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涵坐不住了。

  紫蛾隻覺得眼前一花，下一瞬間，就已經與楚涵站在了清符仙路一旁。

  蘇幕遮枯朽的身軀盤坐在清符仙路之中。

  他的須發徹底變得花白，身軀佝僂，枯瘦如柴，楚涵的感受更為真切，透過清符仙路的部分道韻，依舊感受到了蘇幕遮的生機存在。

  生機已經很薄弱了。

  楚涵這一脈修行肉身道，何至於此，幾乎隻殘存著最後一口氣了。

  此刻莫說是修行了，即便是凡俗之中尋常青年的生機，都遠比此刻的蘇幕遮來的磅礴。

  楚涵自儲物袋之中取出了數尊天材地寶，可以用於延壽。

  自古始終流傳著一種說法，延壽寶物不可輕用，壽數本是天定，吞服寶物，固然可以延壽，卻有損氣運，更會在桎梏在某一境界之後，晚年招致不祥。

  甚至吞服過甚的話，日後突破修為壁壘將會變得極其困難。

  是故蘇幕遮這裏，哪怕當初壽數四百，卻不曾準備延壽寶物，他欲走一條至強之路，本身無麵女童就曾經提醒過蘇幕遮，這條路越往後越難走，蘇幕遮也就更不願沾染延壽寶物。

  但楚涵卻將一切看在眼中。

  強若蒼均子這樣的境界，悟道都需要百年歲月，蘇幕遮隻是結丹巔峰，隻怕需要的時間會更多一些。

  她不曾提醒蘇幕遮，隻是暗自將延壽寶物備下，哪怕日後會招致不祥，也總比此刻就壽終隕落來得強。

  此刻楚涵將手中寶物煉化，那是一枚散發著異香的靈丹，價值不菲，如今隨著楚涵手中的精純法力，化作一團玉色瓊漿，隨著素手一揮，飛向蘇幕遮的眉心。

  冥冥之中，《淨身神咒》的聲音依舊響徹在眾人的心頭，似是有玄奇道境將蘇幕遮這裏籠罩。

  靈丹化作的瓊漿崩碎開來，在道境之中化作湮粉，消散一空。

  淡淡的死炁依舊存在於蘇幕遮的周身，銷蝕著他殘存不多的生機。

  與此同時，連蒼均子這裏都坐不住了。

  他親自從後山走出，不再坐鎮宗門禁地，守護底蘊。

  “《淨身神咒》的道境太過玄奇了，這是長生的終極道則之一，道境乃是古之瑰寶自身演化，連老夫都無法破開。”

  蒼均子親自出手，最後卻獲得了同樣徒勞的結果。

  楚涵長久感歎。

  千年歲月，又要看著這一脈的至親之人離去麽？

  上一位是她的師尊，如今卻是一位半個弟子半個道侶的存在。

  楚涵沉默不語，蒼均子歎息著離去。

  好在死炁尚且不算濃鬱，眼看著蘇幕遮還有殘存世間的機會。

  自此之後，楚涵便選擇守在了清符仙路一旁，似是為蘇幕遮護法，又像是為蘇幕遮送別最後一段歲月時光。

  ……

  幽靜古巷，一個滄桑老者身穿破舊泛白的道袍，伸手牽著一個步履蹣跚的小道童。

  道童清瘦，臉色蠟黃。

  老者很是憐惜的摸了摸道童的發髻。

  “好孩子，師父帶你去吃飯。”

  道路盡頭，一處氣派恢弘的貴人府邸，此刻卻皆盡鎬素，行走之人麵露愁容。

  老道一步當先，朝著府邸前走去。

  “福生無上太乙救苦度厄天尊！員外之難，貧道可解，隻需奉請四方土地，劫難自消。”

  ……

  轉眼數年，道童已不再年幼，老道卻徹底到了壽元的極限。

  他躺在木床上，顫顫巍巍的伸出手，輕輕的撫著道童的發髻。

  “癡兒，莫哭，莫要哭，誰都會老，誰都有這一天，但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我活著，我去傳，如今我死了，就要靠你去傳了。”

