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作者:長樂思央      更新:2021-07-26 13:45      字數:6341
  白玉城外,有家茶肆,褪色的旗幟歪歪斜斜的插在簡易的草棚上迎風搖曳。

  ??“小二,給我燙一壺酒,上一斤羊肉。”

  ??許是寒風獵獵,明明才清晨,一向冷清的茶肆已然擠滿了江湖打扮的旅人。

  ??沒人管的茶肆,茶酒都賣,像今日這般霜寒天,熱氣騰騰的酒總賣得比往日更好一些。

  ??等到酒酣身暖,避雨的旅人免不了就閑聊起城裏城外的八卦。

  ??比起市井小兒的家長裏短,顯然是上等人的樂子更抓人耳。

  ??“你聽說沒,雷家二小姐和謝家退親了。”

  ??“我早就知道了,雷家二小姐測出單靈根,當天,雷家人就上了謝家門,敲鑼打鼓把這婚事給退了。”

  ??接過話茬的是個瘦削的中年男人,身上穿了件寬寬大大的灰色道袍,山羊胡須。

  ??提到單靈根,雲舟這兩個詞的時候,灰袍道人一雙細縫眼都睜大幾分,滿目豔羨。

  ??“可憐了謝家小郎君了,又被退婚,他這都是第幾回被退婚了。”

  ??搭腔的是個頗為富態的年輕男子,麵白無須,珠圓玉潤,一臉的福相,可惜話語中帶著促狹,顯然是在幸災樂禍。

  ??“這都第四回了,謝小郎君怕是這輩子鰥寡孤獨的命咯……”

  ??打趣到後麵,有人控製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一說那倒黴的謝小郎君波瀾起伏的退婚生活,茶肆裏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著旅人們講起謝小郎君的四段(退)婚史,茶肆的角落裏,一個戴著鬥笠,喝了一杯茶的年輕郎君放下手中茶杯,用沙啞怪異的嗓音道:“小二,結賬。”

  ??“好嘞,承惠二十文。”

  ??霜寒天,茶肆一壺茶便要二十文。

  ??那年輕郎君伸出細白兩根手指,從布兜裏數出幾個泛綠的銅子。

  ??就這樣,銅子落在桌上的時候,還伴隨著長長一聲歎息,好像怪舍不得似的。

  ??他拎著包裹離開,一腳深一腳淺的往外走著,沒引起什麽人的注意。

  ??這角落裏窩著的小郎君裹在一件灰撲撲的褂子裏,拎著的布包裹也是癟癟的一個,這般隻喝一壺最便宜的茶的窮鬼,連被人打劫的價值都沒有。

  ??等離城外茶肆遠了,小道上再也見不到半個旅人,“窮郎君”這才抖了抖包裹,尋了一棵盤根錯節的大樹,把包裹布一墊,從儲物戒摸出香噴噴的點心,溫好的一壺熱茶。

  ??有冷風吹起薄紗,鬥笠下露出一張比雷家小姐更配得上天仙這個稱號的臉。

  ??這避開人的年輕郎君不是旁人,正是先前眾人取笑的對象,被退婚四次的謝燃燈。

  ??白玉京背靠仙山,有五大家族鎮守。

  ??王謝顧雷江,王家為首,謝家次之。

  ??雖是凡間界,但每隔五年,便會有仙人乘雲舟而下,從凡界挑選有靈根的弟子。

  ??凡界靈氣稀薄,能入仙門者,數萬難出其一。

  ??但五大家族則不然,因為祖上仙人多,這家族子弟能入仙門中人眾多。

  ??能生在謝家,縱使達不上入仙門的標準,也是勝過萬千凡人。

  ??主家嫡係在家族之中則遠遠勝過旁係。

  ??謝燃燈作為謝家嫡係,前頭有個天靈根的嫡親兄長。

  ??在他沒有出生之前,家族便對他寄予厚望,偏生驗過靈根之後,和前者一母同胞的謝小郎君卻成個十足的廢物,多少靈丹妙藥都改不了的那種。

  ??他定下的第一門婚事,是王家嫡女,乃是謝燃燈生母同手帕交指腹為婚。

  ??王家嫡女五歲的時候,測出靈根,要登仙途,便同謝燃燈斷了這段塵緣。

  ??謝燃燈身上畢竟還流著仙道家族的血脈,有生出“仙人”後代的機會,存在廢物利用的價值,因此之故,謝母給他定了第二樁婚事。

  ??謝燃燈第二樁婚事,仍是王家人,結果因緣際會,人家結了仙緣,把他這個注定和長生無緣的人甩在了身後。

  ??第三段……不提也罷。

  ??直到前幾日,謝燃燈二十歲生辰剛過不久,測靈根的仙人來了四趟,帶走了他第四位未婚妻。

  ??這位雷家小姐,之前分明測了幾回,是個同他差不離的“廢物”。

  ??雖然謝燃燈沒什麽本事,但他掐指一算,再這麽下去,他就要成大家小姐們刷機緣的工具郎君,遲早同記憶中一般,發展成白玉京裏裏外外的笑柄。

  ??他回來的不是時候,婚約已經退了四次,好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謝燃燈擦擦唇邊油漬,吃飽喝足,繼續上路。

