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可藍被意料之外的小轉折勾起了一點興趣，難得主動的問，“路上怎麽了？”

  “路上在一條斷頭路的岔道上，一片闊葉林之中，我發現了僅有的一棵針葉樹，就像是一個……關於‘迷宮’那款遊戲，你們是怎麽說的來著？哦，對了，那棵無比突兀的樹就像是一個BUG。”

  蘇可藍提了提嘴角，仿佛覺得這件事很好笑，“一棵樹而已，也許是很多年前被風吹來一顆種子，恰好落在這個地方生根發芽，這也值得譚隊大驚小怪？”

  “如果隻是一棵樹，我大概都不會注意到，可畢竟前不久才遭遇了類似的事件，而且還摔斷了腿，我總不至於這麽快就忘了疼。不過摔的那一跤還是很值得的，取回的泥土樣本經過我局法醫主任親自檢驗，認定那是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雪月湖的磚紅壤。”

  譚西晨看著蘇可藍，目光變得相當銳利，像是要透過她那一張美麗的人皮，看穿她藏在骨子裏的東西，“前後兩個細節，都被我遇上了，我是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所以隻能將其視作……提示，似乎有某個不方便透露姓名的人，正在通過這樣的方式給我提示。蘇小姐，對於我的猜測，你認為呢，是不是很有道理？”

  蘇可藍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此刻的她十分後悔自己幹嘛要坐在這張方寸大的塑料凳上？

  眼下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別管譚西晨說了多少話，他本人一直宛如一根樁子似的堵在門口，將必經之路擋的嚴嚴實實，也徹底斷絕了她想要臨陣脫逃的打算。

  原來他之前將凳子讓給她，根本與什麽見鬼的紳士風度無關，他就是為了確保她無路可逃。

  她略顯驚慌的模樣似乎讓譚西晨得到了某種滿足，甚至還衝她欠了欠身，簡直稱得上彬彬有禮，“你想盡辦法給了我那麽多提示，如今我順著提示找上門來，有什麽話不能開誠布公的談嗎？”

  “談什麽？”連蘇可藍自己都覺得眼下的矛盾很沒道理，但每個人在一生中都會經曆左右搖擺的時刻，明明知道應該做什麽，可臨到頭了總覺得欠缺一點勇氣。

  “再說，你怎麽能確定要找的地方就是這裏？”

  說著，她像是生怕對方沒有發現此地破敗和簡陋似的，還上下左右的環顧一圈，示意對方好好看看周圍是個什麽環境。

  譚西晨沒怎麽看，他也壓根沒有將這些事放在心上，提出個有些尖銳的問題，“給出炸彈提示的那晚，這屋裏的那半具塑膠人體模型，難道不是你放的？”

  “什麽？”倒也並非否認，蘇可藍本能的驚呼。

  譚西晨繼續火上添油，“經過鑒定，那半具模型的切口正好與旁邊不遠處棚屋發生的分屍案中那半具相吻合，換言之，是一具模型被劈成兩半。蘇小姐，不會都是你放的吧？”

  “你不如直接指正我是分屍案凶手。”蘇可藍冷笑。

  也不怪她態度惡劣，在一間空置的棚屋裏擺個模型，別管場麵如何詭異，也勉強能算在“惡作劇”的範疇；可同樣的東西放到了凶案現場，性質可就徹底變了。

  “你認識張磊嗎？”譚西晨當真是一刻也不放鬆，問題接踵而至。

  蘇可藍本想否認，管對方信不信呢。不過剛剛被點燃的火氣燒的正旺，於是沒好氣的回了一句，“當然認識，如果不認識，我又怎麽殺了他？”

  譚西晨無奈搖頭，對方火了，他反而變得好聲好氣，“你這是氣話。張磊的死目前還沒結案，也不能斷定凶手是誰。不過我猜，你應該是認識他的。”

  蘇可藍冷笑不減，“你還不如直接說我與張磊互相勾結呢。”

  “你們當真有什麽關係嗎？”對於這一點，譚西晨自有判斷，他倒是也不算白問一句，認不認識隻是表麵，真正需要弄清的是這兩人合謀做了什麽。

  蘇可藍忽然重重歎了口氣，連發火都有些發不下去了，好吧，在譚警官的執拗麵前，她甘拜下風。用句不好聽的形容，譚西晨真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王八，不管她如何周旋，連撒嬌耍橫的手段都用上了，他還是死死咬住重點，絕不偏移注意力。

