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雙麵 ptr6
作者:莎莎糖      更新:2021-08-02 09:17      字數:4980
  近來市局搞無煙辦公室創建,但又不能將那一幫資深煙民統統開除公職,隻好辟了個不常用的會議室,給這些人間煙囪當做吸煙室。

  ??裏麵煙霧繚繞,活像一個熏製醃臘食品的工廠。

  ??一般人進去,也就是呆個十多分鍾,吸完一根煙過個癮就出來。大不了待會癮上來了,再去。畢竟再怎麽無可救藥的老煙槍也不會喜歡別人的二手煙,更無論讓自己浸泡在二手煙的海洋裏。

  ??可譚西晨都在裏麵呆了快一個鍾頭了,為了避免被人說成消極怠工,他還特意帶了一遝資料進去翻看。

  ??吳新江的卷宗。

  ??他這麽一根接一根的吸法,怕不是嫌棄自己的肺太鮮嫩了,準備將之變成一塊熏幹?

  ??其實譚西晨平常都算不得有煙癮,和同事們混在一起,別人都抽,他也就跟著點一根,乃是標準的社交煙民。別的時候,除非是壓力太大,或者心情煩躁到了極點,他其實也很難想起這一茬。

  ??找了個機會過來摸魚的汪州被譚西晨麵前滿滿當當的煙灰缸嚇了一大跳:“譚隊,你這煙,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譚西晨幽幽的抬眼掃了汪州一眼,被濃厚的煙霧刷了一層濾鏡,這道眼神看起來格外嚇人。

  ??不小心踩了頂頭上司逆鱗的汪州,吞著唾沫後退了半步。

  ??周圍的同時覺得氣氛不對,“轟”的一下作鳥獸散。

  ??汪州不是不想跟著一塊兒溜,隻是他從譚西晨的臉上看出了“欲言又止”四個字,總覺得這個時候臨陣脫逃未免太不講義氣,做好了被揍一頓的心理準備,硬著頭皮的杵在原地。

  ??譚西晨絲毫也不介意自己朝著煙囪的方向進化,又從桌子上的煙盒裏摸了一根——他自己帶來的早就抽完了,這還是某個乖覺的同事臨走前留下的半包。

  ??“譚哥,究竟咋了?”沒有外人的吸煙室裏,汪州選了張譚西晨對麵的椅子,小心翼翼的坐下來。

  ??隊裏的其他同事們也會稱他為“哥”,但是不常用。白藝有的感覺,其他人多多少少也有——一言以蔽之,譚西晨此人,表裏不一。

  ??不是罵人,就是字麵的意思。

  ??除了那種既吸引女人,又讓女人退避三舍的“壞”之外,還有一種很難形容的疏離。並非冰山臉、撲克臉那一類用爛了的人設,其實乍眼看過去,都覺得譚西晨這個人很容易打交道,幾句話聊開了,便能夠勾肩搭背混成一片。他疏離的部分,或者說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部分,是隻有熟人才能看見的。

  ??所以,刑偵隊裏有個未曾說破的共識,對於譚西晨,公事的時候自然是稱呼“譚隊”,其他時候也基本都是這麽叫,再不濟了,直呼其名似乎都沒有叫他一聲“譚哥”來的別扭。

  ??汪州也是許久沒有這麽叫了,他畢竟從警校畢業已經一年,當初那個傻乎乎的小警員崇拜譚西晨崇拜的五體投地,哥長哥短,恨不能真的拜了把子,但如今的他怎麽也該學著察言觀色。

  ??但偏偏就是這麽一聲有些越界的稱呼,讓譚西晨心頭微微一軟,加之吸煙過量,他似乎有了一點“中毒”的跡象,嘴上一鬆,便將昨晚與小芮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末了,譚西晨問:“你吻了自己的女朋友,卻不知道她是誰,仿佛懷中抱著的是別人,你明白這種感覺嗎?”

  ??沒有女朋友的汪州被狠狠的灌了一口狗糧,一時間他什麽也不想說,隻想把自己的姓嚎上三遍。但他也發現,這般顛三倒四的問話方式實在不像是平常縝密的譚西晨,又著實不忍心。

  ??“你確定昨晚回的是自己家,家裏除了寧姐之外,沒有來外人?”汪州裝作一本正經的分析。

  ??譚西晨要抬不抬的挑了下眉梢,連“廢話”兩個字都懶得說。

  ??汪州誇張的“哇”了一聲:“既然確定不是別人,不就得了,多好的事呐,百變女友,你這享的是齊人之福啊譚哥!”

