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當然不能不講理，也不能無緣無故拿人開刀，可偏偏錢氏給他遞上了刀子，他可不得借此大做文章了麽？

  ??寧大娘跌坐回長條凳上，口裏喃喃著：“我就知道，當日把村長得罪時我就知道會這麽一天，果然就來了。”

  ??寧大娘猶記當初分家時村長和幾位寧家耆老坐在寧家屋裏的樣子，那同尋常婦人吵架罵街可不一樣嗬！她一個婦道人家麵對那麽多有威望的大男人，真嚇死了。

  ??寧長青送走鄒春香後便回來了，他一臉的波瀾不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怕他什麽，娘，您先別自己嚇自己。”

  ??寧大娘看著寧長青，神色漸緩，他到底是家裏的主心骨，他一定，旁人再害怕，心裏也跟著定了。

  ??若弗則懵懵懂懂，在京城那個一竿子砸下來都能打中幾個當官的地界兒，村長這東西壓根排不上號，她小手一揮道：“你們別怕，回頭我修書一封給我爹，保證——”

  ??“你先帶長紅出去逛逛，”寧長青忽的打斷她。

  ??若弗雙手叉腰，哼了聲衝著寧長青道：“不信我是吧，有你哭著求我的時候！”說罷便拉著長紅出門，往右側那片青草地上去了……

  ??長紅原本隻是紅了眼眶，離得屋裏遠了她的眼淚終於止不住了，掉豆子似的，若弗忙拍著她的肩，微蹲下身子在她耳畔哄道：“你別哭呀，你娘就是脾氣急了些，應當不是有意斥責你的。”

  ??長紅眼淚愈發止不住，決堤洪水一般，怎麽擦也擦不幹淨，最後抽抽搭搭啜泣起來。

  ??若弗隻被人哄過，哪裏會哄人，她隻能手足無措地站一旁，回想起自己哥哥如何安慰她的，她便依葫蘆畫瓢拍著長紅的背安慰道：“不哭不哭，長紅最乖了，回頭我好好說說寧嬸子，她那脾氣忒急了，該改改了！”

  ??長紅抬起朦朧的眼望向若弗，忍不住破涕為笑，而後再也哭不出來了。

  ??兩人在草地上走了一圈又一圈，大約因著若弗隻比她大四五歲年紀，她將若弗當成姐姐了，這便將自己不敢為外人道的心事說給了她。

  ??原來她還在寧大娘肚子裏時，鎮上一半仙便給寧大娘算了一卦，說這胎是個女娃娃，與孩子她爹八字相衝，不能生。

  ??寧大娘轉身便去買了落胎藥，可長紅她爹寧見深卻不信這個邪，愣是讓寧大娘把長紅生了下來。

  ??後頭寧見深果然災禍不斷，終於在五年前，他得了不知什麽怪病，身子愈來愈消瘦，最後連飯也吃不下，就這麽去了。

  ??接著錢氏便在長輩麵前搬弄是非，說是長紅克的她爹，而且不僅會克她爹，還會克寧家，由此寧家大房二房不和，待長青被抓壯丁走後，老太太終於把寧大娘母女趕了出去。

  ??“我娘這些年之所以這麽苦，幹男人的活兒，都是因為我，娘她罵我幾句是應當的，”長紅吸了吸鼻子，腦袋低的極低，幾乎埋在胸前了。

  ??“什麽半仙，都是唬人的，”若弗手一揮，不以為意道：“長紅，這世上哪有什麽牛鬼蛇神，哪有什麽命格相衝，隻有事在人為，我幼時也算過命，說我命格極貴，夫君乃是封侯拜相之人，可你瞧瞧我，流落到這山村裏，要吃得沒吃的，要穿的沒穿的，”若弗說著說著望著天，連連哀歎起來。

  ??正說著，便見寧大娘和寧長青有說有笑地走了出來，長紅道：“嫂子，定是我哥有法子對付村長了，不然我娘不會高興成這樣。”

  ??果然，寧大娘扛著鋤頭走過來，麵上半點陰霾不見，隻叮囑長紅道：“回頭把衣裳洗了，好生照看你嫂子。”

  ??長紅見她娘高興了，眼淚一抹，撒丫子跑去灶房將那桶衣裳拎過來，若弗要幫把手她還不讓，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嫂子，不必你動手，我來！”

  ??也不知長紅是太高興了還是怎的，若弗隨她到了小河邊說要幫著洗衣裳時，長紅連忙推辭，連桶沿都不許若弗碰，“嫂子，你一邊兒歇著去，我來，回頭我娘和哥哥問起，我便說是我們一起洗的。”

  ??如此她真是求之不得，她這雙纖纖玉手可是連巾帕都沒擰過的，怎可用來洗衣裳？

  ??然而若弗也隻是驚喜了一瞬，她看了看長紅那小身板子，還有半個她高的木桶，覺著自己這麽占個小姑娘的便宜不妥當，於是強行從木桶裏抓了個小件出來，道：“沒事兒，我閑著也是閑著。”

  ??她拿的正是自己的小肚兜，而後她有樣學樣的，在河沿邊的大青石板邊放兩個小石頭墊腳，自己坐在石頭上，將肚兜平攤在石板上，用手搓，學著長紅的樣子用棒槌打……

  ??沒兩下一雙嫩手便搓得通紅，洗個衣裳跟幹了重活似的香汗淋漓，氣喘籲籲，她抹了把汗，“長紅，不成了，這衣裳太難洗，有什麽省力些的法子麽？”

  ??“嫂子，你放著我來吧，”長紅迅速從她手下把肚兜拿走了。

  ??若弗也不推辭了，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岸，眺望兩岸景色，這小河有三丈來寬，河水清可見底，最深處也不及若弗高，河岸這一側是個小沙灘，沙地和石子較多，對岸則生了半人高的草叢。

  ??河岸邊洗衣裳的人並不多，若弗隻望見遠處，一個花衣小姑娘，那姑娘還頻頻往這兒看過，若弗於是拍拍長紅，指了指那姑娘。

  ??“長春姐姐，你怎的上這兒洗衣裳來了，”長紅麵上驚喜，向青衣姑娘用力一招手。

  ??那個喚長春的姑娘便挎著個木桶過來了，她生得嬌小可憐，麵上一點兒肉沒有，凸顯得顴骨高聳，眉眼本小巧秀氣，可她似乎不願見人，低眉耷眼的，看起來羞澀怯懦。

  ??這樣秋風蕭瑟的天兒，她隻著一件打著各色補丁的青色單衣，比長紅的衣裳還破爛，補丁摞補丁的，遠遠的看，身上什麽顏色都有，若弗險些以為她穿了件花衣裳。

  ??長春走來的這一小會兒，長紅向若弗介紹了長春，原來她是長紅的堂姐，錢氏便是她的繼母，她今年同若弗一般大的年紀，可身子太瘦弱了，看著還像個沒長成的十三四歲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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