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的城牆之上其實並沒有幾個士兵，而且他們對於前方這行來的車隊也沒太重視。

  畢竟揚州城這邊還算是大後方，前麵的城市沒被攻破之前暫時還輪不到揚州這邊。而另一方麵……畢竟隻是個僅有幾輛車的車隊，也不值得守軍大動幹戈。

  至於那支箭……

  一個**收起弓箭並向下啐了一口：“膽小鬼……這就怕了？還要尋思這秦兵有多厲害呢！沒想到”

  “你幹嘛？看那馬車應該是秦府家的人吧？”旁邊另一位人問道。

  “哼，就是嚇唬嚇唬他們！讓他們知道，這揚州城到底誰說了算！”**動了動眉毛，用下巴頦往下指了指，“看，他們不是慫了嗎……”

  旁邊那人順著**的目光看過去，就見遠方有個人正在舉起一根黑黝黝的鐵管……

  “你說他在幹什麽？”旁人問道。

  “幹什麽？我來看看……”**探出頭去，隨後就見火光一閃，緊接著**隻覺得腦門一涼……他的棉帽被子彈打飛了！！

  而當帽子飛起過後，一聲清脆的槍聲這才緩緩的傳來。當然了，與槍聲一起傳來的還有一聲怒吼：

  “去叫守將來說話！不然下次就打爆你的腦殼！！”

  那**摸了摸涼颼颼的腦殼，轉身就向城牆下跑去……那屁滾尿流的樣子再看不出半點囂張氣焰。

  ……

  城牆之下，張大牛堪堪收回了武器。、

  “大牛哥槍法準哦！”旁邊那川軍老兵豎起了大拇指。

  “嗬嗬，還行吧，就是練得多了而已。”張大牛搖了搖頭，晃了晃手中的轉輪步槍道，“我這把槍是咱們公子親手調校過的，打的子彈也都是精心挑選的……比你們的稍微準一點也是應該的。”

  “唉大牛哥，問你個事……聽說你們這些打得準的要換裝新槍了？是不是真的？”那川軍老兵一臉八卦地問道。

  “是真的，我也試射過了……跟那新槍比，這個就不成玩意了。”張大牛拍了拍自己的轉輪步槍，忽然搖了搖頭。

  “大牛哥，你歎什麽氣啊？”川軍老兵問道。

  “唉，不瞞你說……新槍雖然造出來的，但一時半會兒咱們還是用不上的，得等瞄準鏡。”張大牛道。

  “瞄準鏡？”川軍老兵一臉新奇——這可是個新名詞。

  不過仔細想想他很快就明白了，漢語的好處就在這裏……新詞可以一定程度上表意，在有既有參照物的情況下，那老兵很快就猜到了這個“用來瞄準”的“鏡”是哪個“鏡”。

  “是要把望遠鏡安在新槍上嗎？”

  “是。”張大牛點點頭。

  肖恒這支隊伍裏望遠鏡早已下派到了班組級別，以川軍老兵的資曆當然是見過的。

  “那可太好了！看得那麽近，就像直接把槍口放在別人腦門上一樣！”老兵有些高興，如果這種瞄準鏡能配發到他這個級別，那麽他那神槍手的夢想也就有機會實現了！

  “沒那麽簡單，即便有了瞄準鏡也不是那麽容易打得中的。”張大牛搖搖頭。

  “為什麽？”川軍老兵不解道。

  “比如……這就是一發子彈。”張大牛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然後遠遠的扔了出去……子彈劃過一個弧線，最後落在了還帶著點殘雪的枯黃雜草中。

  川軍老兵看了看那雜草堆，又回頭看著張大牛，完全沒搞懂這家夥到底想說什麽。

  “子彈在天空中飛行的時候不是一條直線，而是弧線……當距離足夠遠之後，開槍也就跟拿石頭打人差不多了。”

  “那……槍口抬高一點不就完了嗎？”川軍老兵想了想問道。

  “事情還沒這麽簡單。”張大牛搖了搖頭，“一槍過後子彈還要飛一會才能打中目標，在這個期間目標動了怎麽辦？這就要考慮提前量了……而且還有風也是個問題。”

  “風！？”川軍老兵完全沒從這個角度思考過，一時覺得有些新鮮，“風能吹得動子彈？”

