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與譚西晨說話的蘇可藍就見他忽然沉默，臉色也數度變化，越變越是難看，猶豫著要不要安慰兩句——隻可惜名不正，言也不順，即使她苦口婆心的說了，對方未必能聽得進去。

  但這一次倒真是蘇可藍多慮了，不管情緒多麽惡劣，譚西晨也不會忘了正事，他居然無縫的接上了之前的話題，“銀峰監控裏的是實驗初級階段，那雪月山莊呢？到什麽程度了？”

  就仿佛惡劣心情是劇烈傳染病似的，這下輪到蘇可藍麵色難看了，“中後期。這件事要怪我，我實在沒想到……‘他’能跳過我將實驗進行到這個地步，我明明已經藏起了老師的實驗資料。”

  “他？”譚西晨沒有放任她含混的指代過去，而是追問，“是安靖霄，也就是安東——應該是同一個人吧？”

  除了點頭，蘇可藍還能怎樣？不過對於那位安先生，她似乎也沒有義務要替他保密。

  對於安靖霄本人，譚西晨真的沒見幾麵，距離最近的一次接觸，應該就是國際論壇上，站在台上的安靖霄向他望來的那一眼，分明是昏暗的光線，分明隔著那麽多人，但那一眼宛如刀鋒一般直逼眉睫。

  浮光掠影的幾麵，還是勾勒出一個標準的幕後黑手形象。

  不過譚西晨還是保持幾分理智，避免先入為主，也避免被人帶到溝裏去。

  譚西晨快速的梳理一遍關於雪月山莊的事件，“那些被網紅景點吸引去的遊客，最後都變成了實驗品，是不是？根據我們警方收到的消息，出事的還不僅是雪月峽穀，全國各地都有旅遊失蹤案件。”

  蘇可藍的回答堪稱冷酷，“要廣泛的抽取實驗樣本，才具有代表性。”

  譚西晨眉頭是皺了起來，但居然沒有特別生氣，換做往常，哪個嫌犯敢在他麵前如此口無遮攔，少不了招來他一頓臭揍。可是……雖然缺乏依據，但他就是覺得蘇可藍是故意的，她帶著幾分自嘲，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瘋子。

  “既然說到這兒了，我正好有個問題，你應該能夠給我答案。”

  蘇可藍有些愣，她本來正全神貫注準備應付對方的刁難，哪知他隻是心平氣和的提問，她一時反應不過來，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雖然連續出現失蹤事件，但事實上並沒有人報警，之所以受到警方關注，卻是因為一些推送的求助帖。經過分析，這一波推送的覆蓋率非常高，係統內超過半數的人員都收到了類似的帖子。但這還不是最奇怪的，更加奇怪的是……”譚西晨講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

  他倒不是為了賣關子，而是趁著這個空當，仔細的審視蘇可藍的神色——她看起來非常平靜，仿佛並不認為他說的事有什麽問題。

  然而譚西晨並非那麽容易糊弄的，無論怎麽看蘇可藍也不是那種不分輕重的傻子，她會聽不出“警察係統大範圍收到同一條推送”這件事充滿了陰謀操縱的意味？她居然一絲驚訝都沒有顯露出來，仿佛，早已知情。

  譚西晨了然於胸的點點頭，“果然，你就是那些求助帖最初的源頭，那個‘愛麗絲’。不過我很好奇，你究竟是通過什麽手段將內容發送給那麽多人的？難不成是通過‘屏蔽器’？”

  蘇可藍頗為自嘲的撇了撇嘴，“那是我犯的一個大錯誤，至今想起來還十分後悔。”

  她對於自己的錯誤絲毫也不避諱，但譚西晨卻從中聽出了隱含的信息——

  他方才也說過了，沒有那些求助帖，相關失蹤案件就不會被警方發現，如果那些遊客真的是冰山的實驗對象，從他們的立場肯定要盡可能避免吸引警方的目光，所以，發帖子的愛麗絲……蘇可藍至少在這一刻，立場與冰山是背道而馳的。

  從目的去看手段，似乎非常奇怪，就在不久之前，蘇可藍才表現出了對“屏蔽器”的排斥，她是真的害怕那東西，如同害怕一雙無時不刻在監視自己的眼睛。

  那麽問題就來了，明明知道屏蔽器的恐怖之處，她為什麽還要使用？

  難道不怕暴露自己私下裏做的手腳？

  所以，雖然聽起來不可思議，確實也隻剩下一種可能——蘇可藍一開始並不知道屏蔽器有問題。

  她應該是通過某種特別的渠道獲得了屏蔽器的權限，認為這是一個相當好用的工具，於是順理成章的用了。

  屏蔽器最初是怎麽研發出來的？譚西晨當然仔細調查過。關於田雲傑牽頭的這個項目，局裏檔案室裏一應資料俱全，程序符合規範，完全挑不出錯。

  這些東西，總不能都是假的。

  譚西晨忽然產生個異想天開的念頭——莫非蘇可藍相信的是田雲傑？

  不不不，不能說是異想天開，這層信任的背後是有邏輯關係的，田雲傑與邵仲庭相熟，雖然如今很難探尋兩個大叔究竟共謀了什麽計劃，但通過這層關係，蘇可藍極有可能在很多年前就見過田雲傑，她哪怕是遵循自己老師的吩咐呢，就此信任那位刑警，也是完全可以說得通的。

  可既然一開始相信，為何後來又不相信了呢？

  不僅不相信，對屏蔽器，蘇可藍可以說是滿心戒備，其間發生了什麽變故？

  “雖然出了很大的紕漏，但好歹還是把你引到了雪月山莊，可見我運氣還不算壞到家。”蘇可藍隨隨便便一句，將屏蔽器有問題那一茬帶過去了。

  譚西晨心說——引我去雪月山莊的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帖子，而是“寧芮”。

  但他隻是想了想，並沒有真的說出來，著實是有些底氣不足。先不說他自己，到了山莊之後與白藝、汪州不期而遇，那兩人顯然是循著貼著這條線索查過來的。而且就連寧芮，若不是了解什麽貓膩，出發旅遊之前也不會給高建林發那封郵件。

  “你剛才說，雪月山莊已經是實驗後期了，那我問你，我們去的那個峽穀用你的標準來衡量，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幻？”

  “我的標準？”蘇可藍微微一愣，大概是沒料到對方會這麽問，“我的標準一點都不重要啊，重要的是你怎麽看。”

  譚西晨提提嘴角，擺出一個頗具嘲諷意味的似笑非笑，“我可能天生沒長風花雪月的那根弦吧，也不相信世界上真有如此美麗的地方。”

  是了，他還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到雪月峽穀時，心頭不斷湧起的違和感——而當時他看到的還並非實景，僅僅隻是幾張照片而已。

  不管寧芮的真實身份是怎麽回事，但她顯然是了解他的，所以拿來獻寶的一堆照片中獨獨少了最有名的那一張，若是讓他提前看過唯美至極的峽穀雪景，隻怕會勾起滿腔疑雲，還會不會有後麵的峽穀之行都不好說。

  不管是最初看到照片，還是親自到了雪月峽穀，甚至於離開後的今時今日，不真實之感一直都縈繞在譚西晨心頭，不說多麽強烈吧，但卻揮之不去。

  “那麽多人去過雪月峽穀，大概也就隻有你覺察出有問題。”蘇可藍下意識的歎了口氣，也不知是在誇讚對方，還是單純的感慨。但隨即話鋒一轉，“那麽在你看來，峽穀裏的所有見聞中，哪一件是最不合邏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