  ??他實在不想再退第五次婚,方才收拾了包裹,留下紙條,連伺候的下人都不帶,悄然離家。

  ??因了沒有靈力,謝燃燈無法動用那些攻擊性的靈器法寶,但是被動性質的基礎寶物能用。

  ??灰撲撲的衣物裏裹得是不染纖塵的仙家法衣。

  ??刀槍不入,凡夫俗子輕易奈何他不得。

  ??除此之外,他的胸前還貼身藏了一枚玉佩,那是親生兄長帶回來的儲物袋,早已滴血認主。

  ??這是凡界能夠承受的好東西。

  ??裏頭滿滿當當裝的都是謝燃燈的家當,其中四位未婚妻家中賠禮還占了不少分量。

  ??盡管被人看作家族的廢物,謝燃燈卻並沒有受到虧待,托生母和嫡兄的福,吃穿用度一慣是府上最好的。

  ??他打扮得如此低調,就是為了避開謝家的耳目。

  ??在白玉京方圓數百裏之內,謝家尋他輕而易舉,但是江山十四洲,出了白玉京之後,謝家的手卻也伸不到那麽長。

  ??反正他對謝家來說,隻是個讓他們丟臉,蒙受汙名的廢物,不如劃清界限,對彼此都好。

  ??謝家沒了丟人的廢物嫡子,而他可以做個混吃等死的凡人,不用承受太多的希冀。

  ??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

  ??吃飽喝足,謝燃燈收拾好包裹。

  ??他吃的是酥餅,外麵的千層酥皮,又香又脆,就是吃起來的時候再怎麽動作優雅,也會簌簌直掉餅屑。

  ??謝燃燈最後吃的是個桂花餅,飲了一口清茶,用托餅屑的油紙包著,半點沒落到地上。

  ??最普通的薄油紙,包裹著些許碎餅屑,被折疊成四四方方的樣子。

  ??謝燃燈拿小鋤頭在地上刨了一個坑,把紙包埋在坑裏,再填上土,均勻地撒上一把落葉。

  ??他拍了拍手,氣味被掩蓋起來,很完美。

  ??做完這一切之後,謝燃燈又把自己費了重金請人打造的麵具一層層戴上。

  ??裏三層外三層,摘了他的鬥笠,還有他的易容。

  ??儲物戒裏其實有改變麵貌的藥丸,裏麵蘊含的靈氣很少,就算是他這種靈脈堵塞的廢物也能用。

  ??吃了一顆之後,他在旁人眼中會全身變樣,可男可女,可胖可瘦,可老可少。

  ??除非是那些修煉仙法的仙人,按照兄長的話來說,是修道之人,普通凡人根本看不出他的麵貌。

  ??隻是日後他要脫離謝家,好東西越用越少,謝燃燈精打細算,準備節省點。

  ??在山間小路上走著,謝燃燈撿了根拳頭粗細的樹枝。

  ??若是碰到熟麵孔,還能拄著根樹枝裝瘸糊弄。

  ??不過大概是他多慮了,從出城到現在,一路上他都沒有碰到一個熟人。

  ??過了圍著白玉京的一座小城,也沒有從過往的旅客當中聽到半句謝家尋他的消息。

  ??謝燃燈並不氣惱,也並未太過傷心。

  ??上一世,他得了謝家的好處,卻也被迫這個大家族牢牢困在網中,承擔起謝家子弟責任。

  ??這一世,謝燃燈隻想做個單純快活的普通人。

  ??按照自己的想法,痛痛快快活上幾十年,也比窩窩囊囊憋屈活幾百年強。

  ??趕了一天的路,謝燃燈翻山越嶺,不知不覺,天色漸黑。

  ??夜間行路多有不變,他又是肉/體凡胎,幹脆在山間的一座破廟停了下來。

  ??這破廟荒廢許久,大堂之內堆積了厚厚的灰塵,佛像上遍布蛛網。

  ??這是尊銅鑄的佛像,金漆脫落大半,渾身鏽跡斑斑。

  ??謝燃燈翻出把笤帚,刷刷地把那些毛茸茸的小家夥掃了出去。

  ??把破廟用板子遮住,挪動前方的佛像,又在門上與佛像之間係了鈴鐺,謝燃燈方從儲物袋中搬出一張鋪著被褥的雕花大床。

  ??一張床,配一床薄被,一個枕頭。

  ??謝燃燈認床,別的東西隻要有錢,離開了白玉京之後都可以買新的。

  ??可睡不好,吃不飽,哪有力氣趕路。

  ??他隻是想要離開謝家,擁有獨立自主的生活,並不是出來吃苦。

  ??走的時候,謝燃燈順帶把自己的臥房搬空了。

  ??夜間的涼風從毫無遮擋的窗戶吹了進來,蓋著薄被的青年沉沉陷入夢境之中。

  ??叮零當啷,佛像前的鈴鐺瘋狂的響了起來。

  ??“誰?!”

