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淮東曾經是宋金交戰的最前線。而隨著南宋漸漸衰落，這江北之地第一個被丟掉的就是淮東城。

  現如今，隨著宋軍入城，淮東這塊寶地時隔多年終於重回大宋的懷抱。

  正當朝廷上下都為這個消息而歡聲鼓舞的時候，沒有人知道宋人將會為此付出如何慘痛的代價。

  ……

  淮東城牆上，張南憂心忡忡地望著遠方的烽火。

  根據探馬的回報，遠方的蒙軍正在追殺一小隊金兵。

  等那烽火燃燒之處熄滅的時候，估計就是金兵覆滅之時。

  然而，將要麵對蒙元鐵蹄的人就要變成宋軍了。

  “不，應該不會的……金人這麽強，蒙人不可能戰而滅之……”張南望著遠方嘴裏不停的小聲嘀咕。

  在張南身邊，無數士兵和被征召起來的百姓正在抓緊時間加固城牆。

  淮安已經許久沒有經曆過戰事了，曾經堅固無比的城牆早已變得殘破不堪。

  既然城牆都是如此那就更不用說各種守城用具了……各種應該配備的用具丟的丟、壞的壞，基本上除了一個空殼之外再沒有任何可以倚重之處。

  秦薦不在城牆上，他正調集木匠開始準備修造各種城防用具。

  然而，一切都已經晚了。

  遠方的烽火，熄滅了。

  張南死死的抓住城牆，兩眼盯著遠方，似乎想要從中尋任何金人仍在反抗的證據……然而，他什麽都沒看到。

  直到探馬來報，張南這才得到了確定的消息。

  “報——金軍全滅！蒙軍就地紮營休息！”

  “好的，下去休息吧。”張南打發走了探馬，雙手用力地搓了搓凍得冰涼的臉頰。

  “怎麽會呢……”張南仍然有些不敢相信這個結果。

  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無論是大遼還是大宋都親身驗證了這個道理。

  然而曾經不可一世的金軍，卻在蒙軍麵前表現得不堪一擊。

  “為什麽會這樣？”張南猛錘了一下旁邊的旗杆，高聳的“秦”字大旗在風中微微晃了晃。

  “怎麽？想不通了？”秦薦的聲音在張南身後響起。

  回頭見到自己的老朋友，張南尷尬地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因為一切就像秦薦所說的一樣，蒙人大軍似摧枯拉朽一般剿滅了強大的金軍。

  無敵的鐵浮屠和拐子馬完全沒有發揮出他們特點，就在與蒙元騎槍兵的交戰中紛紛落馬身死。

  “我是有點想不通……”張南滿臉都寫著不甘。

  張南在大金呆的太久了，以至於世界觀都變得有些狹隘了……在他的認知中，大金是無敵的，即便之前聽到了一些蒙元變得強大的消息，但對他來說大金自然是那個滅遼平蒙，並與大宋二分天下的強國。

  當然，若是在一百年前，甚至是三十年前，張南的這種看法還有些道理。

  但現在……

  “老朋友，時代變了。”秦薦來到張南身邊，望著遠方的炊煙——那是蒙軍正在埋鍋造飯。

  “看看這個，見過沒有？”秦薦從懷中掏出一把手槍——這是早期版本的雙管手槍，不僅沉重而且威力也不是很大。

  但是這把武器依然瑕不掩瑜，因為學會操縱它簡直太簡單了！

  訓練一個普通的弩手要一年，訓練一個合格的弓箭手至少要三年，而訓練一名重騎兵更是要十年以上！

  然而訓練一個火槍手隻需要三個月。

  甚至三個月都用不上！

  可即便是一名裝備精良，訓練超過十五年的重騎兵，在麵對不過是訓練了不到一個月的秦薦時，也不過就值兩發穿甲彈而已！

  一名騎士一身重甲至少價值300兩銀子，再加上一把上好的武器、戰馬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小配件，總價值輕輕鬆鬆超過1000兩！

  而秦薦手中的手槍造價不過30兩，而且由於使用的是黑火藥的關係，這兩發穿甲彈的價格甚至不到6錢一枚！

  如此巨大的成本差異之下，其戰鬥力居然還呈碾壓式的一邊倒……

  ……這就是科技進步所帶來的武器代差。

  盡管蒙人手中的火槍技術含量比不上秦薦這把雙管手槍，然而那依然是能正麵擊穿重甲的武器！

  “你看這把小小的火槍不起眼吧？但連我拿著它都能幹掉一個鐵浮屠。蒙軍手裏的雖然不及此槍但也相差無幾。”

