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幹縣外，漆黑的官道上，縣令望著越來越遠的煤氣車隊牙齒都要咬碎了。

  “老爺你沒事吧？”同樣是一身泥土的師爺湊了上來，殷勤的拍掉了餘幹縣縣令身上的塵土。

  “該死的秦家！該死的……竟敢如此羞辱於我！”餘幹縣縣令從牙縫裏擠出來這麽幾個字。

  “老爺，咱們……現在怎麽辦？”師爺似乎完全失去了主心骨。

  “怎麽辦？！還能怎麽辦！？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餘幹縣縣令怒喝一聲，上了那輛並不舒服的雙輪馬車。

  那師爺也連忙跟了上去。

  ……

  官道已經徹底黑了下來，而煤氣車中也亮起了燈。

  碳絲燈泡發出橘黃色的燈光，將車廂內的一切塗上了一層暖色調釉彩。

  寧泉靜靜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麵色平靜不知道在想什麽。

  由於之前的緊張氣氛，車廂內的孩子們也是安靜得很，隻有小胖子自己鬆了口氣，渾身放鬆了下來。

  剛剛他有種感覺，若是那位縣令再強硬一點的話，興許他們這一車人都得被趕下車……最好的結果也是在某個深山老林裏苟延殘喘下半生了。而壞的結果就更不用說了，無非死得像野狗一樣毫無價值。

  對於那位正義言辭的司機，小胖子當然是感激的，不過對於獨自麵度餘幹縣縣令壓力的寧泉，小胖子卻也恨不起來。

  畢竟那可是縣令啊！當地的父母官！

  大家都是草頭百姓，麵對這樣的大官能頂回去幾次就已經很不容易了，畢竟這可是個官本位的時代，“民不與官鬥”的這句話背後不知有多少破敗的家庭和冤死的亡魂！

  再說了，之前小胖子他們兩個也跟寧泉算是有過交集，覺得這個人還算是個好人，現在看到寧泉自閉的樣子不禁有些於心不忍。

  畢竟那可是官啊！

  草頭百姓憑什麽跟人家鬥！？

  “叔兒，給你嚐嚐……這可是禦膳房的手藝。”小胖子湊過去，遞給他一小塊肉幹。

  寧泉僵硬的回過頭來，見是小胖子，臉上費力的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你這孩子淨瞎說，這荒郊野嶺的哪來的禦膳房。”

  “嘿嘿，別看我這樣子，我可是太醫院的學徒！”小胖子一挺胸脯，拍著自己的包袱道，“這些是小太……狗子哥從禦膳房裏順過來的！保證貨真價實！”

  “還貨真價實……”寧泉苦笑一聲，不過人家一番好意他也就接了過來，放到嘴邊輕輕地咬了起來。

  “怎麽樣？味道不錯吧？”小胖子一臉期待地問道。

  “是不錯。”寧泉品味著嘴裏漸漸化開的味道，心中忽然一片平靜。

  倒不是說這肉幹真的如何好吃，就算是從禦膳房裏出來的，但畢竟也隻是肉幹而已，不過是一些香料醃製晾曬外加煙熏而已，再好吃能好吃到哪去？

  隻是這畢竟是小胖子的一片心意，而且還是在自己剛剛差點傷害了他們的情況下，這份心意就更加難得了。

  剛剛若是他稍微軟弱一點，這些孩子可就性命不保了！

  每每想到這裏，寧泉就覺得心中愧疚。

  “剛剛……是我不好，愧對於你啊。”寧泉越是嚼著肉幹，這話可就越是說不下去了。

  “那可是縣太爺！叔兒能頂他兩句已經很厲害了……我看到那麽大官我腿肚子都哆嗦呢。”小胖子半真半假地安慰道。

  說假倒也沒錯，畢竟小胖子在宮裏什麽大官沒見過？但說真也的確是真的，畢竟縣太爺乃是手掌生殺大權的父母官，在地方上可比皇帝都大……畢竟縣官不如現管。

  “不過那位是什麽來頭？膽子也太大了吧？這不是給秦府樹敵嗎？”小胖子眼珠一轉，開始打聽前麵那司機的身份了。

  這小胖子乃是在太醫監混的，迎來送往的手段可是嫻熟得緊，三兩句話的功夫就跟寧泉熟稔起來。

  而寧泉不過是個小山村裏的窮書生，若是按以前的身份論的話，眼前這小胖子比他高到不知哪裏去了。而現在他也不過是蹭到了秦府的一些關係紅利，這才擔任了一個相對比較重要的職位。

