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中都。

  比起大宋臨安府的城牆，中都城的城牆遠遠算不上雄偉。畢竟金人無論是工程基建能力還是所擁有的財富，都不足以支撐他們將中都建得有如臨安那樣雄偉。

  站在這樣“低矮”的城牆上，即便有望遠鏡之類的輔助設施也未必看得清蒙元大營後麵發生的事情。

  所以最初，金人隻是發現了蒙軍的大營之內有些騷動。

  麵對這樣的騷動，完顏琴判斷可能是有小股的金軍，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隨著一陣乒乒乓乓的槍響之後，一隊怪異的人馬從蒙軍大營後麵露了出來……

  站在中都這“低矮”的城牆上，隻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那群人馬分成了兩團，但同樣都是繞著圈向著中都城的方向狂奔。

  而之所以說怪異，是因為這隊人馬之中居然還夾雜著三輛馬車！

  “你是說……馬車？”完顏琴微微一愣，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探馬問道。

  “回主子，的確是馬車，而且一共有三輛……奇怪的是那馬車跟您的那輛式樣差不多。”那探馬答道。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完顏琴眉頭微微一皺，似乎想起了什麽。

  之前肖恒陸續也送過完顏琴幾輛馬車，完顏琴經過研究之後一度還起了購買之心……隻是後來被馬車的價格給全退了，畢竟肖恒報出來的那個價格隻能當做奢侈品而不能作為軍備使用。

  “是秦氏商行的馬車……肖恒啊肖恒，你派人到北方是想做什麽？”完顏琴望著那隊人馬，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如果李沐白還在的話，此時大概會為完顏琴分析一番，隻可惜……

  “唉，漢人……”完顏琴一聲歎息。

  從最開始他就看不透肖恒這個人，而那個他自以為已經看得透透的、捏得死死的李沐白，卻也被證明不過是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一個眼線罷了。

  而這兩個人的共同點顯然隻有一個——漢人。

  帶著一點複雜的情緒，完顏琴重新望向了遠方那模模糊糊的兩隊人馬，皺著眉頭思考了一會後歪頭問道：“人馬什麽時候能準備好？”

  “還得兩炷香的時間。”旁邊一名副將打扮的人答道。

  “兩炷香……估計是來不及了。”當完顏琴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正是那一小隊金人被斬落馬下的時候。

  正當完顏琴以為帶著馬車的那隊人馬也要被蒙元騎兵無情碾碎的時候，那些丟下馬車先逃跑的人忽然停了下來，在原地展開了一條薄薄的防線……

  “他們……瘋了嗎？”

  完顏琴已經想象得到這條薄薄的防線會像紙一樣被蒙元騎兵一捅就破的模樣。

  “許是棄車保……”旁邊那位副將的“帥”字還沒出口，就見遠方那三輛馬車同樣停了下來，看那架勢竟是準備與那三個百人騎兵隊決一死戰了！？

  “他們瘋了嗎？。”那副將吃驚道。

  “倒是有些勇氣，比那幾個逃兵強。”完顏琴冷淡地說，“但這卻隻是匹夫之勇罷了，若是分出一半斷後搞不好還真能逃出來。可是現在……已經沒救了。”

  “主子說的是。”副將點頭道。

  “你去督促拐子馬快點……我要蒙人這300騎有去無回！”完顏琴認真道。

  “嗻！奴才一定好好守殺殺蒙人的威風！！”副將跪安後大步流星的轉身離開。

  看到自己部下士氣高昂，完顏琴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至於遠方的戰況，他已經徹底不再關心了，在他心中那些人已經是屍體了，無一例外。

  ……

  遠方的原野上，“屍體”肖恒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稍微打量了一下班長老張選擇的這個陣地，不由得滿意地點了點頭。

