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作者:這個殺手不太瘦      更新:2021-07-26 11:06      字數:3664
  黃昏向晚,酡紅色的落日正如熟透的柿子一樣懸掛在京城一座座高宅的重簷翹角上。木槿奉我命又去了趟大雜院兒,如今趕著天黑才匆匆歸來。

  ??瓊枝苑的一磚一瓦、一花一樹,都被鍍上了一層薄金色的柔光。見我置身於牡丹花圃中刺繡,與景色相溶,她不忍打攪。過了好一會才上前向我複命,“小姐,我已經向大雜院兒送去了入夏的生活物件了。”

  ??“從許嬤嬤女兒家的藥鋪買的補藥可親手送給粟奶奶、駱奶奶她們了?”讓木槿繞路刻意去許嬤嬤家買藥,我意在幫襯。

  ??跟人交往的恩情與信任,往往都是在日常往來的瑣事中建立的,總能滴水聚河。顯然,我並非無私奉獻、不求回報的老好人。之所以與人為善,解衣衣人,不過是想收買人心,讓他們在日後能心甘情願為我所用。比如,大雜院兒那幫受我恩惠的鰥寡孤獨。

  ??“小姐您放心,老人們都感念著您的好呢。這又是隔三差五給他們送補給,又是提供莊子田地給他們種菜,給他們修繕房舍。他們雖然人老了,但腦子可記得清清楚楚呢。我這次啊完全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先說您最近日子也不易,也有難處,再拿出您孝敬他們的益壽補品,彰顯出您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掛念著她們的孝義。”

  ??我凝著身旁玉笑珠香的十樣錦牡丹,微笑中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我隻不過是擅於借花獻佛,巧借東風罷了。莊子是劉府提供的,修繕大雜院兒的銀子也是從劉府撥的。”所謂空手套白狼,做無本生意,不過如此。

  ??話於此,我放下手中的女紅繡品,將石桌上的茶水遞給木槿,“你替我忙活了一天,也辛苦了。”

  ??“小姐,您的吩咐本就是我的分內事兒。若您哪天不讓我給您做事跑腿兒了,我才叫日子沒盼頭了呢。”木槿接下茶,一飲而盡,嘴中瞬間湧滿了碧螺春那香苦的清芬。

  ??我被她逗笑,看她喝完茶了,就遣她回去休息。待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後,才收了笑意。然後心中暗暗籌算。早在太後在宮裏對我恐嚇了些雲裏霧裏的話,我便去了大雜院兒,假借探望之名,摸到了許多消息。粟奶奶、駱奶奶說前些日子一個商人模樣來尋親的人,問得皆是關於玉佩的事兒,十有八九是太後的人。

  ??還未入夜,胡雲瑢便候在了瓊枝苑外,想向我請安。我不欲見她,正命下人請她回去時,外院兒的家丁恰好匆匆來報,說是宮裏的太後娘娘急召我入宮,還帶了一群禁軍在我屋子裏翻箱倒櫃。

  ??我雖跼蹐不安,然卻不能自亂陣腳,隻得兵來將擋。在劉府上下好奇的注視下,隨著太後派來的女官與禁軍倉猝的入宮去了。

  ??霽月下的皇城鴻圖華構,赫赫巍巍。但銀光清霜灑在朱甍碧瓦上,難免多了一層寒意。我到太後的寧康宮時,葉知秋正與木良、顧氏一家三口抱頭痛哭。見我來了,葉知秋便收了眼淚,起身到太後娘娘身後去為她奉茶了。而堂下除了木家夫婦,還有大雜院兒的幾位老人。

  ??我幾乎是被押解著進來的,見了堂上的太後,正要跪下時,就被身後的女官不客氣的踢了膝蓋膕窩,直接踉蹌的跪地。葉知秋似是不忍我被這樣對待,但終究還是選擇了默不作聲。她那複雜的眼神裏包含了太多的悲戚、委屈和對好姐妹的質疑。

  ??太後拈著茶盞,傲然睥睨道,“木逢春,你可知錯?”

  ??“逢春不知何錯之有?”我將身子挪到木家夫婦身旁,作勢要將他們護住,“更不知我父母為何也被太後娘娘召來宮中。”

  ??“你小時候偷了歸樂的玉佩作為信物去認親,假冒她的身份進了木府享福多年,使她在民間繼續過著挨苦受窮的日子,你竟然還如此恬不知恥的反問哀家?適才你來之前,我已經讓木大人與歸樂公主滴血認親了。他們的血相溶在了一起,你還有什麽可狡辯的?”

