕跡。

  說是陰陽變幻之陣法，如今看來，也隱約有著三元黃庭道宮的韻味玄妙。

  其上殘存的氣息，也愈發縹緲，顯然這六千年中，張道鴻的修為，也遠非往昔可比。

  這是已經可以預見的，記憶中那個靈動的少年，其修行天賦之驚豔，已是蘇幕遮生平罕見。

  這樣的天驕妖孽，六千年的歲月過去，走到哪一步，他都不是很意外。

  一念至此，蘇幕遮氣息不再遮掩，倏忽之間升騰而起。

  “前輩？”

  群山中，有少年的聲音傳來。

  層疊的霧靄登時間分離開來，張道鴻身形化作遁光，頃刻之間，已經到了蘇幕遮眼前。

  看著蘇幕遮那白狼大氅裹著的清瘦身軀，張道鴻烏黑眼珠轉動，靈動的眸光中隱約露出幾分促狹笑容來。

  “揚眉……尊者？”

  一邊說著，少年一邊拉拉誇誇地行了一禮。

  尤其是說話之間，張道鴻將揚眉二字咬得極重。

  聽聞張道鴻這般說法，便是蘇幕遮，也不禁啞然失笑。

  或許這陽世，唯獨蘇幕遮和張道鴻知曉這揚眉道號的來曆，如今暌違六千年再度相逢，一切自然都在不言中。

  “日後，便稱呼老朽揚眉吧！”

  聽聞蘇幕遮這般說法，少年臉上笑意更濃，甚至眸光深處有著很複雜的神情湧現。

  這瞬息之間的變化，也被蘇幕遮捕捉到。

  或許這陽世，也唯有蘇幕遮是理解他的。

  ……

  “好一個微言大義，盡數道盡天下諸經之玄妙，那貧道再來問你，汝修道為何？”

  “許是……為了回……嗯……為了歸去吧！”

  ……

  昔年相見時的種種湧上了蘇幕遮的心頭。

  陽世芸芸諸修，或許隻有蘇幕遮和張道鴻才是一類人，同樣漂泊在這鼎盛的一界，苦修萬古歲月，也隻是為了有一朝，得以歸去。

  而當年在小山上，張道鴻向自己訴說的那光怪陸離的神鬼誌異，或許也源自於少年的家鄉。

  歸去……

  自始至終，蘇幕遮不曾問過他的跟腳，或許他歸去的路途，比蘇幕遮更為輕鬆，又或者，更為艱辛。

  張道鴻也已經在這方陌生的天地漂泊數千年了。

  歸去很難，孑然一身也很難。

  但這一刻，蘇幕遮取道號揚眉。

  那麽整個陽世，蘇幕遮便是他真正的道友。

  咧咧嘴，張道鴻笑的很燦爛。

  蘇幕遮鼓勵似的拍了拍張道鴻的肩膀。

  “道鴻，一起回山吧，這幾日，或許會有友人拜訪。”

  “前輩，貧道如今道號鴻鈞了！”

  “唔……鴻鈞小友，回山？”

  “善！”

  原地裏，山風呼嘯，卻不曾遮掩少年爽朗的笑聲。

  ……

  重回洞府，蘇幕遮倒是沒有著急修煉。

  到了他如今這般，體內道種世界，大道熔爐熊熊燃燒，煆燒萬道。

  蘇幕遮所需要的，早已經不再是日月勤修了。

  尤其是蘇幕遮與張道鴻兩人六千年未見，自有許多話來說，或是張道鴻這裏搖頭晃腦，說著這些年的經曆，或是蘇幕遮高屋建瓴，指點著張道鴻修行道心上的疏漏。

  到了蘇幕遮這樣的境界，萬道都可熔煉，這世間已經沒有什麽道與法，是蘇幕遮參不透的了。

  更何況，這《黃庭真經》昔年本就是蘇幕遮傳給張道鴻的。

  說話之間，不知何時，洞府外已是大雪飛鴻。

  許久不曾這般快意，朗聲大笑中，蘇幕遮揮起袖袍，卷來漫天飛雪，融雪煮茶。

  兩人對飲，笑聲不斷。

  此間盛景，自有詩雲：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又詩雲：

  龍山溫酒朱砂錢，閑與故人說經年。

  飛雪天傾三萬裏，醉臥瑤台不肯眠。

  夜幕漸臨，遍地白銀，飛雪飄蕩，笑聲漸遠。

  ……

  三日後，蘇幕遮方才在洞府中，等來了靈雲子與明虹道人。

  四人見麵，自是一番寒暄，稍後放在對坐。

  凝視著蘇幕遮，明虹老道又看向張道鴻這裏，張了張嘴，似是欲言又止。

  眼見老道這般反應，蘇幕遮卻是含笑，擺了擺手。

  “無妨，但說無妨，這孩子如今也入道果境界，是個好根苗，來日躋身大能境界不在話下，有些事情，早晚也要讓他知曉。”

  聽聞這般說法，明虹老道方才慎重的點了點頭。

  “昔年老道無意之間窺見的辛秘，想來尊者照見歲月千秋，自然不在話下，隻是老道心中仍有疑惑，想要與道兄這裏相互印證，當年在赤冥天中，您說的……”

  “無歸路！那片寂滅之地，若是老朽沒有認錯的話，便是無歸路！”

  聽聞此言，明虹老道的目光愈發慎重，聲音也不自覺的低沉了下去。

  “敢為尊者，緣何無歸？”

  蘇幕遮沉默片刻，似是在斟酌語句，片刻之後，方才輕聲開口。

  “若有一日，大道有缺，忘川寂滅，彼時……輪回權柄歸於天地，便是無歸路降世的時候！彼時，眾生依天地輪回，然躋身大能者，壽終卻無果，注定要踏上無歸路，魂靈徹底寂滅，難求來世！”

  饒是蘇幕遮這般道心，想到昔年荒古界親眼見證過的種種，依舊心生悸動，連聲音也顫抖了許多，說罷，蘇幕遮又似是大有深意的看著明虹老道，繼續說道。

  “歲月並非不可變更，昔年……老朽掌歲月權柄，曾經推演過過去未來，原本想的是求自身的超脫之道，卻不曾想，卻在驚鴻一瞥中，看到過這樣的景象，更受大道反噬，唯恐天靈地神暗害，這才沉寂許久年月，不曾現身陽世。”

  話說這這般，在座諸修方才恍然，應照上了前因後果。

  想來也唯有大道反噬，方能讓尊者這般的存在，沉寂萬古歲月。

  “倒是有一點，老朽至今也十分好奇。”

  “道兄但問無妨！”

  “那無歸寂滅之地，論其級數，想來應該超脫了大千，卻不知道友這裏，昔年又是如何得見？”

  聽聞蘇幕遮這一問，明虹老道倒是沉默了下去，連那癲狂神念，一時間都有些萎靡。

  良久。

  老道才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聲音有些陰冷。

  “此事，陽世無人知曉，那無歸寂滅之地，昔年是老道親眼得見！那是……已經記不清甚麽時候了，老道雲遊山水，恍惚之間，似是悟道了，道法自行運轉，數息之間，三花聚頂，五炁朝元，老道……證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