  “選的地方不錯。”肖恒笑道。

  “是您教的好。”老張憨厚的笑著。

  其實他說的也不純是恭維，跟在肖恒身邊的這段時間讓他受益良多。尤其是涉及到一些火器部隊的用法和優缺點上，肖恒這個來自後世的穿越者的眼光說是高屋建瓴也絲毫不為過。

  例如這陣地選擇的學問就是如此。

  上一次與蒙元騎兵交戰的時候，老張選的是一處小高地。

  在射程比對方遠、火力投射能力比對方強的情況下，選擇小高地能充分地發揮己方的火力優勢。

  而這一次在與遠超自己的騎兵團作戰的時候，老張選擇的則是一處反斜坡。

  在敵人比較少的情況下，老張有信心在他們的射程之外就將其幹掉。

  而這一次卻與前次不同，他們的對手的數量大大的增加了，即便老張對手中的武器有信心，但別忘了對方也是火器部隊，並且對方的數量已經超越了老張他們火力投射的臨界點——即便肖恒一方再怎麽發揮火力優勢，也很難做大在對方能夠反擊之前就將其殲滅了。

  這也就意味著在與這樣數量的敵人作戰時必然會受到反擊。

  那麽，如何在火器對射的情況下占據優勢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蒙元一方雖然隱隱的意識到了，但卻並不清晰明確。

  在這個年代，熱武器的戰爭其實還很稚嫩，許多情況下還離不開騎兵的衝殺和弓箭的輔助。即便是蒙元與歐洲人打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熱兵器戰爭也是如此。

  在這個時間節點上，至少歐洲人和蒙元人使用的火槍還算不上是遠程武器，隻能算是中、近程武器。而超過了這個距離最好用的是火炮，而貼臉距離更好用的是馬刀。

  而蒙元人不知道的答案，在肖恒這邊卻是常識，因為在肖恒的年代這種經驗早就被歸納總結出來了……那就是戰壕。

  此時天寒地凍肖恒等人當然沒有挖掘戰壕的能力，但選擇一個反斜坡從某種意義上代替戰壕的功能，而這也是老張通過自己的理解進行的個人發揮……不得不說，肖恒之前無意中提到的一些思想此時的確在老張身上開花結果了。

  “自由射擊！瞄準了再打！”肖恒一邊命令著，一邊搬出了**沙，並且給它架上三腳架。

  而老張則同樣捧著**沙去了陣地另一頭，與肖恒這裏形成了交叉火力。

  肖恒稍微清理了下積雪，然後趴在了地上……剛一趴下肖恒的胸口就感受到了隆隆的馬蹄聲。

  “呼……”肖恒將槍托抵在肩膀上，槍口瞄準了不斷接近的騎兵隊，然後猛吸了口氣屏住了呼吸，手指微微扣緊扳機。

  ……

  被亂箭和亂槍攪亂了陣型的蒙人很不爽——從來都是他們按著對方打，什麽時候輪到自己被別人按著臉猛踹了？

  而當他們看到肖恒他們停下來準備跟他們決一死戰之後，所有人都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金狗停了！”

  “金狗看不起我們！！”

  衝在最前麵的那名蒙元勇士舉起手中的火槍大聲喊道：“烏來！”

  “烏來！！”

  近三百人的齊聲呐喊，震得天空都為之黯淡……所有人的心氣都提到了最高，耳邊除了激烈的蹄聲再沒有其他的聲音……

  “噠噠，噠噠……”

  健馬飛馳，勇士威猛。

  蒙元的槍騎兵隊伍對著肖恒他們的陣地發起了全力衝鋒。

  這，是一支從勝利走向勝利的軍隊。百年來，他們一直都是征服者，所到之處無不跪地臣服，真正地做到了我來、我見、我征服。

  所以當他們認真起來之後，整個隊伍所凝聚出來的那種必勝的信心，讓人恍惚間有種即便是天地神佛擋在他們麵前也會被碾成齏粉。

  “咕嚕……”