  ??譚西晨聽出對方是故意調侃,汪州再年輕,也是刑警,識人乃是刑警必備的基本功,他不會聽不出其中違和的部分。譚西晨沒有跟著他一塊兒貧,而是將昨晚的故事講完:“然後,我就問了她——你是誰?”

  ??汪州簡直聽呆了:“你摟著自己的女朋友,居然問她是誰?好吧,就算她昨晚給你的感覺是另一個人——另一個人誒,但你竟然敢吻下去?正反兩麵,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都是送命題啊!”

  ??被送命題折騰夠嗆的譚西晨,昨晚就意識到自己犯了個不可饒恕的錯誤,要不怎麽會如此煩躁?此刻他無比後悔同汪州說了這半天廢話,不僅沒能得到一點兒有用的建議,又被鞭了頓屍。

  ??汪州瞅見對方又難看了幾分的臉色,才想起自己是來負責療愈的,而不是補刀的。訕訕的抓了抓後腦勺,試圖找兩句人話出來。

  ??就在汪州快要把自己抓禿的當口,譚西晨的手機響了一聲——不是微信,是短信。

  ??譚西晨掃了一眼,隻扔下一句,“我出去一趟。”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急匆匆的走了。

  ??汪州沒有多問,這是規矩。為了保密,有些事情在最終結果出來之前,便是隊裏的同事們也需要瞞著。況且,每個刑警手上都有線人,其中不乏單線聯係的。這種時候問多了,不僅喪失了界線,而且萬一出了什麽不可挽回的紕漏,誰也說不清楚。

  ??不過汪州這回猜錯了,短信並非來自線人,而是白藝,隻有一句話——我在柏蒂咖啡廳等你。

  ??別看取了一個洋氣兮兮的名字,那咖啡廳就是一隻土鱉。不管點了什麽口味的咖啡,也不管價格幾何,老板都是從同一個袋子裏摸出一把豆子,扔進全自動咖啡機裏打出來一杯就算完事。簡餐也難吃的沒法描述。唯獨環境清幽,每個的卡座的私密性都極好。所以,即使去過的客人都大呼上當,但有時候為了找個談話的地方,還是不得不送上門被老板宰。

  ??二十分鍾後,譚西晨一陣風似的刮到了柏蒂,在咖啡廳最隱蔽的角落中找到了白藝。

  ??那卡座設在拐角中,座椅被有限的空間壓縮的逼仄至極,白藝縮在裏麵,眉頭也跟著縮成一團。

  ??待對方落座,白藝直接開口:“譚隊,你讓我查的事,我實在沒法完成。”

  ??譚西晨自然記得曾經委托白藝幫自己弄一點小芮的血樣,他擺擺手,“算了,那原本就是我強人所難。況且血型這種東西,也實在不能證明什麽,除了熊貓血之外,人類的血型就四大類,哪怕確定小芮就是A型血,也不能證明什麽。”

  ??“正是這個道理。”白藝點頭。但她也明白,這個疑問若是不解決,會成為紮在譚西晨心中的一根刺。

  ??“搞不到血樣,但我想了個辦法——”四下張望了一圈,即使這樣的環境下,白藝還是壓低了嗓子,“寧芮她們單位上個月組織體檢,所選的正好是我一個朋友的醫院,他在化驗科上班,我讓他想辦法看了一眼寧芮的體檢報告,血型沒錯就是A。”

  ??譚西晨沒有追問那個朋友與白藝是什麽關係,動這手腳是要擔風險的,往輕裏說是違背了醫院製度,往重裏說則是泄露他人隱私,關係一般的朋友很難擔這種風險。

  ??白藝大概也是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才會想出這麽一招。她不僅給朋友出了難題,自己身為警察,也算是在打擦邊球了。

  ??譚西晨點點頭,表示承了這份人情。“是我考慮不周,此事到此為止吧。”

  ??沒想到反而是白藝繼續下去:“還有件事,譚隊,那日你在百興商超門口的監控,我調出來了。”

