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臨時擺攤的車站內，絕大多數人都是普通百姓，而他們的隨身行李基本上也都是些盆盆罐罐之類的重物。

  考慮到現在運力還算充足，所以秦府並沒有勒令他們丟棄那些家什，隻是對超過一定重量的貨物收取少量的費用。

  當然了，如果是純粹的運人，這是近乎於免費的——從臨安到川蜀的車票隻要5個銅錢！

  要知道這可是交通極不發達的南宋，在這個年代普通百姓出行基本靠腿，偶爾靠嘴，一趟遠門動輒一兩個月。這不僅僅是精神與身體上的巨大消耗，還有就是錢財上也必然耗費不少。

  但現在，秦府所給出的出行方案不僅快，而且還便宜……這可以說是完全改變了古人對出行這件事的認知。

  當然，比起客運方麵的收費，貨運可就要貴上不少了，因為要保證運力先運人，而後空餘的運力才能進行出售……而且由於貨運空間有限的關係，若是載貨空間不夠的話還得競價出售。

  之所以要定這種政策，一方麵是因為害怕大資本壟斷了運力……畢竟錢財乃是身外之物，即便運到了川蜀除了個人把玩、花銷之外並不能增加生產力。

  但人可就不一樣了。

  所有的財富都是依托於人而產生的，有人才有財富，沒有人什麽都沒有。

  也正是基於這樣的政策，客運的價格才會如此低廉。

  對於祥和當鋪而言，他們這邊還算是幸運的。首先他們有自己的牛車。

  有牛車和沒有牛車的價格可是天差地別的，畢竟若是沒有牛車那可就得占用本就不多的運力，而自有車輛則隻需耗費些許動力而已。

  小夥計排到了貨票，然後拿著票領著牛車去到了貨運車隊那邊……然後那些牛就一個個的被卸下來，在牛耳朵上打了環，環上掛著木牌寫明了主人家，然後就一個個的被趕上了另一輛大車。

  這牛也得坐車……

  ……小夥計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新奇的景色。

  再之後，他們的牛車被按照不同的車況進行了個分配，其中有一輛車況太差的直接被棄用了，車上的貨物都規整到一起，占據了秦府帶來的標準貨車的一小部分。

  而剩下的其他牛車則被釘成了個6輪馬車，掛在了煤氣車的後麵，變成了個拖車。

  至於拉車的牛……這種生物本身的運費也是近乎於零的，秦府對於這種大牲口的運輸也是有特殊政策的。畢竟牛、馬、騾、驢之類的大牲口也是不錯的勞動力，在某些情況下可不比人差。

  也正因為如此，祥和當鋪拿到了個非常優惠的運力價格……雖然其中一輛被判斷不能經受長途奔波而被淘汰了，但他們畢竟有著靖安社社長弟弟的麵子，這運力費基本算是半賣半送了。

  祥和當鋪的小夥計帶人辦好了運力單子，交過了運費，正在準備去客運那邊買票的時候，就聽旁邊突然爆發出一陣怒吼聲。

  “憑什麽！憑什麽這麽貴！？那懶漢的破罐子就能上車，我這可都是上好的金絲楠木！金絲楠木你懂嗎？”

  一個大腹便便的商人衝著秦府士兵怒吼道。

  “不懂。”那士兵扣了扣耳朵，“金絲楠木很值錢嗎？”

  “廢話！這東西可是……”那大腹便便的商人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看樣子似乎應該是個賣木器的，不然沒有這麽好的功底。

  好不容易等那商人說完了，秦府士兵就笑眯眯地答道：“既然這麽貴，那您就多付點運費吧……老白，告訴出票的孩子這些木器的運費加倍！”

  “好嘞！”旁邊一個大胡子的士兵看好戲似的應了一聲，然後跑到出貨票的那個小姑娘嘀嘀咕咕起來。

  “你……你！！欺人太甚！！我們走！”

  那大腹便便的商人一怒之下竟是帶人離開了，而與他對峙的那個秦府士兵也隻是淡淡的回了一句：“走好不送！”

  “……”

