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熱鬧的臨安府，此時一片蕭索。

  冷冷清清的大街上，平日裏賣各種小吃的攤販不見了蹤影，川流不息的人流也隻剩下幾個步履匆匆的路人……倒是讓原本擁擠的大街安靜了不少。

  賣大碗茶的小販依然堅持出攤，畢竟賣茶不像賣小吃的有可替換性。賣茶平日裏每天都有固定的客人來坐下喝兩杯的，而且基本都是熟客，這若是一天沒出攤，客人來了找不到喝茶的地方，那麽就算第二天出攤了客人也未必回來了……無形中的損失可不隻是一天兩天的收入而已。

  所以幹這行的基本都是長久的買賣。

  不過盡管賣茶小販每日天未亮就到，但這幾日的生意卻一落千丈……倒不止是他，整個大街上的人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著，而且他旁邊賣肉餅的、賣包子的也已經好幾天沒來了。

  麵對這種整個城市級別的大蕭條，作為一個普通人根本物理與其對抗。

  莫非……真的要打仗了？

  想到這裏，小販深沉的歎了口氣。

  “老板，來碗茶。”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小販熟練的應承著，然後麻利的沏了杯茶放到了桌上……在這之後小販這才注意到來人的穿著相貌。

  “呦，顏公子！您可是有日子沒見了。”賣茶小販擠出一臉笑容問道。

  “是啊，最近有些忙……老板可是有什麽煩心事？”顏少卿問道。

  此時的他依舊穿著一身樸素，態度上也是平易近人，絲毫看不出他是深受趙朞信賴的天子近臣。

  “還能什麽事，看看這世道……唉，沒幾天好日子過了。”茶攤小販再次歎息一聲。

  隨著幾日前朝堂之上那件事的爆炸性傳播，整個臨安都變得人心惶惶起來，絕大多數有資本、有能力的人，都開始捉摸著要不要離開這裏去南方避禍。

  即便是人走得還不多，但許多人也開始回家收拾東西了，而相應的糧食價格則開始穩步提升……

  所有的一切都給人一種暴雨即將襲來的壓抑感。

  然後漸漸的，大街上的行人少了，行人少了攤販自然也少了……然後就出現了眼前這近乎於“荒涼”的景象。

  堂堂長安城，何時有過如此蕭條的景象！？

  “蒙元南下，的確是個大問題。隻是……”顏少卿低聲嘀咕了一句，那攤主卻沒聽清。

  “您說什麽？”賣茶小販問道。

  “沒什麽。”顏少卿搖搖頭，他嘀咕的東西可不好跟這些市井小販們說，“說起來，你怎麽沒走？”

  “小本營生，家裏又沒有餘糧……這一天不出攤老婆孩子就得挨餓啊。”小販臉上擠出一絲艱難的笑容。

  “生活不易啊。”顏少卿歎了口氣，喝下了最後一口茶水，扔下一串銅錢長身而去。

  “客官！客官您給多了！”

  “賞你的！拿去多買點糧食。”

  顏少卿頭也不回的擺擺手，臉上的神色卻是愈見陰沉起來。

  “這個肖恒，真乃國賊也！！”顏少卿恨恨的念了一句，快步向皇宮走去。

  最初，顏少卿以為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肖恒臨走之時所留下來的那份報紙。

  但事實上遠不止於此。

  就現在顏少卿調查所知，那肖恒在這件事之中即便不是最主要的推動者也定然是個從犯！

  而且秦府在臨安城紮下的根基要遠比顏少卿以為的還深！光是目前調查出來的東西就已經觸目驚心了……

  例如，當秦府撤離之後，所有人都認為仙雲台和看樓將會另有其主……而事實上那個接替秦府的靖安社趙老黑也的確非常快的就找到了新主子。

  表麵上看來似乎一切都已過去，但經過這次調查發現，那靖安社居然還在暗地裏聽從著什麽人的指示，在整個臨安府的範圍之內打死散播“謠言”，並且國公府之事也是這靖安社的人賣力宣傳出來的！

