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歎息，引得蘇幕遮毛骨悚然，周身法力運轉，陡然之間轉身。

  這世間能夠悄無聲息站到自己身後的人已經很少了，唯有道君境界的存在可以做到，但蘇幕遮更怕的是，有類似老妖猴的存在隱藏在陣中世界。

  太過於古老的存在，固然可以給蘇幕遮帶來超乎想象的幫助，但是換而言之，也有可能讓蘇幕遮招致不測。

  活的越久的人，往往心性越古怪。

  歲月足夠扭曲太多東西。

  動輒打殺也並非不可能。

  好在，蘇幕遮轉過身之後，看到的乃是一道虛幻的魂影，讓蘇幕遮鬆了一口氣。

  他修行鬼道，對於魂魄之類的存在感知很敏銳，眼前這道蒼老的魂影甚至連神魂本源都已經在歲月長河之中消磨殆盡，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已經不能夠被稱之為魂影，他定然是依托於這方陣中世界的某一物而存在。

  類似器靈一般的存在。

  蘇幕遮的目光緩緩下移，透過虛幻的魂影看到了一處石桌，其上擺放著一盤棋局。

  “前輩？”

  蘇幕遮試探性的呼喚老者，他甚至懷疑，老者的神智都已經在歲月流逝中消散，失去了真靈智慧，變得癡傻。

  隨著蘇幕遮呼喚，老者呆滯的雙眸漸漸凝聚了神光，落到蘇幕遮的身上。

  “來者是客，小友坐吧，萬古歲月過去，你是這兒的第二位客人。”

  蘇幕遮依言落座，端坐在石桌的一旁，麵前正是那副殘局。

  萬古歲月，自己是第二位客人，那麽第一位呢？是否便是這棋局一方的主人？

  棋局晦澀，蘇幕遮本身也不善此道，隻是端詳了兩眼，看不出其中的究竟來。

  似是察覺到了蘇幕遮的目光，老者含笑。

  “這是當年主人和洛尊弈棋的地方。”

  輕飄飄的一句話，語氣上就像是在說隔壁家的王二，但是卻讓蘇幕遮悚然之間將灼灼目光再度落到棋盤上，他瘋狂的運轉瞳術，將陰虛雷瞳催動到了極致，璀璨的雷霆霹靂暴湧。

  可無論蘇幕遮如何運轉瞳術，卻始終無法看出這盤棋局有何神異，更不曾察覺半點道韻神光的痕跡。

  這本就說不通，不說這老者的主人當年是如何的才情驚豔，能夠與洛尊手談，單說洛尊，這是古之大能，明確記載過已經成就了仙人的長生存在。

  仙人一證永證，曾經存在過的痕跡都會因為他的存在萬劫不滅。

  無盡荒中的那座荒蕪山門就是見證。

  哪怕斷絕了香火，失去了傳承，洛尊曾經創下的離恨魔宗數代而絕，但是那座巍峨神異的大山卻因為洛尊證道而永恒存在。

  上古刀君的出手都不曾毀掉大山。

  無盡荒的萬古歲月也不曾磨滅大山分毫。

  山莫大於之，史莫古與之！

  這非洛尊一人的神異，三古時代任何一位證就仙道的存在都是這般，哪怕是昔年他們隨手寫下的隻言片語，也會隨著他們證道蛻變為玉頁金書，化作無上真經，指點後輩修士走上通衢仙路。

  如此說來，這盤棋局更應該具備神異才對，甚至因為這盤棋局中蘊含著洛尊的精氣神，故而應當比尋常的玉頁金書更加非凡才對。

  “後生，別費功夫了，主人一脈修玲瓏大羅之道，大道三千，以玲瓏大羅最善隱，玲瓏一陣起，可成一方大羅世界，洛尊的精氣神與主人的玲瓏大羅之道傳承，全部隱於棋局之中不發，你不懂此道，任是將眼珠子瞪出來，也看不懂分毫。”

  聽到老者這般的說法，蘇幕遮才悵然若失的化去神通。

  他很認可老者的說法，真正精深的大道正應當如此，若是有緣，豎子可得，若是無緣，對坐而無知。

  可惜，不論是玲瓏大羅之道還是洛尊的精氣神，都是蘇幕遮可遇不可得的傳承，那是站在三古瑰麗傳承頂峰的存在。

  “當世末法，諸道凋零，晚輩苦求真經而不可得，無意間闖入前輩地界，隻求前輩傳下一二真經，香火因果自有晚輩應承，定為前輩尋遍天驕，擇一二重立前輩山門，再現玲瓏大羅之道古時輝煌。”