  這一幕不僅是祥和當鋪的人覺得奇怪，就連那記賬出票的小姑娘都有些納悶。

  “張叔，為啥裝那破罐子也不讓那人上車啊？那些木器好像很貴的樣子。”小姑娘問道。

  “破罐子，嗬嗬。”張叔俯下身來，輕輕的拍了拍那小姑娘的腦袋。

  “你看著是破罐子，我看著卻不是。”張叔笑道。

  “不是罐子又是什麽？那明明就是個破罐子……”小姑娘不服道。

  “是啊，也許是吧。但對於那家人來說，這破罐子就是他們一家用來糊口的鍋碗啊。”張叔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消失了，“你不是也經曆過逃亡嗎？這才過了幾天好日子就給忘了？”

  “你想想，當你逃難的時候，你家若是隻有這麽一口罐子，能不能吃上粥可都要靠它了……你覺得這還隻是一個破罐子嗎？”

  “……”

  小姑娘認真的聽著，臉上若有所思。

  “你現在之所以不用那麽窘迫，是因為肖公子收留了我們，給了我們工作，讓我們得以體麵而生，再也不必受那委屈與白眼……”

  “而公子說過，永遠不要忘了我們是從哪裏來的……人要將心比心，更不能忘本。”

  “你啊，好好念書吧。你這麽聰明早晚會走到更高的地方的，希望那個時候你不要忘了本。”

  老張低聲教育道。

  “……對不起，我知道了。”小姑娘一臉沉重地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站在一邊的小夥計也是看到了這一幕，同樣若有所思的回到了自己的隊伍中。

  “回來了？都辦好了？”老掌櫃的問道。

  “都辦好了……貨票在這。”小夥計連忙將剛剛收到的收據和貨票交給了老掌櫃的。

  老掌櫃的看了又看，仔細核對了一項項內容之後這才滿意的將貨票收入懷中，直到此時他這才發現小夥計臉上的思索之色。

  老掌櫃的心情不錯，也就隨口問了一句。

  “怎麽了？想什麽呢？”

  小夥計聞言，就將剛剛看到的東西原原本本的學了一遍。

  這有錢都不賺的事，對於商人來說那簡直是不可容忍的。不過回過頭來仔細去想，倒是從中品出了不少味道。

  “這秦家……”

  老掌櫃皺起了眉頭。

  “怎麽了？這秦家不是在做好事嗎？”小夥計奇怪地問道。

  “是好事沒錯。”老掌櫃的欲言又止，最後隻是輕飄飄的說了一句，“可有些好事是不能做的。”

  “為什麽？”小夥計懵懵懂懂——好的事情為什麽不能做？人應該做好事應該是公認的道理吧？

  “……有邀買人心之嫌呐。”老掌櫃的沒有多說什麽，可後麵的意思卻已經很明顯了。

  什麽人會邀買人心？

  造反的唄！

  不想造反的話為什麽要做這種“好事”？

  “……”小夥計雖然閱曆不多，但聽聞老掌櫃的說出那“邀買人心”這四個字之後，小夥計也是心中一緊，隨後閉口不言。

  盡管現在大廈將傾，但這種事升鬥小民還是不要討論為妙，不然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少掌櫃的呢？”為了轉移話題，小夥計忽然問道。

  “……”

  一提起自己的兒子，老掌櫃的就一臉煩悶。

  原本以為那家夥就是鬧鬧情緒，可沒想到都快發車了居然還沒回來！隨後立即派人去周邊找了起來……結果找了一大圈卻什麽都沒發現。

  這人就失蹤了？

  老掌櫃的頓時著急起來，親自帶人轉悠起來，可直到即將發車的銅鍾聲響起，他們也沒找到少掌櫃的。

  “這死東西，跑哪去了！”老掌櫃的一臉焦急，不過就在他急得不行的時候，忽然有別的夥計跑了過來。

  “掌櫃的，找到了！找到了……少掌櫃的自己回來啦！”

  “什麽？人在哪？”

  “在車上。”

  “走！”老掌櫃的急急忙忙的回到了車隊，就見自己兒子正悠閑的坐在了煤氣車上。

  “你……”

  “去拉個屎。”少掌櫃的答道。

  “唉。”老掌櫃的也不知說什麽好，隻是看了他一眼就帶著其他人一起坐上了煤氣車。

  “鐺鐺鐺……”