  ??謝燃燈被驚醒,第一時間把床和枕頭收回去,他握緊了匕首,手中攢好了一大堆藥瓶。

  ??這都是他防身的東西。

  ??鈴鐺的聲響驚動了廟外的不速之客,那雙赤紅的眼睛清明了一瞬,重新歸於渾噩之中。

  ??謝燃燈藏了起來,目光看向廟外。

  ??出現在月光下的,是一道瘦弱纖細的身影。

  ??那是一個赤著雙足,披頭散發的“乞兒”

  ??他的衣著襤褸,破破爛爛的深色衣物上遍布大塊褐色髒汙。

  ??“乞兒”的指甲縫中全部都是差不多的汙濁。

  ??謝燃燈稍稍鬆了口氣,一個看起來很瘦弱的小乞丐,應該造不成他的威脅。

  ??乞丐們沒有地方睡,來破廟躲避風雨再正常不過。

  ??月光昏暗,他並沒有看清那些汙濁的真麵目。

  ??那並不是什麽泥巴,而是幹涸的血。

  ??在“乞兒”來的路上,躺了一地的屍體。

  ??謝燃燈呼出一口氣,乞兒的眼睛望了過來。

  ??那是一雙赤色的眼,謝燃燈汗毛倒豎,瞬間被死亡陰影籠罩。

  ??“狗賊看招!”

  ??他大吼一聲,先聲奪人,然後趁機把手中的匕首用了投擲了出去。

  ??謝燃燈是對準對方的腿扔的,他隻是想讓小乞兒暫時喪失行動力,並不打算取人性命。

  ??下一刻,小乞兒接住了匕首,細長手指一夾,動作那叫一個穩穩當當。

  ??他看都沒看一眼,反手對準謝燃燈扔了回來,那匕首夾雜著破空聲,直接砸穿了謝燃燈身後那座掉了金漆的佛像,留下一個孔洞。

  ??謝燃燈倒吸一口冷氣,要不是他躲得及時,那刀就不會是削掉他的一縷頭發,而是切斷他的脖子。

  ??他身上穿著軟甲,被砍了頭卻是不能活的。

  ??幸得上天垂憐,謝燃燈有了重新選擇人生的機會。

  ??重活不過一月,今日決不能命喪此處。

  ??謝燃燈不斷的把儲物戒裏的東西扔出去。

  ??但都被小怪物躲開。

  ??最後,謝燃燈祭出了心愛的大床。

  ??在對方劈碎床板的的時候,趁機把手中的藥瓶紛紛扔了出去。

  ??一陣五顏六色的煙霧籠罩破廟,那小乞丐晃了晃,終於倒了下去。

  ??屏息凝神的謝燃燈鬆了一口氣。

  ??他撿了被劈開的床板,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地上軟綿綿的一坨。

  ??對方一動不動。

  ??把這人留在這裏太危險了,若是對方發瘋,禍害了過往行人就不好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謝燃燈從儲物戒翻出麻繩一卷,打算先把人捆起來,明日順路交於官府。

  ??他走到小乞丐的身邊,正準備動作的時候,聞到了一股異香。

  ??這個香味!

  ??謝燃燈臉色一變,連忙捂住口鼻。

  ??但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他晃了晃身體,跟著倒了下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

  ??山林裏的小鳥啾啾的叫著,謝燃燈渾身酸痛,仿佛昨日同人狠狠打了一架。

  ??昨夜他做了個古怪的夢境,夢裏先是同人激烈打鬥,後麵不慎中招,做了些沒羞沒躁的事情。

  ??錯覺,都是錯覺。

  ??他這不是好端端躺著床上,懷中還抱著枕頭,昨日不知何時枕頭到了懷中。

  ??謝燃燈捏了捏,枕頭軟乎乎的,十分光滑細膩。

  ??等等,玉製的枕頭,如何會軟乎乎。

  ??謝燃燈驚恐睜眼,視死如歸的低頭一看,懷裏摟著的哪是什麽枕頭,分明是一顆毛茸茸的人頭!

  ??慶幸的是,這顆人頭還是好端端的長在脖子上,隻是隨意一瞄,脖子以下不能描寫的部位遍布曖昧紅痕,嚴重的地方甚至青青紫紫,在白皙的膚色襯托下,尤為鮮明刺眼。

  ??謝燃燈推開懷中人,驚恐跳起來。這才發現,不僅床在昨日沒了,身上的衣服也跟著沒了。

  ??周圍一堆破布碎片,看料子正是他身上穿的。

  ??他的後背火辣辣的,腹部還有貓爪似的抓痕。

  ??離家出走不過一夜,謝燃燈失去了他守了足足兩世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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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文撒花

  ??發18個小紅包慶祝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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