  而且不光是那靖安社，就連靖國公韓非似乎都已經受了那肖恒的蠱惑！

  不，甚至是兩位相爺都……

  現在回想起來，似乎整件事情都透著一股巧合似的故意為之。

  例如整個事情的起因，黃世忠怕了蒙人而遷走了家人……按理說，一國宰相無論如何也不會如此膽小怕事才對！再加上沈鈞立即跟進，在那一瞬間就連顏少卿都有點懷疑自己的判斷了。

  然而這些倒還好，還能說得過去……畢竟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也算是人之常情。

  但接下來靖國公韓非捅開這件事，並且在短短時間內就傳遍了整個臨安府……這絕不是自然發生的事！此事背後定然有人推波助瀾！

  而且最重要的是，當官家得知韓非的作為之後暴跳如雷，立即遣人去了國公府！

  然而短短不到兩個時辰，偌大的國公府居然已經空了！！

  天知道這個時代搬家究竟是件多麽痛苦的事！而想要將偌大一個國公府搬空，那更不是一天兩天所能做到的事情！

  顯然，在此之前，在此很久很久之前，國公爺就已經開始招手準備今天的事了！

  這，是有預謀的！

  而在此之後，顏少卿也特意去查了一下究竟是是誰將“謠言”散遍全城的。

  這一查，自然就查到了靖安社的頭上。

  然後你猜怎麽著？

  好家夥！靖安社也都搬空了！

  偌大一個靖安社不知不覺之中就從臨安府消失了！所有與其有關係的人仿佛都早早的收拾好了行禮，就等著一聲哨響就會立即離開一樣。

  顏少卿也去了仙雲台和看樓……這兩個臨安最著名的景點不知何時悄然關門了，而且在門前的木板上都貼著一張特別的告示——最後的那張報紙！

  顯然對方已經知道此時不需要隱藏了，所以就將自己的目的大大方方的擺了出來……可憐直到現在顏少卿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了，但卻早已為時已晚。

  整個臨安，都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攪得風雨飄搖……

  而這手的主人，毫無疑問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肖恒！

  雖然之前顏少卿就停了不少關於肖恒的傳聞，但對於其中那些“一介白身卻能在臨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之類的評價嗤之以鼻。

  開玩笑呢！？這是當整個臨安、整個大宋的精英們都是吃閑飯的？

  偌大的帝國，無數的英雄豪傑文人誌士居然會被一介白身的肖恒刷得團團轉？

  這豈不是也太看不起大宋文人了？

  那時候的顏少卿依然帶著天之驕子般的自傲，雖然他穿舊衣、行善事，但他心中卻依然是無比驕傲的。

  現在，時過境遷。

  等顏少卿回過頭來再去看那一樁樁、一件件的事這才發現，原來……小醜竟是我自己！

  所有人包括他這位自認的“天之驕子”在內，都被那肖恒給耍得團團轉！

  而可笑的是，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肖恒為什麽要這麽做！

  難道隻為了報複嗎？

  不，那個人做事，從不憑個人喜惡！這其中一定有什麽深意……

  是的，顏少卿已經被折磨出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在不停的去猜想肖恒到底有什麽深意。

  肖恒有個屁的深意……他就是想讓臨安的百姓多活下來幾個，僅此而已！

  而且靖安社總歸是要撤離吧？

  國公府也總是要離開的吧？

  那麽在離開之前順便做點什麽，讓臨安的百姓多一些活下來的機會，也算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所以，所有顏少卿所自認為的“深奧布局”，都不過是肖恒審時度勢順手為之罷了——如果他真的想要策劃點什麽，根本就不會使用這麽粗糙的手段！

  然而，即便是隨手而為，因為之前肖恒在媒體、在官府的布置，使得肖恒所掌握的籌碼已經太大太大了，甚至已經大到隨便扔一個到天平上都會引起整個係統的劇烈波動。

  所以，所謂布局其實並非是布局，而是實力，是肖恒率領下的秦府一係所掌握的軟實力。

  這樣的力量，即便是顏少卿麵對起來也會有種窒息般的壓力……不，即便是趙朞這位帝王都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壓力。