  ??太後說完,又回頭望向葉知秋,眼神裏流露出一絲讚賞,“你剛才這個滴血認親的點子甚好,以前哀家怎麽就沒想到呢。”

  ??滴血......認親?我讀書很雜,曾在三國史家謝承的《會稽先賢傳》裏聽說過這個認親的古法,並且也曾和世人一樣將此奉為圭臬,深信不疑。但後來,被蜀道客流風、回雪等人護送回京時,聽他們講了許多奇聞軼事,其中就有一個否定滴血認親可信度的事跡.....此後,我便對此疑信參半了。

  ??還不待出口我辯駁,木良上就前一步便替我解釋道,“太後娘娘,當年逢春生活的大雜院有個負責管事兒的穆師傅,是那個穆師傅將代為保管的玉佩塞給逢春認親的,還告訴她這是父母留下的信物。就算逢春並非我們夫婦的親身骨肉,但她在這件事情上也是無辜的啊。”

  ??見木良替我說話、木顧氏也忙忙點頭附和,一向做善良隱忍模樣的葉知秋終於忍無可忍的反駁道,“可是逢春很早就知道我有塊玉佩被穆師傅代為保管的事兒。後來穆師傅死了,玉佩也一塊兒消失了。而且逢春,你既然也是憑借玉佩認親的,為什麽從不肯跟我透露這個細節呢?明顯是有意隱瞞。那日若非你的丫頭木槿對毓歡姑姑說漏嘴,我豈不是現在還被你蒙在鼓裏?今天大雜院兒的老人們都來了,她們皆可以為我作證玉佩是我的,而且大家都從未聽說過你也有塊什麽玉佩。”

  ??太後望向押我入宮的女官,“穗歡,玉佩可搜出來了?”

  ??“回稟太後娘娘,奴才已經將木逢春房裏的所有玉佩都搜出來了,如今請公主過目,看看哪一塊是自己的。”穗歡說著,一次呈上了五六枚玉佩。

  ??葉知秋上前辨認,一下就挑中了其中一塊刻有笑佛的白玉,“應該就是它了。”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木逢春,還不快快將自己的罪行坦白?”太後趁熱打鐵,咄咄逼人。

  ??我照舊是那套事先編排好的說辭,企圖將罪狀最小化。於是字字肺腑道,“當年確實是穆師傅拿出玉佩告訴我,這是我父母留給我的信物,他一直代我保存著。我是早就聽說知秋也有一塊兒玉佩,但又僥幸的想,也許我跟她各有一塊兒呢?我承認,我之所以一直沒敢跟知秋說這個‘巧合’,是因為我確實也害怕自己不是木家女。請知秋原諒我的自私和怯懦,父母待我甚好,我實在不忍割舍。但無論如何,我從未蓄意偷她的信物去頂替她的身份。我當年也那麽小,怎麽可能有那麽恐怖的心思去謀劃這麽多?”

  ??見太後持疑不定,顧氏為我開脫道,“請太後娘娘明鑒啊。這穆師傅看似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實則就是個人麵獸心的。當年我們夫婦二人去大雜院兒認親那會兒,恰好知秋被賣到了青樓。穆師傅定是貪得無厭,才將逢春扮做是我們的女兒,隻為再向我們騙一筆錢財。而且逢春對自己身世的懷疑,雖然沒有跟知秋露膽披誠,但卻早早就對我們夫婦倆不設城府的知無不言了。”

  ??葉知秋聞言,如冰錐刺心,於是夷由道“所以......爹娘你們早就知道了我才可能是你們的親生女兒,卻沒有來主動找我?”

  ??木良怕自己的骨肉難過,慌忙解釋道,“不是的,不是的。知秋啊,你如今身份顯貴,又是晟王側妃,又是太後親封的歸樂公主。我們夫婦二人這樣常鱗凡介的地位,若沒有全然的證據,怎麽敢貿然將你打攪?於是隻能默默在背後牽掛你,關心你,甚至祈福祝禱,願你苦盡甘來,永遠喜樂安康。”

  ??我暗暗僥幸,沒人深究我是何時向夫婦倆“交底”的。若大家發現我是被毓歡懷疑後才不得以“坦白”,那情況就得變味了。

  ??眼下木家夫婦還肯信任我,替我說話,使我鬆了一口氣。畢竟這麽多年來養育出了情感,而且我日常又孝順貼心,扮盡乖巧善良的模樣。他們實在不會相信我那麽小就充滿了心機與算計。

  ??此刻,隻聽幾位大雜院兒的老人對顧氏的話深表認同,“這姓穆的,確實是個十惡不赦的歹人!我們許多大雜院兒的老人孩子,不是斷胳膊就是缺隻腿。全是他活生生打斷的。隻為叫我們扮可憐,逃又逃不了的上街行乞。”

  ??駱奶奶也不禁替我求情道,“逢春這丫頭行孝重義,被接回木府後也從不忘照拂我們這幫老不死的東西。這些年來,又是給我們送補給,又是免費借我們莊子和田地,為我們置業。這樣好的丫頭,怎麽可能是忍心做惡事兒的壞人呢?”

  ??一時之間,老人們你一句我一句,都在替我說好話。真不枉我這些年來行善舉收買人心。太後見場麵如此,本來非要置我於死地的想法也鬆動了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她這樣位高權重的人,掌握生殺予奪的大權,人命去留對她而言,不過是隨情緒好壞而定。

  ??太後忽然望向葉知秋,“歸樂,不管她是否算無心之失,但到底也鳩占了你的身份。你打算如何懲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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