  雖然他很負責，但礙於見識、手段等畢竟還是嫩多了，這才出現被那餘幹縣縣令拿捏的笑話。

  而現在，被小胖子問到這裏，寧泉不由自主的抬頭看了一眼前麵的司機位，倒是還守得住本分：“這個嘛……我不能說。”

  “哦，沒事沒事，我就是隨口一問……”小胖子連忙擺手，然後狀似隨意的問起了其他事，“叔兒，咱們這是去哪啊？還有你你之前說的上學是怎麽回事？”

  “這個可以說……”

  寧泉點點頭，這個是他能說的，而且也是必須要將給這些孩子們聽的，趁此機會寧泉幹脆就給所有人宣講了一下秦府的政策。

  車廂裏其他孩子也豎起了耳朵認真的聽著，畢竟這可是關係到他們的未來。

  ……

  駕駛室裏，司機輕聲的哼著歌，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

  小太監聽著那偶爾露出來的調子和歌詞，不覺有些耳熟，漸漸的也跟著調子點頭張嘴，似乎想將它從記憶的深處找出來。

  司機專心的盯著被照亮的那麽一小塊路麵，抽空看了他一眼：“你也聽過這首歌？”

  “似是聽過，卻也想不出是在哪聽的。”小太監實話實說。

  “嘿！我就說嘛！臨安城裏不應該有人沒聽過的！”那司機立即興奮起來，“你再想想，再想想肯定知道歌名！”

  “呃……”小太監撓了撓腮幫子，一臉為難地看著司機。

  “……嗨，算了，告訴你吧，這首歌叫精忠報國！嶽飛傳裏的歌！看樓建成至今隻演了一場！怎麽樣，這回想起來了吧？”

  司機神采飛揚地問道。

  “呃……沒有。”小太監有些不好意思的低聲說。

  “沒有啊，那算了。”司機似乎有些意興闌珊。

  看著恩人如此失望，小太監連忙解釋道：“我在宮中除了采買很少能出門的，這看樓也是從來都沒去過。”

  “嘖，可惜了。”司機看了小太監一眼，也不知道是說他沒去過可惜了，還是說他這個人可惜了。

  “……”

  小太監忽然意識到剛剛說漏嘴了，把自己最不願提及的身份問題給說出來了，臉色立即變得難看起來。

  “狼煙起江山北望……”

  那司機仿佛沒聽懂小太監的意思一樣，自顧自的繼續唱了起來。

  別說，唱得還挺好聽！不光咬字清晰，而且這唱腔也是極為豪放，仿佛真的就是嶽飛本人在唱這首歌一樣。

  隨著司機的粗獷的歌聲，小太監漸漸回想起了他聽到這首歌時的情景。

  那時……

  那時的人都死光了，唱給他聽的大哥也死在了混亂中。

  “嘿嘿，怎麽樣？不錯吧？想當初我可是被逼著唱了好多次的……”司機得意道。

  小太監雖然心情沉重，但聽到司機如是說就忍不住問道：“為什麽要逼著你唱歌？”

  “那當然是因為……我要演的角色啊！”

  那司機似乎得意得很，回憶起當時的場景眼睛仿佛都會發光了，擺了個架勢深沉的念到：“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怎麽樣？像不像嶽王？”

  “像……”小太監撓了撓頭，雖然不知道這人為什麽有點不對勁，但還是附和道。

  “嘖，這就沒意思了不是。”司機看著小太監敷衍的樣子撇了撇嘴，“道不同不相為謀也！”

  “……”

  小太監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好沉默以對。

  不過那司機很快就打破了沉默。

  “聽說你從宮裏來的啊……怎麽樣？趙朞跑了嗎？”司機問道。

  “跑了。”小太監低聲道。

  “那……其他大臣呢？”司機繼續追問。

  “我，我不知道。我被陛……狗皇帝砸暈了，醒來蒙人就已經入宮了。”小太監答道。

  “狗皇帝……嘿！帶勁兒！”司機咀嚼這三個字，忽然伸出手來拍了拍小太監的肩膀道，“你小子有前途！將來肯定比那個寧泉爬的高！”

  ？？

  小太監一臉茫然。

  “怎麽樣？要不要來學開車？我教你！”司機笑問道。

  “我？我也可以嗎？”小太監看著司機手中的方向盤，以及那些亂七八糟杠杆心裏癢癢的，但卻不敢伸手。

  “當然可以！不過你得先背會了守則再說。這樣，我念一條你跟著背一條。”

  “是。”小太監乖巧地點頭道。

  “第一條……呃……第一條……”