  “近距離當然不行。但如果距離足夠遠的話，光是風就能讓子彈偏出好幾米去！所以開槍的時候也要考慮到風速的問題。”張大牛詳細的解釋道。

  “……”川軍老兵聽得一頭亂麻。

  “所以說，狙擊手不是那麽容易當的……沒想到吧？想當狙擊手的前提是要學習好！然後才是槍法好。”

  張大牛看到川軍老兵愁眉苦臉不由得暗爽不已……原來說出這番話之後再看著別人痛苦居然是這麽令人愉快的一件事。

  想當初……

  “大牛，別聊了，有人來了！”李班班長插嘴道。

  “是！”

  張大牛立即收起嬉皮笑臉，與同伴一起緊張地盯著遠方的城牆。

  此時揚州城裏的守城大將其實也是個熟人，乃是當初分了肖恒戰功的那些人之一，其名喚作郭康。

  與冒領軍功的其他人極為低調不同，這位喚作郭康的將領脫險之後就一直在吹噓自己如何作戰勇猛，殺得金人那叫一個屁滾尿流……

  最初這家夥還有些收斂，不過後來看到沒人搭理他，就連秦薦秦大人也離開了臨安被“發配”到了川蜀之後，他的膽子就越來越大了，吹的牛皮也是越來越響了。

  什麽秦薦不過如此，自己才是立功最大的人。

  什麽秦薦連吃敗仗，三顧茅廬之後他才出手替秦薦蕩平了金人……

  他甚至整天為自己立了這麽大的功勞卻隻撈一點點的獎賞而憤憤不平——這就是典型的騙別人最後連自己也騙到了。

  至於其他更離奇的就不用說了，總之這位郭守將在連自己都騙了的情況下，他的手下也漸漸開始替自己老大憤憤不平起來……

  當然，其中的老部下要麽保持沉默，要麽同流合汙，而新人則普遍比較相信郭守將的說法。

  那位射箭下去的**就是個新人，所以他對郭濤的說法深信不疑……這才有了他要給秦府車隊一個下馬威原因。

  不過那個**也不傻，他早就看到那些馬車打的是“秦氏商行”的旗子，所以他就猜測這些人應該是從後方跑來撈錢的……

  一方麵是自己冒著生命危險充當守軍卻隻能領到幾個銅錢，而另一方麵是作為北伐統領的秦薦明目張膽地做著近乎沒本錢的生意——他還以為那商隊是來拉戰利品的呢！

  這樣自己的不平衡，再加上自己主將的不平，這才讓那**射出了那一箭。

  然而……當城下的“秦氏商隊”開槍了之後，事情就開始變得很難收場了。

  而當郭康聽到秦府有人來之後，立即就穿上衣服一路飛奔地趕來，這架勢怎麽看都不像是對秦府之人有什麽不滿的樣子，相反這架勢怎麽看怎麽像迎接什麽達官貴人一樣！

  而當郭康來到城牆之上確認了來人之後，立即命令打開城門並且親自迎了出去……

  直到此時那**才驚覺事情有些不對勁了，然而他沒想到的是，自家那個在背後跳著腳罵秦家如何不義如何盤剝部下軍功的將軍，現在居然像是個小廝一樣滿臉堆笑地湊在那秦府家丁麵前點頭哈腰……

  這一刻，那**隻覺自己心中的偶像……碎了。

  “諸位好漢不進城休息休息嗎？這揚州城裏好玩的地方多著呢……”郭康搓著手強力邀請到。

  然而麵對揚州守將郭康的強力邀請，李班長隻是輕描淡寫地擺擺手：“行了，我們忙著呢……你就告訴我秦大人的去向就好了。”

  “這……秦大人帶兵去了淮東。”郭康隻好如實答道。

  “淮東……我知道了。”李班長點點頭，“郭守將請回吧，我等告辭。”

  “慢走！慢走啊！有空回來玩玩啊！”

  車隊都走出很遠了，守將郭康還在遠遠的喊著，直到看不見人影了，那郭康這才鬆了口氣。

  而在郭康身後，一個文官打扮的漢人全程目睹了這件事，頓時有些不解地問道：“大人，那幾人莫非是什麽達官顯貴不成？？”

  “不是。”郭康不耐煩敷衍了一句，隨即轉身望著他身後跟來的那些兵丁指著插在地上的那支箭冷著臉問道：“是誰！？這是誰幹的！？”

  “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那**的身上。

  “是你？你是那個……”郭康微微一愣，對於這個自己的小迷弟還是有些印象的。

  “大人為何要對那秦府下人如此客氣？”**有些不服氣道。

  “這……自有其中道理。”郭康當然說不出來。

  “可……”

