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快馬加鞭，一行人總算在七月末，到達了江南。

  這一路幾乎是日夜兼程，寧知意就幾乎在馬車上就沒下去。倒是謝清顏，在馬車上坐累了還能出去騎馬放放風。

  到了江南，一行人都瘦了一圈。

  江南依然下著蒙蒙細雨，天空是青灰色，許久都沒有放晴。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氣味，人在江南呆了兩天，就感覺到從內到外都開始發潮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謝清顏沒什麽胃口。

  “怎麽了？”寧知意看著她問，“在想什麽？”

  “在想這一路上見到的災民。”謝清顏誠然回答。

  他們這來的一路上，的確見到了不少災民。從京城南邊不遠處的邕州開始，就已經有了大批大批的災民開始陸續北上。他們拖家帶口背井離鄉，一個個形銷骨立，幾乎都已經餓得脫了形。

  當時他們就停了下來將隨身攜帶的幹糧給了那些災民們，可是他們帶的幹糧畢竟有限，無法切實幫到所有的災民。

  他們詢問了災民們，他們原本住在東昌江邊上的廉州，發水的時候，房子和田地全都被淹了。他們沒有辦法，到了當地府衙外邊，請求知州開倉賑災。結果發現，知州李微生已經連夜帶著家眷和錢財跑路了。

  他們沒有辦法，隻得全都北上，一是為了避災，二是為了狀告廉州知州李微生屍位素餐，不顧百姓死活。

  那是他們遇到的第一批災民，越往南下，遇到的災民就越多。他們有的往北，有的朝西，全都背離了自己的故鄉。

  他們這一路上也都在不斷購入糧食，路上見到災民就分發給他們，可是說到底，也隻是杯水車薪。

  這一路上，寧知意見到了人間萬象。

  吃草根樹皮甚至吃土的已經屢見不鮮了，見到有的孩子餓到不行哇哇大哭，爹娘沒有糧食，將自己的手劃破把血喂給孩子的。

  見到有的人體力不支路上撐不過去，家人們就地刨了一個坑隨便埋掉，卻連個碑都不知道該怎麽立的。

  更有甚者，家裏有人不在了，和旁的家裏死了人的換一換，然後直接……

  吃人肉的。

  謝清顏當時見到這個場景就吐了出來，並且大受震撼，接下來幾天都神態怏怏。

  寧知意顯然也被驚呆了，她沒有像謝清顏一樣吐得地覆天翻，她隻是看著那群災民對待屍體像是對待一頭死去的牲畜一樣分解，然後從旁邊的河裏盛點水煮一煮，狼吞虎咽。旁邊還有人來搶，一堆人為了一口人肉大打出手。

  寧知意說不清楚自己當時到底是什麽心情，隻是覺得，人間煉獄也就是這樣了吧。

  本來安穩和樂的家庭因為一場天災支離破碎，本來溫和友善的百姓們變得狠戾殘暴，就仿佛瞬間回到了茹毛飲血的遠古時代。

  幾千年的文明和開化一瞬間消失殆盡，所有人都摒棄了做人的尊嚴，卻又因為，他們隻是個人而已。

  他們無法抵擋原始的欲望，哪怕是最基本的口舌之欲。

  一路向南，所有人的心情都越來越沉重。

  後來，謝清顏都不出去騎馬了，她和寧知意一起窩在馬車裏，她變成了一隻縮頭烏龜。

  她不敢再看外邊的慘狀。

  現在，謝清顏看著他們飯桌上不算精致豐盛卻足以飽腹的菜肴，低聲道：“意意，我吃不下，我一看到這些飯菜就會想到外邊的人。他們連一個饅頭都得不到，我們卻在這裏大魚大肉，算什麽呢？”

  這頓飯算不上大魚大肉，裏邊隻有幾道葷菜，肉少得可憐，甚至可以說是謝清顏長這麽大以來，吃得最寒酸的一頓飯。

  但是卻因為這一路上她的世界觀飽受衝擊，她連這些都無法接受了。

  “這不是我們兩個吃的，一會兒他們也都會來吃。”寧知意說，“現在的糧食很緊張，所以要分批次吃飯。謝靖承說讓咱們兩個先吃，吃完之後他們再來。”

  “我不喜歡他們這樣，就因為我們是女孩子就要特殊照顧？”謝清顏撇撇嘴，“我們也沒有那麽嬌貴啊。”

  寧知意當然也不想讓人吃自己剩的飯菜，於是她和謝清顏拿了個空碗，將每道菜分出來一點點，她們吃這個碗裏的，其餘的留給其他人。

  他們現在在廉州南邊的陽州，是江南這邊最大的州郡。他們現在住在知州府裏，知州是位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看起來樸實憨厚，眉心有一道很重的懸針紋，想必是因為常年皺眉，刻下的深深的印記。

  知州夫人同樣五十多歲，衣著很是樸素。屬於那種要是在街上見到，絕對不會讓人想到這是一位朝廷命官的夫人。

  知州夫人顯然沒有接觸過寧知意和謝清顏這個身份的女眷，在麵對她們兩個的時候，是顯而易見的緊張。

  她知道靖王妃身懷有孕，而且月份已經不小了，所以給寧知意準備的東西格外精細，麵麵俱到。

  “靖王妃，您要是有什麽需求一定要對我說。”知州夫人柔聲道，“我有七個孩子，必然能照顧好你和你腹中的孩子，你不用擔心，也不用害怕。”

  知州夫人說話的時候柔柔的，讓謝清顏瞬間就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晉安郡王妃，所以她對知州夫人的感覺很好。

  “知州大人還陪同太子殿下在外巡視，沒有回來嗎？”寧知意問。

  知州夫人立刻點頭：“是，但是大人傳來消息，也就這兩日會回來一趟。”

  寧知意點了點頭，道：“既然夫人這麽說了，我就不客氣了。我還真有一事，想請夫人幫個忙。”

  知州夫人立刻道：“靖王妃但說無妨。”

  “我想借知州府的前院一用。”寧知意說，“明日知州府就放消息出去，說我來陽州了。讓身體抱恙久醫不好的、還有沒有藥材可用的百姓，都可以來知州府找我，我會幫助他們。”

  知州夫人聞言，瞬間眼睛一亮：“靖王妃此話當真？”

  寧知意輕輕頷首：“自然當真。”

  可是知州府人又看了一眼寧知意的肚子，不禁惋惜道：“但是靖王妃現在的身體不方便，怕是禁不起這類勞累。要不……要不還是以後再說吧？”

  “我無妨，所以隻是借知州府的前院一用，我不去別的地方。不過我恐怕精力不夠，還得請夫人明天尋幾位陽州的大夫來協助我。現在大家食不果腹，正是疾病多發的時候，要是處理不好，以後會有禍患的。我呆了不少藥材來，就是為了分發給百姓們，夫人幫我去安排吧。”

  寧知意都這麽說了，知州夫人自然也沒有再反駁的必要了。她當然也擔心陽州的百姓們，洪災後陽州的藥材就不夠用，百姓們怨聲載道，現在有了解決的法子，她當然也鬆了一口氣。

  她現在覺得，這靖王妃簡直就是陽州的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