  司機得意了半天，忽然傻眼了。

  “算了！背什麽背！咱直接來實踐的！你看好了，這個是氣門，這個是刹車……”司機一副很不靠譜的樣子。

  你真的沒問題嗎？

  小太監一臉擔憂。

  時間過的很快，雖然偶爾能聽到後麵的槍炮聲，但總體來說車隊前進的速度還是很快的……一路上甚至超越了城破之前就出發的難民，倒是讓所有小朋友都見識到了機械的力量。

  而這一路上趁著休息的時候，小太監也和小胖子交換了一下情報，同時分析出那個司機的身份定然很高，所以小胖子建議小太監就跟在司機身邊，並且把他伺候好了。

  作為一名合格的太監，這伺候人的事兒那可是本職工作……在整個中華曆史上，在如何讓人覺著舒心這件事上，再沒有比他們更專業的群體了。

  就這樣，小胖子在後車跟寧泉套近乎，而小太監則把那司機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煤氣車隊就這樣翻山越嶺一路飛馳，很快就駛入了傳輸境內……然後所有人都看到了一片雄偉的人工建築群！

  “怎麽樣？震撼吧？其實我第一次看也覺著挺震撼的。”

  司機得意道，仿佛這些雄偉的人工建築是他建出來的一樣。

  “這是……什麽地方？”小太監已經看傻了眼。

  “蜀山要塞群，我北宋抗元的最後一道防線！”司機自豪的說。

  “北宋……”小太監聽到這個詞，不由得心中一驚。

  “沒錯，北宋！”

  司機點頭。

  “南宋偽朝圈禁秦薦兒、女的時候，順便也把秦府秘密救回的北宋皇室一起圈禁了。等到肖恒破城救人之後，在城門的廢墟旁擁立趙芮為帝，國號北宋……至此我秦府一係算是徹底與南宋偽朝分道揚鑣了。”

  那司機說得很帶勁，而其中大多數內容其實小太監都知道，隻是沒有那麽詳細而已……尤其是秦府與北宋的關係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望著窗外越來越近的要塞群，小太監發現那些要塞並非磚石砌成，而是表麵灰白仿佛是一整塊的大石頭……

  “覺著奇怪是吧？其實秦府的許多建築都是用這玩意蓋的，例如看樓就是……哦對了，我忘了你沒去過看樓。”

  司機抱歉一笑，繼續道：“這叫鋼筋水泥建築，不僅強度高而且建造起來也極為省事……若非如此怎能在短短半年時間建造出如此恢弘的要塞群？”

  “鋼筋水泥……”

  小太監怔怔地望著窗外的要塞群，等他看到那些要塞的頂端伸出了一門門黑洞洞的炮口時，頓時激動起來。

  “真理大炮！那是真理大炮！”小太監激動的喊道。

  “那不是75真理。”司機打斷道，“那是老式的24磅前膛炮……隻有臨安秦府的兵工廠能生產75真理，現在兵工廠搬遷了還沒重建呢。”

  “24磅前膛炮……”

  小太監認真的將這個名字記在心裏。

  “你對這個感興趣？不然以後當個炮兵？”司機打趣道。

  小太監挺胸道：“不，我要做坦克兵！”

  “為啥非得做坦克兵？”司機饒有興致的問道。

  “因為，因為……坦克厲害！”小太監也說不清楚，也許是因為死裏逃生的那一刻的印象太深了，以至於支架坦克開炮的那一幕深深刻印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坦克算什麽，還有比坦克厲害一百倍的東西呢！”那司機張口就來。

  “比坦克還厲害一百倍？”小太監一臉不信。

  “沒錯，你知道坦克為什麽厲害嗎？因為火炮！可坦克上就一門火炮，光海閻王號上就有一百門！你說說海閻王號是不是比坦克厲害一百倍？”

  司機胡吹道，事實上海閻王號上大小火炮加一塊也就68門，距離一百門火炮差得遠呢。

  “海閻王號？那是什麽？”小太監問道。

  “那是一艘……戰列艦！就是特別大，特別厲害的船。”司機這回說的倒是沒錯，海閻王號的確是一艘二等戰列艦，至於是不是特別大、特別厲害，那就見仁見智了。

  “戰列艦……那我就當戰列艦兵！”

  “戰艦上的叫水兵，管事的叫艦長……沒有戰列艦兵。”司機忍不住糾正道。

  “那，那我就要當艦長！”

  “好！有出息！哈哈哈……”

  笑聲中，車隊開進了蜀山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