  “行了！閉嘴！”郭康忽然怒道，“從今天開始，所有插著秦家旗幟的，無論是秦字旗還是秦氏商會旗都得給我客客氣氣地聽到沒有！？”

  “是！”

  一眾兵丁有些遲疑地答道。

  畢竟在他們一直以來的印象中，郭康都是跟秦府“勢不兩立”的，現在突然搞這麽一出反差太大，陷入混亂也是難免的。

  “……”

  望著眾人的疑惑，郭康原本想死扛的，不過又怕自己家的人又突然挑釁秦府之兵，所以也隻能勉強解釋兩句：

  “那個……我承認平日裏我有些吹牛的成分，不過現在不同往日，這金人或者蒙人隨時都會打來，你們自己幾斤幾兩不清楚嗎？到時候怕不是要這些秦府的兵丁來救命啊！”

  郭康這番話雖然說得含含糊糊，不過仔細品品很快就能咂出些味道來。

  吹牛、斤兩、救命……

  站在郭康身後的那位文官一陣恍然——看來，那位秦大人的確是有些本事才對。

  ……

  北方，淮東城。

  這裏曾經是南宋與大金對峙的前線，期間雙方反複爭奪互有勝負。

  在那個年月，淮東城在常年戰爭的影響之下成為了支撐整個江北防禦的核心之一，算是當時的軍事重鎮。

  隻是後來金人步步，大宋漸顯頹勢，江北之地盡失，這曾經作為前線堡壘的淮東城也漸漸失去了價值，年久失修之下越發破落起來。

  秦薦此時就站在淮東城那破敗的城牆之上，望著遠方的白色怔怔出神。

  “秦大人，風冷了，小心身體。”

  一個有些嘶啞的聲音在秦薦身後響起。

  秦薦頭也沒回道：“現在跟我客氣起來了？”

  “……”

  秦薦背後的那人微微一滯，隨後露出滿臉的苦笑：“我也沒想到那小皇帝會逼你出山。”

  “張兄，現在說什麽都晚了。”秦薦轉過身來，望著那人苦笑。

  要不是現在水滸全傳還沒麵世，書上那句“逼上梁山”自然也就還沒變為成語，不然用在這裏可是再恰當不過了。

  秦薦麵前這人正是秦大人的那位“莫逆之交”，也正是他將兒子送到肖恒那裏作為後路……此人，就是張嵐的父親張南。

  “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何如此抵觸？你看看腳下這城……這可是淮東城啊！”張南有些激動地說道，“沒想到我大宋居然還有重新踏足此地的一天！”

  “……”

  秦薦雖然有許多話想說，然而麵對如此激動的老友，他也隻能報以一聲歎息。

  “咱們還是聊聊城防的問題吧……眼下這破爛城牆可是沒辦法擋住蒙元大軍的。”秦薦輕聲說。

  “蒙元大軍？”張南微微一愣，不過很快就有些疑惑地看著他道，“這金蒙之戰才剛剛開始，你如何就說我們要擋住蒙元大軍了？”

  “……”秦大人一時語塞。

  為了保密，他可是連個電報小組都沒帶來的，這種時候當然也不能說他早就從電報中得到了北方的詳細情報……

  “不管怎麽說，這城防還是要做的。”秦薦開始勸倒，“咱麽應該現在就立即動員起來，至少要把這城牆修好。”

  “秦兄，你在怕什麽？”張南奇道，“蒙元與大金兩虎相爭，你我坐山觀虎鬥即可，為何如此緊張？”

  “兩虎相爭……怕就怕其中一隻是披著虎皮的豬！”秦薦苦笑道。

  “豬？你是說大金？”張南皺眉，“若大金都是豬……那大宋算什麽？”

  “不知道，但一定比豬弱。”秦薦答道。

  這個比喻來自肖恒的，而肖恒卻從未說過在這個“比例尺”下南宋朝廷是哪種動物，所以秦大人說不知道也算是實話實說。

  “不會的，大金很強……至少不比蒙元弱！蒙金之爭肯定要打一段時間的！”張南肯定地說。

  “你看那是什麽？”秦薦忽然指了指自己身後，也就是他之前一直凝望的方向。

  張南順著秦薦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見一縷淡淡的、很不易察覺的青煙也不知冒了多久了。

  “那是……”

  “烽火。”秦薦淡淡的說，“蒙元大軍，應該已經不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