  道童啜泣沉默，老道的目光卻越發有神。

  回光返照。

  老道強撐著從木床上坐了起來，盤膝在道童的麵前，一如當年道童拜師時一般無二。

  “徒兒，你且挺好，為師說一句，你背誦一句！”

  “是，師父。”

  “元始安鎮，普告萬靈。嶽瀆真官，土地祗靈。”

  “元始安鎮，普告萬靈。嶽瀆真官，土地祗靈。”

  ……

  “護法神王，保衛誦經。皈依大道，元亨利貞。”

  “護法神王，保衛誦經。皈依大道……師父？師父！師父！”

  老道垂頭，似是沉睡一般，道童卻在一旁嚎啕大哭，哭到昏厥。

  ……

  蘇幕遮悟道一百二十年。

  他周身的死炁已經濃鬱到極限了。

  肉身生機也已經跌落到了極限，唯有最後一縷生機，因著《淨身神咒》的道境而殘存。

  連楚涵的心中，都已經不在報什麽希望了。

  而就在此時，山峰呼嘯，似數十年前的場景再續湧現，有古老道音響徹在眾人心頭。

  “元始安鎮，普告萬靈。嶽瀆真官，土地祗靈。

  左社右稷，不得妄驚。回向正道，內外澄清。

  各安方位，備守壇庭。太上有命，搜捕邪精。

  護法神王，保衛誦經。皈依大道，元亨利貞。”

  又一層古老而玄奇的道境籠罩在蘇幕遮的身上。

  楚涵麵露喜色，輕開檀口。

  “是八大神咒之一，《安土地神咒》”

  幾乎微不可查，但是楚涵強大的神念還是感受到了此刻蘇幕遮殘存的那縷生機，在這一瞬間，變得粗壯了些。

  ……

  山風呼嘯，高山極高，已入雲端。

  有白衣老者盤膝在山巔之上，嘴巴微微張合，似是在吞吐雲霞。

  忽然，白衣老者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收功靜坐。

  有白衣少年拾階而上，已經站在了老者身後。

  “徒兒，何事？”

  “回師尊，弟子心中有惑。”

  “說來聽。”

  “我們這一脈，長生何在？”

  “白玉齒邊有玉泉，涓涓育我度長年。一口丹元之液，便是我玉泉仙宗長生所在。”

  “弟子似是明白了，又似是沒明白。”

  老者搖搖頭。

  “罷了罷了，你自去鎮守藏經閣千年吧，總有明悟的那一天。”

  “弟子遵命。”

  ……

  藏金閣中，轉眼已是數百年過去。

  數場幻境，蘇幕遮已然要忘卻，何為真實何為虛幻。

  他的心神之中，隻有長生之惑，隻有滿目的藏經閣先賢箴言，經文篆符。

  又數百年。

  藏經閣已被白衣蘇幕遮這裏看遍。

  “盡閱藏經閣諸書，長生到底何在？師尊的真意又何在？”

  少年站在原地感歎，卻聽到背後傳來嗤笑聲音。

  轉過身去，卻是鎮守藏經閣的太上長老。

  “弟子拜見師叔祖。”

  “傻孩子，還有一部書，你未曾讀到，如何敢這般說！”

  “這不可能！這些弟子是不會記錯的！丹部四萬五千卷古經，朱部七萬六千卷古經……”

  太上長老自是含笑不語。

  而白衣少年這裏，聲音卻越發低沉，最後徹底止住，迷惑的麵容漸次變得舒展開來。

  “丹部、朱部……”

  “丹朱口神，吐穢除氛。

  舌神正倫，通命養神。

  羅千齒神，卻邪衛真。

  喉神虎賁，氣神引津。

  心神丹元，令我通真。

  思神煉液，道氣長存。”

  “最後一卷經，在這裏！我道長生，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