  “我沒有殺張磊。”蘇可藍仿佛忽然間被人抽走了脊梁骨似的，變得無比頹喪。如果說之前她在等待的過程中懶洋洋的狀態是故意擺出來的，那麽此刻她就是真的失去了渾身的力氣，忽然之間不想再掙紮了。

  是啊，譚西晨眼光獨到，早就看穿她是故意引他過來，生怕他不上鉤，還特意從醫院偷出了寧芮的病例。

  為什麽不能開誠布公呢？遊移不定也隻是內耗而已。

  她一邊歎氣，一邊又補了一句，“不過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死的。”

  譚西晨點點頭，自然而然的回應，“我相信。”

  蘇可藍有些傻眼，“警察如此盲目的輕信別人的話，還是重要嫌疑人的話，好麽？”

  “不好。”譚西晨居然十分坦陳，“不過好在如今的我已經算不得正經八百的警察了。所以我是真心向你詢問，你究竟知道些什麽？特意設計這一場見麵，你準備告訴我什麽？”

  蘇可藍妥協了，“你先告訴我一件事——對於張磊抄襲的傳聞，你怎麽看？”

  “存疑。那個時候張磊的人氣很高，傳聞也鬧得沸沸揚揚，相關報道也不少，我也找了一些來看，雖然那些文章說什麽的都有，但都算不上證據，反而有些輿論炒作的痕跡。”

  盡管譚西晨沒有直接嚴明張磊是無辜的，但他字裏行間的傾向性還是相當明顯。

  “你這麽說，是因為發現我與張磊是舊相識，說不定還關係匪淺，於是故意撿好聽的來寬慰我？”

  “這倒沒有。雖然我如今已經不是正經八百的警察了，但畢竟幹了那麽多年，有些根深蒂固的臭毛病改也改不了，判斷一件事還是講究邏輯的。”譚西晨有些自嘲。

  蘇可藍洗耳恭聽，等著聽他所謂的……邏輯。

  “一則，我讓人找來了張磊各個時期的設計作品，尤其是雪月山莊建造前後的，更是一件不落都看過了，即使是我這麽一個外行人也能看出來，他的設計風格相當鮮明，也相當突出，我曾經一個同事有句話形容的挺貼切——張磊在設計中追求的就是極致的美感，為了符合他美學要求，甚至不惜犧牲功能性。我自己也在山莊的頂樓套房住過幾天，那扇偌大的斜麵落地窗就符合這一特征，畢竟窗戶做成斜麵，室內空間會變得不規整，其他配套設施會很麻煩。而我也參照了一些同期設計師的作品，並沒有找到與張磊風格類似的。如果說張磊抄襲，總要有個抄的對象吧？而且抄了別人，自己的風格一點沒變，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那位“曾經”的同事，正是白藝。

  在這個多事之秋，譚西晨真沒有太多功夫難過——也是因為一下子發生了太多值得難過的事，這裏分一點，那裏分一點，散碎的感情也就興不起太大的波瀾。

  那麽對於白藝，應該是遺憾吧，淡淡的，卻無處不在。

  白藝身前幫了他太多，也留下太多東西，譚西晨之所以能夠理直氣壯的站在這裏，還有之前能夠與陳路互相爭論不落下風，還有……還有很多事都要歸功於白藝找出的線索。每一件事能夠進行下去，都繞不開她。

  “還有一則，大概沒什麽邏輯性，僅僅隻是我個人的感覺，”譚西晨接著說，“邵仲庭剽竊，張磊抄襲，雖然這兩人並不屬於同一領域，但他們做的事多多少少都和冰山有關。你知道這兩人身上發生的變故給我什麽感覺嗎？他們像是被同一個人，或者說同一夥人陷害了，而且陷害的手段還沒有什麽新意，同樣的手段用了又用。”

  蘇可藍忽然把話題續了下去，“並不是他們缺乏創意，想不出新手段，隻是覺得沒必要而已。你剛才也說了，張磊和……和我老師不是一個領域的人，他們甚至連死亡都差了很多年，即便有過類似的遭遇，但通常情況下根本不會被注意到。譚隊，你能將如此散亂的碎片串聯在一起，真的很厲害。”

  難得蘇可藍真心實意的陳讚他一句，譚西晨卻沒法坦然接受，“厲害的不是我，而是你給出的提示，實在太關鍵了。”

  “使用塑膠模型，並非我的主意，雖然事情的確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