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這才又熱鬧起來，好幾個已經走了過去，然而一看那雪花糕的軟趴趴沒形的樣子，幾個心直口快的婦人便對了個眼色，笑道：“寧家媳婦兒是把好的都留著，品相差的才端給咱們吃吧？”

  ??“別胡說，人家不是做不好，是壓根不會吧，洗衣裳我見過幾回長青媳婦，人家洗一桶，她洗一件。”

  ??頓時惹來一陣哄笑，還有人揶揄寧大娘：“你這個做婆婆的可真是操勞喲！”

  ??話雖這樣說，她們手上卻沒閑著，照夾不誤，畢竟村裏能有口吃的都不容易。

  ??若弗有點兒難為情，本是該用好東西待客的，可是，她和長紅就做了十幾個好的，還得拿去鎮上賣呢！

  ??屋裏的寧大娘覺著丟人，都不好意思出門，娶了個什麽都不會幹的兒媳婦，家裏的活兒都得由她操持，這在上陽村這種婆婆是天，兒媳婦得包攬所有家務的地兒是奇聞。

  ??這時，忽一個咀嚼著雪花糕的婦人驚呼出聲：“有慶嫂，你還別說，這方糕雖品相差些，可味道可真不比鎮上鋪子裏的點心差，你也吃一個？”說著她夾了一個給有慶嫂。

  ??接著，眾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兒，過來吃雪花糕了。

  ??每個人隻要咬下一口，都連連頷首，轉而稱讚起若弗的手藝了，若弗激動得很，立即把長紅拉過來，“這是我們一起做的！”

  ??這時又有人衝屋裏大喊：“寧大姐，你這兒媳婦兒娶得不錯，雖不會洗衣裳，可手藝深藏不露啊！”

  ??若弗心裏美滋滋的，不過聽見她們說自己是寧長青的媳婦兒，她便想辯解。

  ??忽的一旁的長紅拉住了她，長紅似是知道她要說什麽，悄聲道：“嫂子，這話說了我哥非得被人笑話死不可。”

  ??若弗看了眼寧長青，又看了眼那釘在砧板上的刀，終於還是閉了口。

  ??既然寧長青在眾人麵前維護她，她又怎能讓他丟麵子？她甚至還走過去，俯下身子在他耳邊悄聲道：“寧長青，家裏還給你留了幾個好的。”

  ??寧長青抬眼看向她，微微訝異，他輕輕頷首，繼續手裏的活計。

  ??在他身旁的一位黑衣老者手上正刨魚，嘴裏咀嚼著雪花糕，花白胡子一抖一抖，連連頷首道：“長青，你娶了個不錯的媳婦兒啊。”

  ??若弗打量了眼那老人，他瞎了隻眼，麵上溝壑縱橫，笑嗬嗬地望著若弗，撒開腿坐在青石板上，一隻沾滿鮮血的手正在掏魚籽，看那坐姿，同寧長青一樣板正，全無老者的頹唐之氣，甚至較一旁的幾個小年輕都精神。

  ??若弗的父親是兵部侍郎，家裏多武將往來，若弗看多了都辨得出了，譬如眼前這老者，就像是個帶兵打仗的將軍，甚至還有些眼熟。

  ??“若無事，你同長紅先回家去吧，”寧長青道。

  ??“他是誰？”若弗一雙眼將那老人從頭到尾打量了個透。

  ??“老夫是村口的鐵匠，你叫我趙大爺吧，”趙東來嗬嗬笑著，睜開的右眼笑得微微眯起。

  ??不知為何，若弗就是覺著這人不對經，連說話的聲口都較尋常農人更緩，甚至更有底氣。

  ??寧長青頓了頓，揮著手催促若弗：“ 點心都吃完了，快把碗筷收拾了回家。”

  ??若弗這才調開視線，掃了眼周圍，正望見王桂蘭拉著長紅進屋，和顏悅色地同她說著什麽，而長紅則回過頭愁眉苦臉地朝若弗招了招手，看樣子是被王桂蘭遣去做活兒了，若弗沒法兒，隻得自己去收拾空碗，而後又挎著籃子回去了。

  ??那頭趙東來笑色斂盡，麵上每一道紋路深得像是刀刻上去的，他把掏出內髒的魚丟到寧長青身邊的木盆裏，“你怎麽招惹上了她？她可是兵部侍郎家的千金。”

  ??“你認得她？”寧長青目光如炬，看向趙東來。

  ??趙東來搖頭，感歎了句“在周府見過三四回，她爹……”趙東來沉吟了一會兒，沒言語了，從腳盆裏拿抓起條魚，刨開……

  ??好些婦人今兒是頭回見若弗，這會兒都聚在灶房議論她，有感歎她生得好看的，還有說她手藝好，做的糕點好吃的。

  ??正擇菜的王桂蘭哼了聲，道：“看人不能光看麵子，也得看裏子，我用你們說……”

  ??接著她便同人說了若弗如何脾氣大，如何小氣不肯把蜂蜜賣給她，又如何偷閑躲懶，做飯洗衣全不會，把幾個婦人說得嘖嘖歎了幾聲，歎這樣的女人娶回家是給自己找罪受。

  ??當日，寧家一家子在王桂蘭家忙活到黃昏，自然晚飯也是在她家用的。

  ??正式席麵是在明日，可今兒這麽些人來幫襯，晚上的夥食也不差。

  ??原本應當把若弗也叫去吃飯，可王桂蘭有心怠慢，寧家一家子又忙得忘了若弗，直到開席了也沒人來喊她。

  ??若弗坐在屋裏都能聽見王桂蘭家賓客的吵鬧聲，她坐立難安。

  ??早上寧大娘走時便說今晚在王桂蘭家用晚飯，可如今都開席了，也沒人來喊她吃飯，她總不能自個兒屁顛屁顛跑去吧。忽而想起王桂蘭看她的眼神，她便差不多明白了，王桂蘭不待見她。

  ??可是寧長青呢？寧嬸子和長紅呢？難道都把她忘了麽？

  ??她以往在自己家時，是眾星拱月的那個月亮，沒有誰敢把她忘了，為何到了這裏，她們便這般輕慢她？

  ??暮色昏沉，屋裏彌漫著鴿灰色，桌子椅子看不清楚了，隻看得見一個個濃重的影子，不成形狀，屋後卻是燈火燦爛，談笑聲不絕。

  ??若弗靜靜坐在椅子上摳手指頭，口裏抱怨著：“寧長青，你竟然把本小姐忘了，把本小姐一人留在家裏餓肚子，枉我還給你留了雪花糕！”

  ??正抱怨著，便聽得屋外傳來一陣忽輕忽重的腳步聲，一抬眼，便見寧長青提著個燈籠一瘸一瘸過來了，手裏還端了個大碗。

  ??若弗扭過頭不看他，繼續摳著手指。

  ??“怎的不點燈，你餓了吧？”寧長青放下燈籠和飯，先去點了油燈，待屋裏稍亮堂了些，他才在小方桌前招呼若弗，“快吃飯，我特地去灶房給你弄了小半條魚和幾樣素菜，再不吃就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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