  秦薦說著，將手槍遞給自己的老朋友，然後又重複了一遍他剛剛說過的話：“所以，老朋友……時代變了啊。”

  “時代變了……”張南搖了搖頭，沒有去接秦薦手中的手槍，隻是靜靜地望著遠方出神。

  秦薦小心地檢查了下保險，然後重新將雙管手槍揣進懷裏。

  收好手槍後，秦薦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點什麽，但話到嘴邊卻終究還會沒說出口，隻是輕輕的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隨後靜靜的離去了。

  這個角落隻剩下張南一個人麵對著北風。

  夢寐以求的東西明明已經抓在手中了，兒時的夢想不知不覺就已經實現了，然而……

  “這一切終是一場鏡花水月嗎。”

  “我不甘心……”

  ……

  次日清晨，蒙軍並沒有離去，而是向淮東城這邊移動過來。

  就像秦薦之前猜測的一樣，蒙軍並沒有因為正在與金人交戰就暫時放過他們。

  “該死！蒙人居然如此囂張……他們不是曾經出使過大宋，要連宋抗金嗎？”

  張南畢竟就是搞情報出身的，這消息自然是靈通得緊，大金與大宋朝廷上的一些互動他基本都了解過。

  “是。”秦薦點頭。

  雖然他並沒有與蒙元和大金使者碰麵，但他基本上都從朝廷送去川蜀的邸報上看到過了，不過具體的細節卻是從秦幼萱的家書之中得知的——

  ——那段時間肖恒天天跟著金人的使節團轉，秦幼萱關心之餘當然也就知道了不少內部消息，與秦薦互通書信的時候偶爾也會提起幾句。

  “隻是由於黃相與金人義和談得出色，所以朝廷並未同意蒙人的提議。”

  秦薦雖然知道宋、金義和這件事兒基本上就是肖恒全程參與並且全力促成的，最後喂到黃相爺嘴裏的時候已經板上釘釘了，黃相爺起到的作用就是走了個流程。

  不過此時秦薦仍然采用了官方說辭，畢竟若是說得太透了，就有些像是自誇了……誰讓肖恒是他女婿呢？

  “可那蒙人為何還敢來此？”

  “也許，他們覺得之前高估了我朝吧……”秦薦苦笑著說。

  也是，大金壓著南宋打了這麽多年一直都是占盡了優勢。而這樣的大金卻在蒙元麵前顯得不堪一擊……那也難怪蒙元看不起大宋的戰鬥力了。

  ……

  城牆上，宋旗與秦字旗迎風飄揚。城牆外，數不清的蒙元大軍漸漸圍了上來。

  然而他們並沒有立即發起進攻，而是在弓箭射程之外開始構建陣地……

  看著遠方的蒙人將一個沉重的炮車推上來，不僅是張南，就連秦薦都有些驚奇。

  “那是……銅炮？”張南很快就認出了蒙元所使用的武器。

  與在戰爭中不斷迭代的火槍不同，火炮的發展速度要遠遠慢於火槍，甚至連材質到現在都仍然是由黃銅澆築而成的。

  從銅炮到鐵炮，可是個巨大的技術飛躍……畢竟銅這種金屬過於昂貴，而鐵卻隨處可見，甚至在南宋都已經開始大規模半工業化的生產了！

  而除了材質之外的其他技術，除非立即出現成熟的後裝技術，否則都隻是在西夏銅炮的基礎上敲敲打打修修補補而已。

  “銅炮……能打這麽遠！？”秦薦也有些懷疑。

  然而懷疑歸懷疑，也不能讓蒙元就這麽舒舒服服的不付出半點代價就建立好陣地。

  “這樣下去不行……我們有什麽東西能打到他們嗎？”張南行軍打仗方麵不熟，所以也隻能問秦薦了

  “沒有。”秦薦搖搖頭，“在這個距離上，隻有重弩可以……或者同樣的銅炮也行。”

  “那……我們該怎麽辦？”

  “正常來講，這時候應該派騎兵去騷擾、攻擊……”秦薦無奈道。

  “……”