  最後發車的鍾聲響起，偌大的車隊慢慢的動了起來。

  “謔！這破玩意跑得還挺快！？”少掌櫃的拍了拍座下這鐵疙瘩，驚訝的望著外麵開始快速後退的景色。

  雖然此時煤氣車的速度僅有20公裏左右，但是這個速度依然相當於騎馬小跑了……而普通的牛車甚至跟人走路的速度差不多。

  在這樣的對比下，煤氣車隊的速度的確比較快，尤其是考慮到它的背後還拖著那麽多“拖車”的情況下。

  事實上煤氣車的速度還能再快一些，但若是再快的話後麵那些普通的木質大車可就要受不了了……所以綜合考慮之下還是以20公裏左右的速度前進比較好。

  以這個速度想要抵達川蜀的話大概需要4到5天時間……比起肖恒他們兩三天就能往返當然慢上許多，但對於這個時代的普通人來說這個速度已經是神速了。

  坐在煤氣車這種奇特的交通工具上，一切都是那麽的新鮮，看到窗外不停倒退的景色時、感受著屁股下麵那柔軟而有微微有些顛簸的觸感時，心中都會無法抑製的升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新鮮感。

  坐車這種體驗對於宋人來說那可是太新鮮了，以至於連舉家逃亡的悲傷都被衝淡了不少。

  不過車上倒是有一人似乎有些坐臥不安，而看到他在坐上扭來扭曲之後，旁邊的一位夥計忍不住問道：

  “少掌櫃的，您這是？”

  “沒事，我就是……肚子不太好。”少掌櫃的答道。

  “……”

  “哎呀呀呀……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拉屎！停車，停車！！”

  說著，那少掌櫃的忽然大叫起來，然後就提著褲子拚命的想要跳車。

  “吱嘎……”

  煤氣車緊急停了下來，隨後那少掌櫃的就一溜煙鑽進旁邊的小山溝裏了。

  “……士兵警戒！所有人原地休息15分鍾。”

  負責人張叔眉頭微皺，可也沒說什麽，隻是命令所有人打起警惕。

  15分鍾一晃而過。

  當發車的鍾聲敲響的時候，所有人都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隨後士兵們開始按照車票清點人數……

  “我，我兒子還沒回來！”老掌櫃的焦急的說道。

  “哦，就是那個衝下車那位吧？”張叔若有所思。

  “張，長官，能不能再通融通融，多等一炷香的時間？”

  老掌櫃的一臉和氣的給那位張叔塞過去一串銅錢。

  “幹什麽呢！當我是貪財小吏呢！？”張叔一把將那銅錢扔了回去，惡狠狠地瞪了老掌櫃的一眼。

  之前老掌櫃的一直以為這個張叔是個菩薩心腸，說話都是細細軟軟不帶什麽力量，仿佛真的很好說話一樣……

  然而現在，當被這位張叔橫眉冷對的時候，老掌櫃的仿佛聞到了一股撲麵而來的血腥味……

  ……這是要殺多少人才能沾染上這麽濃重的殺意啊！！

  老掌櫃的並不知道，這位“張叔”其實就是一直跟在肖恒身邊的兩位班長之一，曾經擔任過裝甲車隊的排長以及機槍手……這作為機槍手時那殺的人可就多了去了，也難怪沾染上如此濃重的血腥味。

  那老掌櫃的幹典當這一行的多年，什麽樣的凶人沒見過？可像眼前這位安如佛陀、怒如金剛的人物卻是頭一回見。

  如此俊傑放到其他地方必成一方豪傑，可在秦府卻隻是個普通的什長，領著十來個兵……

  “對不起，對不起……”

  “老夫就這麽一個兒子，求求軍爺行行好，多等一……半炷香好嗎？”

  “你看，這不是會好好說話嘛。”張叔淡淡看了他一眼，對著旁邊的士兵說，“再等十分鍾，我倒要看看……是誰敢掠我秦府虎須！”

  “？”

  老掌櫃的聞言一愣，而張叔根本就沒給他疑惑的機會，大手一揮就有士兵將他推進了車廂，並且從旁邊的士兵手中接過了他心愛的**沙。

  是的，這裏是個埋伏圈，而且還是個很粗糙的埋伏圈——看起來就像是時間不夠了所以草草而為。

  然後，道路的前方和後方同時出現一隊人馬，隻是這隊人馬似乎消耗嚴重，人和馬都是滿身大汗。

  “……”

  老張和旁邊的士兵對視了一眼，目光望向了祥和典當的老掌櫃。

  “準備戰鬥！”老張高喊一聲之後，側過身來對旁邊的年輕士兵說道，“盯著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