  這壓力其實不僅僅是來源於肖恒的實力，更是來源於肖恒做的是正確的事。

  蒙元不強嗎？

  強，強得能輕而易舉的滅掉大宋。

  那百姓不想活命嗎？

  當然想！而且為了活命無所不用其極。

  在百姓不知道什麽是正確的時候，他們會被欺騙，會別綁上別人的戰車……但有人站出來指出這一點之後，百姓還會那麽好騙嗎？

  所以做正確的事這一點真的很重要。

  ……

  臨安府西，雷峰塔下。

  就在顏少卿和頂著兩個黑眼圈的趙朞正在焦急的討論這件事的時候，這裏不知不覺的就聚集了大量拖家帶口的民眾。

  “老掌櫃的，你先歇會吧……”小夥計追在一個老人身後說道。

  “不，我不累。”祥和當鋪的老掌櫃的喝了口水，又開始一車一車的檢查自己的貨物。

  搬家本來就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而一個典當行想要搬家那可就更加痛苦了……尤其是祥和當鋪還是個曆史悠久的典當行。

  這曆史悠久未必就意味著錢多實力強，但必定意味著各種壓箱底的存貨數不勝數。

  “哎哎哎！給我下來！知道你坐的那是什麽嗎你就坐！？”老掌櫃的高聲喊道。

  “不就是個箱子嗎……嘖。”一個胖的跟個球一樣的中年人站了起來，“你這亂七八糟的不坐這裏我坐哪？”

  “再說了，這破玩意留著就是個破玩意，賣掉才能變成銀子。我之前找的那家多好，肯出五折買你的這些破爛……”

  “你！你想氣死我嗎？”老掌櫃的一把扭住那中年人的耳朵，然後用鞋底狠狠的抽了幾下他的屁股。

  “哎哎哎爹，爹別打了！孩兒錯了！”那胖子幹淨利落的求饒，熟練得令人心疼。

  “你這個不學好的東西……”老掌櫃的打累了，終於算是鬆了手，然後那胖子不痛不癢的拍了拍屁股，陰狠而又隱蔽的瞪了他老子一眼，頭也不回的走了。

  “你去哪！？你給我回來！”

  然而，老掌櫃的話一點作用都沒有，他兒子絲毫沒有理會他，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唉，這個不孝子……氣煞我也！”老掌櫃恨得直咬牙根。

  “老掌櫃的，您消消氣。淳哥不是有意的。”小夥計湊上前來，遞給老掌櫃的毛巾和茶水。

  “唉……他是不是故意的，我能不知道嗎？”老掌櫃再次歎息。

  “……”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時候小夥計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站在他身邊默默的陪著他。

  老掌櫃過了好久這才緩過來，看著小夥計問道：“打聽清楚了嗎？秦呃……車隊什麽時候到？”

  “說是還有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小夥計說道。

  “他們怎麽知道的？也沒見他們去派人探查啊？”老掌櫃的有些好奇的看著遠方那幾個站在高處的人。

  聽說這幾個人是秦府專門派來聯絡的……隻是這些人一不去望風、而不去探查，也不知道是用如何手段得知車隊位置的。

  就在老掌櫃的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遠方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來了！？”老掌櫃的站起身來，吩咐了其他人看好大車之後這才隨著人流向遠方望去。

  就見幾縷黑煙從遠方越來越近……

  “那是何物？”老掌櫃的瞪大了眼睛，就見無數台巨大的、冒著黑煙的鋼鐵巨獸從遠方飛快的行來！

  “聽說那叫煤氣車……燒柴火就能跑。”小夥計也是久聞其名，早就對它產生了好奇……但直到現在才算是見過實物了。

  “這這……這真乃天上之物……木牛流馬也不過如此吧？”老掌櫃的膛目結舌。

  然而事實上木牛不過是獨輪車，流馬不過是平底漕船，跟這煤氣車比可是差得遠了。

  不多時，煤氣車停了下來，其上下來幾個穿著筆挺軍服的軍人，拿著鐵皮喇叭對著聚集在此的人喊道。

  “所有人不要擁擠，貨運在左邊，客運在右邊……一定要聽從指揮，千萬不要擁擠踩踏……”

  在工作人員們反複不停的強調下，聚集在這裏的人們漸漸有了秩序，開始排隊辦理登車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