  ??“怎麽樣?”譚西晨的急切,不僅超出白藝預料,連他自己都有點被自己嚇著了。

  ??白藝不愧是隊裏碩果僅存的姑娘,雖然平常都被當成漢子來使喚,但她女性天生的心細如發到底沒有被殘酷的環境腐蝕。曾經聽譚西晨說過商超的經曆,因為覺得異常,本能的覺得這大概也是一條線索,便自作主張的調查了一番。

  ??譚西晨陡然意識到,比起四分之一概率的血型,超市廣場的監控其實是個更值得抓住的線索,畢竟監控擺在那裏,有圖有真相,比他的主觀臆斷更能說明問題。

  ??可是,為什麽如此重要的線索會被他忽略過去了呢?

  ??因為當下他正處於焦頭爛額之際?也因為那監控中所記載的並非什麽窮凶極惡逃犯的蹤跡?

  ??不,不僅如此。

  ??譚西晨說不出所以然,但他知道自己的思緒中出現了一個不合常理的盲點。

  ??有些被對方急切嚇著的白藝,嘴唇開闔了好幾次才勉強說出結論:“沒有找到拉小提琴的,男女老幼都沒有。根據監控畫麵,我還找了那附近的幾個攤位,詢問過幾個商販,他們都一致表示那裏從來就沒有什麽人在那個廣場拉小提琴。”

  ??這番話,白藝是幾經斟酌加了濾鏡的。她還記得自己詢問附近一個賣冰粉的大媽,對方的原話是——

  ??“你說那人啊,我太有印象了,衝著人家賣糖炒栗子的直鼓掌,看著倒是人模狗樣的,可別是哪家精神病醫院跑出來的吧?炒栗子的也不知是招誰惹誰了,沒看到嗎,嚇得這幾天都沒敢出攤。”

  ??白藝隱去讓人尷尬的真相,字斟句酌的給對方編理由:“譚隊,你當時是不是有了幻覺?畢竟你之前失血過多,才住了幾天院,沒那麽快恢複過來。”

  ??“幻覺?不可能有如此真實的幻覺,我甚至還記得錫鐵盒這個細節。”

  ??“盒子裏還有零錢,你之前就告訴我了。不過,你也說了,沒有看見轉款的二維碼。”

  ??下麵的話更加難以啟齒,白藝越說聲音越小——這個狀態,別說是說服別人了,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這些細節,我通過朋友找了一個神經內科的醫生問了——哦,就是化驗科的那個朋友,譚隊你放心,私下問的,而且就事論事,沒有提多餘的話。我那朋友傳醫生的話說,人們在編造幻覺的時候,為了逼真,會下意識的添加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不過,‘二維碼’這一點不行,因為它不是無關緊要的,掃了二維碼,手機裏就會留下記錄。和瞟一眼的零錢不一樣,這件事會留下痕跡,也就是破綻,所以它不能出現在幻覺裏。”

  ??譚西晨耐著性子,認認真真的聽了,他不是聽不出對方的關切,也不是聽不懂對方的暗示,但他全然沒理會這些,一門心思都放在那位神經內科醫生本人的判斷上。

  ??這裏麵,仿佛隱藏了很重要的東西。

  ??隻可惜他一時間理解不透。

  ??“絕對不是幻覺,我……”譚西晨驀地卡殼。

  ??白藝更加膽戰心驚:“譚隊,要不我還是給你請傷病假吧?”

  ??還是沒有得到回應。

  ??白藝的頭皮都快炸了,連忙檢討一番,是不是自己方才的措辭還是不夠委婉?其中的某一句戳了自家隊長的心?

  ??不等她檢討完,就發現譚西晨的目光正直勾勾的盯著窗外,他手上本來掩飾性的端著一杯檸檬水,如今水杯就湊在嘴邊,忘了喝,整個人仿佛被施了石化咒。

  ??白藝下意識的順著他的目光也看了出去——由於是在角落中,窗戶隻得半扇,刷成灰藍色的木頭窗欞此刻化成了一個畫框,框出外間的街景。

  ??身著棕色暗格紋的中年大叔,旁若無人的拉著小提琴。

  ??幾乎隻是一眼,白藝便反應過來自己看到了什麽。

  ??“你也看見了,是不是?”譚西晨急切的聲音鑽進了白藝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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