  聞言張南也沒了聲音。

  是啊，騎兵。

  南宋還是有些騎兵的，輕騎兵和重騎兵都有。隻是這無論是輕騎兵還是重騎兵，比起大金的拐子馬和鐵浮屠那也是大有不如的，就更不用提蒙元的槍騎兵了！

  所以城牆上的守軍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蒙軍一步步地把大炮架好，然後……

  “轟！！”

  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一顆鐵球帶著火星噴射而出，在城牆上砸出了個大坑！

  大片大片的城牆磚剝落了，露出裏麵的夯土層。

  這淮東城畢竟曾經是要塞城市，這城牆現在看來雖然已經殘破不堪了，但它終究還是以最高標準建造的，無論是使用的青磚還是夯土層，其質量都是能與臨安城對標的！

  這是一場冷兵器時代的最高防禦力與尚未成熟的戰爭之神的較量。

  如果此時是海閻王號停在城外，並且用它那喪心病狂的42磅炮對著城牆轟擊的話，也許不出一炷香的時間這淮東城的城牆就要被轟塌。

  然而蒙元用的是比較“溫柔”的18磅炮，更大口徑的24磅炮還沒跟上來呢！

  “轟轟轟轟……”

  接連不斷的炮擊讓秦薦不由得扶住了旁邊的旗杆，然而似乎也僅此而已了？

  不少士兵甚至都已經適應了這樣的震動，大著膽子探頭去看對麵的炮擊了。

  隻是在城牆上看不到的是，本就是年久失修的城外外皮開始層層剝落，而曾經粘結成板的夯土也漸漸的開始有些鬆動了……

  而這樣脆弱的平衡，隨著24磅炮的加入瞬間被打破了。

  “轟——”

  一枚二十四磅的鐵球從炮管中噴薄而出，直接擊打在沒有了磚石保護的夯土層上……

  早已千瘡百孔的夯土層終於受不了如此衝擊，從被命中的地方開始猛然崩塌了！夯土層層剝落，還夾帶著更上層的磚石。

  終於，城牆塌了。

  “嗚……”

  淒厲的號角聲幾乎與城牆的坍塌同時響起。

  “烏來！！”

  早已磨刀霍霍的草原雄鷹們等不及塵埃落定，直接拔出戰刀向那缺口之處衝去。

  而在他們身後，炮擊仍然沒有停歇，隻是換了打擊方向。

  打開一個缺口還有可能被不計代價的防住，那兩個呢？三個呢？更多個呢？

  盡管城內的漢軍拚死抵抗，但崩塌的缺口卻越來越多起來……當這樣的情況接二連三地發生，終究壓斷了守軍心中的最後一根神經。

  波及全城的潰敗開始了。

  而作為最高指揮官的秦薦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事實上自從炮擊開始之後，他就失去了對軍隊的控製權。

  與其他人帶兵都有本軍不同，秦薦來就是趕鴨子上架，不僅時間上非常緊而且也根本就沒給他調集川軍的時間。

  當然了，秦府士兵還是能調的，但那時候秦府的大部分士兵都被調去直沽寨了，本地剩下的那點人連三個班都湊不齊，最後秦薦索性一個人都沒帶就孤身北上了。

  在朝堂上其他人來看，你秦薦之前不就是用這些雜兵守住了平江府甚至還出城擊退了金人嗎？那現在用這些雜兵應該也能擋住蒙軍才對！

  所以，雖然名義上秦薦是這支部隊的最高領導者，但他這幫手下可卻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隻要手下有兵，到哪都有人尊稱一聲“將軍”，而若是手裏沒兵……那可真是連放屁都不響！

  而不巧的是，秦薦手裏就沒兵。

  當城牆剛剛被轟破的時候，秦薦還能勉強依靠官威來壓住底下的將領，然而等第三、第四個缺口被打開的時候，終於有人撤退了。

  而之後就是全軍大潰退。

  秦薦一臉茫然的被家丁塞入馬車呃，然後一路狂奔著離開了淮東城……

  看著身後那個古老的要塞城市越來越遠，看著漫山遍野都是漢人逃兵，秦薦不由得深深的歎了口。

  這樣的場景，他雖然考慮過，但卻沒猜到這一幕居然來得如此迅速。

  而在秦薦對麵，張南的臉色蒼白如紙。

  此時此刻張南終於知道秦薦為什麽那麽抵觸北上了……因為，蒙軍實在是太強了！

  從攻城開始到城破，總共不超過兩個時辰！！

  難怪金人如此不堪一擊……

  原來如此。

  時代，真的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