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吟是在第三天晚上醒來的。

  她醒來的時候還有些迷蒙，不知今夕是何夕。

  身下是軟軟的床鋪，她整個人像是處在雲霧之中。一時間，桑吟還以為自己已經死後飛升了。但是轉而一想，她這樣的人，死了之後也是要下地獄的吧？怎麽能上天成仙呢？

  但是隨著意識的清醒，過去的記憶一點點湧現在腦海中。那場暗無天日的廝殺，被人當成人質卻不料那把彎刀真的割斷了她的脖子……

  她意識到自己還沒有死。

  瞬間清醒，桑吟立刻瞪大了眼睛。

  她想轉一轉脖子，但是稍微一動，脖子那裏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別亂動，一會兒再斷了還得給你再接一次。”

  黑暗中，一個清湛沉冽的女聲忽然想起，驚得桑吟抖了一下。

  她轉了轉眼珠子，眼前卻還是黑漆漆的一片，她什麽都看不到。

  她是瞎了嗎？

  “呼”的一聲，橘紅色的光芒在她麵前出現。隨後伴隨著人的腳步靠近，那個光圈也在逐漸擴大，她的視野也變得越來也清晰。

  腳步停下， 桑吟看見了寧知意的臉。

  她拿著一個火折子，上邊橘紅色的火苗靜靜燃燒，在這暗夜中，卻給她寧靜美麗的麵龐增添了幾分陰鷙之氣，顯得他像是地獄中出來的魅鬼。

  “是……是你救了我嗎？”桑吟開口，聲音晦澀而沙啞。

  “自然是了，若不是我，還有誰能把你被抹斷半根的脖子接上？”蘇蘊說著，轉過身，點燃了床頭的兩根蠟燭。

  房間內瞬間變得明亮了幾分，眼前也逐漸清晰。看著這熟悉的床帳，桑吟意識到自己是在自己以前的屋子裏。

  “噢，那多謝靖王殿下和靖王妃的善待了。”桑吟淡聲又道，“我還以為你們即便救了我，也是要將我扔在地牢那種地方呢。”

  “自然不會。”寧知意莞爾一笑，“我和王爺，我們兩個可都是憐香惜玉的人，和那謝睿可不一樣。”

  桑吟聞言，閉上了眼。

  即便閉眼，也不再是之前的黑暗，麵前是一片紅，不知是因為光亮透進了眼皮，還是因為她看見了自己被抹脖子的時候，那飛濺起來的溫熱鮮血。

  “你知道了。”桑吟說，語調篤定。

  “自然。”寧知意也沒有隱瞞她。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桑吟複又睜開眼，眼神寧靜而又柔和。

  “其實具體也說不上來，可能從很早開始，就對你有戒心了吧。但是你在靖王府的時候實在安分守己，也沒給我使什麽絆子，我也找不出什麽其他的證據來。就那天你過來的時候，王爺對我說的。”

  “王爺對我的疑心從來沒有消除過，尤其是我死而複生之後。”桑吟道，“那時候我也不太明白，分明是我為王爺擋了一劍，也算的上是王爺的恩人了，可王爺對我為什麽還是如此。

  後來想了想，王爺一直都是這樣的。他要是沒有戒心的話，也無法平安長大。靖王府的有些消息泄露了出去，不是你，那就隻能是我了。”

  寧知意在房間內緩緩踱步，然後走到距離床榻的不遠處，在桌子旁邊的凳子上坐下。

  “你為什麽會效忠於謝睿？”寧知意問出了一個自己比較好奇的問題。

  “因為睿王是我和我娘的救命恩人，在我很小的時候，他救過我們一家，還接濟了我們一家不少銀錢。”桑吟現在倒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了，就這麽幽幽的，將以前的一些事情說了出來。

  “照這麽說，後來你救了謝靖承，也就不是偶然了吧？”

  “嗯。”說到這個話題，桑吟的眉眼倏然變得有了幾分柔和，“是睿王安排的，靖王殿下遇到危險，恰好安排我出現，救了靖王，便名正言順地入了靖王府。

  本來，睿王給我安排的任務是讓我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靖王，但是靖王身邊有連青連墨等人在，我無法得手。但也正因為如此，皇後和睿王便更加確定靖王殿下不簡單，因為一個庸庸碌碌的皇子身邊是無法出現絕頂高手的。”

  “嗯，這倒是。”寧知意撐著下顎道，“我記得我嫁入靖王府那日，王爺身上就是有傷的，而且那傷還是新鮮的。”

  那時候她還好奇，一個無人問津的皇子，怎麽還會有殺身之禍。

  “是我對不住王爺。”桑吟說著，閉上了眼，“我在靖王府內一共呆了九年，雖然王爺不曾碰過我，我也隻是個有名無分的人。但是那種日子的確安寧和樂，歲月靜好，我很滿意。王爺重情重義，他視我為救命恩人，也的確給了我他力所能及範圍內，最好的生活。”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不回頭是岸呢？”寧知意看著她，“你可以告訴王爺真相，王爺會替你做主的。”

  桑吟唇角溢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怎麽可能呢？王爺對我如此，就是因為我是他的救命恩人。要是他知道了我的那重身份是假的，他怎麽可能還會放過我呢？而且……而且我還有兩位弟妹在睿王手裏，我實在是不敢啊。”

  寧知意秀眉一皺，顯然沒有想到這一層：“你家裏不是隻有你和你娘親？”

  “不是，我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自從我入了靖王府之後，為了拿捏我，睿王就派人帶走了他們，我之後再也沒見過他們了，倒是我娘，偶爾還有機會見上幾次。”

  說到這裏，她眼角又有兩行清淚留下：“但是經過這次的事情，想必我弟妹也已經凶多吉少了吧……”

  桑吟是個聰明人，她知道寧知意和謝靖承救她，是為了從她嘴裏聽到些事情。

  但是她也清楚，謝睿慘白，而且在那片順林裏沒有看見她的屍首，他會認為是她叛變了，是她出賣了他，才導致靖王提前有了準備，讓他功虧一簣。

  認定她為叛徒，他又怎麽可能放過自己的弟妹呢？

  不過，不重要了，什麽都不重要了。

  她現在已經沒有能力再去理會那麽多了。

  “皇後往靖王府送了不少人，就是為了掩飾我。其它那些女人都是明線，隻有我是暗線。”桑吟蒼白的唇微微一勾，露出一抹苦澀至極的笑容，“果然天下沒有十分的好事。謝睿救了我們一家的時候，我們還天真地以為遇到了貴人。不曾想，從那之後，就徹底淪為了工具。”

  她語調沉重，說起那些曾經的時候，已經沒有什麽大的情緒起伏了。

  她真的已經太累了。

  這麽些年，她一直在矛盾和糾結、難過與痛苦中掙紮，她不止一次想放棄，不止一次想一了百了，但是她不能。

  她身上有責任，要保護好母親和弟妹。

  但是她也有良心，知道不該暗害無辜的謝靖承。

  她什麽都清楚，什麽都明白，卻又什麽都做不了。

  連求死都不能。

  “甚至我想，要是那次替靖王擋劍的時候就直接死了，該多好。”桑吟閉目道，“在靖王殿下這裏還能落個好，睿王也不會因此遷怒我的家人。多麽美好的結果啊，可是就是事與願違。”

  說罷，桑吟又悠長地歎了口氣：“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太多，靖王妃，你可知我多羨慕你。”

  “羨慕王爺對我好嗎？”

  “不是。”桑吟搖了搖頭，“我羨慕你孑然一身，了無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