  蘇幕遮說的情真意切，這是他的肺腑之言，眼前所在是一處寶地，但巧取豪奪隻會有大凶險，這是古之大能的香火因果，他隻好將一切講明，隻為得見真經。

  老者卻搖了搖頭。

  “息了這個心罷，老朽隻是主人的家仆，當不了玲瓏大羅道的家，這香火因果不在老朽身上，也不會在你身上，老夫沒這個資格，而你沒這個運道，玲瓏大羅道的真經，你一個字都看不到。”

  蘇幕遮聞言，隻是緘默，不知該說甚麽好，眼前的人不知存世多少年月，說壽數萬古也不為過，這樣的存在心智之堅，不是蘇幕遮的言語能夠撼動的。

  而玲瓏大羅道的道主，是曾經與洛尊手談對弈的存在，這一道的傳承，也不是蘇幕遮粗劣的手段可以謀取的。

  因果之間有大恐怖。

  蘇幕遮向來惜身，斷然不可能在這一刻魯莽。

  可越是如此，蘇幕遮心中的遺憾就越重。

  他悟道甲子歲月，如今心中塵埃不染，一心隻有篇篇真經箴言，如赤子一般，所有的情緒都堆到了臉上。

  老者隻是瞥了蘇幕遮一眼，就將他的情緒看了個通透。

  “你不要遺憾，當年山門中的弟子，都是老朽啟蒙的，老朽存世萬古，如今隻餘殘魂苟延殘喘，隻剩這對招子還算明亮，我觀你兼修鬼道與龍形，道主留下的真經不讓你看是好事。

  玲瓏大羅道的真經便是讓你看上一眼，隻怕你這一輩子都走不出大羅世界的囹圄，到時候當真人不人，鬼不鬼，更莫要談你這未成的龍形了。

  你運道淡薄，若是主人還活著的時代，你這樣的孩子，能夠得一真經，通悟而證道已經是千難萬難，而你如今在走一條很艱辛的道路，這條路很多人走過，能夠掙脫出來的卻少之又少，洛尊算是一位，連主人都棋差半招，最後飲恨在賊子手中。

  老朽都不知你哪來的福緣能夠得到這樣精深的鬼道傳承，可這龍形真真讓你修了一個四不像，平白浪費了那精純的玄龍精血，孩子你聽老朽一句勸，莫要再這條路上走到黑了，尋些天材地寶，洗去一身龍血，好好琢磨你的鬼道傳承，來日還有稱尊做祖的可能。

  世人都想走這條路，都自覺天命不凡，都自覺自己有大毅力走到最後，可這是一條殺人的血路，老朽這輩子常見人死在這條路上，卻少見人走明白的……”

  說著說著，老者就止住了話頭，他見過的天驕不知幾凡，隻看蘇幕遮的表情就知道，他心中已經有了決斷，斷然不會因為一個陌生老者的三言兩語而轉變念頭。

  蘇幕遮又沉默了數十息的時間，似是思慮了很多，最後隻是起身，朝著虛幻老者的身影拱了拱手。

  “雖然晚輩遺憾入貴地寶山而無所得，但前輩真誠待我，離去之後，晚輩定會尋遍陣道天驕，將他們指引到此地來，前輩做不了玲瓏大羅道的主，但若是有人能夠參悟透這盤棋局，也算是得了道主傳承，為玲瓏大羅道續上了香火，末法修行不易，如今的光景，晚輩也是能幫則幫了。”

  一言至此，蘇幕遮的心中平添幾許悲涼。

  大道蒼茫，自己也是一身殺業，無有那深厚的福緣，或許真如老者所言，掙紮一生，最後在這條路上悲涼落幕。

  眼看蘇幕遮取出天命羅盤，就要破開陣中世界一角離去，老者忽的長歎了一口氣。

  “罷了罷了，誠如你這後生所說，能幫則幫，你去陣界的盡頭，那裏有座玉山，老朽要你斂去身法遁術，一步一步走上去，山頂有一座道宮，你進去給道主奉三炷香，回來之後，老朽看在這三炷香的情分上，與你說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