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見她的屋子，靠床的桌子上依次擺著，楚易，楚易的爸爸，楚易的妹妹，等等還有一些黑白照片。

  ??照片也分得很清楚，死去了的就是黑白的，活著的就是彩色的。但彩色的隻有兩張，楚易，和楚易的妹妹。之前聽楚易說過，她爸爸是個裁縫，之前事很厲害的，還收了很多徒弟。

  ??但喜歡喝酒。第一次出事摔斷了腿，是因為喝多了酒。第二次出事也是喝多了酒，被車撞死了，便再也沒有第三次。

  ??那年楚易才八歲，婆婆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基本是咬著牙拉扯大。好在楚易的妹妹很懂事，很早就沒有讀書了，出去上班。最後嫁得也早，二十多一點就結婚了，嫁在了外省。

  ??我拿起桌上楚易的那張招牌，照片上還是那種殺馬特的發型，一看就頗有年代感。看著照片上的楚易頂著一個爆炸頭，我實在是想笑。

  ??笑聲還沒落地，身後傳來腳步聲，婆婆突然衝了上來，“放下我的東西，滾出去！”

  ??她平時也經常跟我作對，但都是陰不陰陽不陽，那一聲卻格外的冷厲。我回過身就看見，她一隻眼睛包著紗布，另一隻眼睛放大了瞳孔，狠狠瞪著我。

  ??我隱約感覺到又踩中了她的雷區，見她伸手躲照片，我趕緊鬆了手。

  ??下一瞬，照片便猛地摔在了地上，玻璃碎得到處都是。

  ??王麗梅的手一陣陣的發顫，一巴掌使勁甩在了我的臉上，聲嘶力竭地吼道：“你給我滾出去，滾！”

  ??她從來沒有那麽大聲過，整個屋子都像是在震動，我嘴角被扇出了血，腦子裏一陣嗡鳴，眼睛裏漲得生疼，還是往外走。一晃間，我看見她紗布下滑出眼淚，混著血。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眼淚不爭氣的滑了下來。從小到大，我都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不曾有任何人動過我一根汗毛。

  ??可是抬眼看見屋裏的婆婆，她一把扒開地上的玻璃渣子，將照片捏在手機裏，瘦弱的背影，不停地抖動，捏著照片的手心隱隱滲血。

  ??我的心仿佛也跟著抖動，那一瞬間我好像明白了，她為什麽恨我。

  ??因為我搶了她最心愛的寶物。

  ??王麗梅很早就死了丈夫，女兒嫁了，楚易開了公司後，她也沒有再去廠裏上班，也實在是勞作了一輩子，年紀大了吃不消。

  ??她就剩下一個兒子。在這個世上她就剩下這麽一個兒子，可以說話，可以依靠，可以惦念，可是被我橫刀奪愛了。隻有在照片裏，楚易還是她當初的楚易。而現實中，就是她天天躲著哭壞了眼睛，我和楚易也根本不知道。

  ??“對不起。”我擦了擦眼角的淚，輕聲地說了聲對不起，她突然衝上來，將門關得嚴嚴實實。

  ??猩紅的眼睛像是在跟我說，她恨我。

  ??我回了自己的房子，意識到一直以來我都錯了。我一直都沒有摸清敵意，王麗梅不是瘋了，也不是沒事作妖。她隻是需要愛，她沒有工作，沒有父母，她比我更加的需要愛，所以敏感。

  ??鄰居的大爺大媽們親眼看著她拉扯大兒女，然後孤零零一個人，心疼。

  ??我望著鏡子裏的巴掌印，給自己上了點藥。明白了一直以來的症結，我這一巴掌也算是沒有白挨。我去廚房將飯菜都盛好了，又弄了個湯，讓楚易端進去，特意囑咐今晚讓她陪著婆婆，多聊聊。

  ??楚易看著我突然轉變態度，特意摸了摸我的額頭，“老婆，你不會是早上吃蘋果核吃傻了吧，今天怎麽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你丫的，說誰吃傻了。讓你去你就去，你咋那麽多廢話。”

  ??“當初結婚的時候，可是某些人還親口說喜歡話多的，不喜歡半天憋不出來一句話的。你說你咋每天打自己的臉，能不能注意一下嚴謹度。”

  ??“我說的是話多，你這是話太多，這是有區別的……”

  ??我還在說著什麽，楚易端了飯菜，打斷道：“得得得，你是老大，你說什麽都是對的。隻要你以後和我媽好好相處，那以後你說那天是彩的，那它都就是彩的，誰要說是藍色的都跟他急。”

  ??我見他沒個正經的樣子，催促著他趕緊進去。然後悄咪咪地聽著屋裏的動靜，屋中的哭聲沒一會竟是變成了笑聲。

  ??我回到臥室敲著二郎腿，得意的笑了，順著還反鎖了房門，給楚易發了個消息，“今天本宮批準，你不用回來了。就在你皇額娘的房裏伺候著吧，本宮先歇息了。”

  ??發完消息，我就睡了，那一晚睡著格外的沉。第二天早上起來，發現婆婆一大早上，破天荒地在做飯。我可是不敢惹她老人家，躲得遠遠的，到處找楚易。

  ??屋裏屋外都找了一遍，都沒看見人影，我隻能偷偷去門口打電話。電話一接通，我已經是記得滿頭是汗，“你在哪？為什麽到處都沒看見你。”

  ??楚易一副沒睡醒的語氣，“拖娘娘的福，朕昨晚留宿在外，好生凶險，險些就要駕崩……”

  ??沒等他說完，我的腦子裏找到了重點，“留宿在外”，整個人更加慌張，“你趕緊告訴我，你在哪？現在還沒睡醒是嗎？你在外麵還挺逍遙的嘛？”

  ??耳後，突然傳來一個陰沉的聲音，“阿易在我房裏，我早上起來，他睡的。”

  ??我整個人一時間猶如五雷轟頂，回身看見了婆婆。她的一隻眼睛包著紗布，另一隻眼睛正盯著我。

  ??我嚇得渾身冷汗一冒，險些叫出聲，趕緊陪著笑臉，“喔，好。”

  ??等她走了，我才猛地吸了幾口氣，三年來，王麗梅從來沒有好好跟我說過話。那個聲音一時間聽起來，讓人毛骨悚然，但我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勝利，合不攏嘴。

  ??電話裏楚易以為我生氣了，還在解釋，“老婆，我在我媽房裏，你激動個什麽勁。你的小腦袋瓜子裏，一天天到底在想些什麽，昨天大半夜的我還能去別的地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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