  厄勒木紮狠狠地吞了吞口水。

  即便像厄勒木紮這樣的勇士，在麵對這樣凶焰熾烈的騎兵部隊時也是心顫不已，盡管室外溫度已經接近零下二十度，但他仍然覺得手心潮濕額角冒汗。

  而厄勒木紮身後的那些金人敗兵就更加不堪了，很多人甚至直接跪在地上向念起了不知哪家神佛的禱詞。

  盡管他們身前還有肖恒和他的士兵，但如此薄薄的一層防線無論怎麽看都擋不住蒙元騎兵的衝鋒，直到……槍聲響起。

  “砰！”

  槍聲過後，硝煙彌漫。

  張大牛眯起了眼睛，首先開槍了，而此時距離最近的蒙元騎兵還在200米開外……

  厄勒木紮眨了眨眼睛，正當他以為張大牛這一槍打空了的時候，忽然發現衝得最靠前的那位蒙元騎兵軟軟的摔倒在地，而他身後的騎兵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從他的身上碾了過去。

  張大牛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然後接連不斷地扣動了扳機。

  “砰砰砰砰……”

  當張大牛一連串打空了轉輪內的所有子彈之後，整個陣地上的槍聲也間歇式的響起。

  線膛槍、米尼彈、轉輪供彈係統以及身管自緊槍管……

  每一個細小的改進，每一點科技的進步都在點點滴滴地提高槍械的性能。而當這麽多來自未來的黑科技統統聚集於一杆武器上的時候……質變，終於出現了。

  鑄鐵覆鉛彈頭旋轉著，帶著致命的呼嘯飛來，撕裂了騎兵甲，打碎了人類那脆弱的骨頭，並且在這柔軟的腔體之內翻滾起來，將一切攪得亂七八糟。

  還沒等蒙元騎兵們的火繩槍發話，衝在最前麵的蒙元騎兵就紛紛摔下馬去。而倒地的人、馬屍體也就變成了後人前進的障礙，進一步拖慢了蒙元騎兵的速度。

  漸漸的，前方堆積的屍體越來越多，蒙軍再也無法肆意的衝鋒了，不少馬匹被地上的屍體絆倒，進而讓後麵的騎兵也不得不停了下來。

  見此情況有不少被擋住去路的騎士甚至直接跳下馬來，躲在地上的馬屍之後與張大牛他們對射起來。

  不過雖然前方攻勢受阻，但蒙元騎兵太多了！遠遠要比肖恒的士兵多得多！當前鋒被迫停下來之後立即有騎兵左右繞行，試圖攻擊肖恒他們的側翼。

  可這樣徒勞的繞路隻會讓更多的人暴露在肖恒他們的火力之下——打不著那些藏在馬屍後的蒙人，還打不著你們這些繞路的靶子嗎？一時之間繞路的隊伍被打得人仰馬翻……

  眼看著形式就要向著不好的方向發展，一個頭盔上帶著紅纓的軍官忽然大聲吼道：

  “草原上的雄鷹們，我們不能敗在這裏！所有人聽令……跟我衝！”

  “烏來！”

  說罷，這位軍官從馬屍後麵站起身來，仿佛驕傲的雄鷹一樣，閃動著翅膀向著前方發起了衝鋒。

  “烏來！！”

  其他士兵見狀，紛紛跳出掩體跟著長官一起發起了亡命衝鋒。

  而左右繞路的騎兵也放棄了繞路，不再顧忌犧牲直接就以最短的距離向著肖恒他們的陣地衝了上來。

  這一刻，有如烏雲蓋頂，站在肖恒他們身後的金人隻覺得胸口一陣壓抑。

  盡管之前的射擊消耗了不少蒙元的有生力量，但此時發起衝鋒的騎兵仍有超過200名！

  即便加上那些已經失去了鬥誌的金人，這個數量依然是肖恒他們的四倍！

  若是被如此數量的敵人近身，所有人都逃不過身、首分離的下場。

  厄勒木紮甚至已經開始覺得自己的脖子涼嗖嗖的，仿佛已經居高臨下地看到自己那無頭屍體倒在地上的幻覺。

  然後，**沙響了。

  一切幻覺隨風飄散。

  那令厄勒木紮印象深刻的“突突”聲突然響起，然後就見發起了亡命衝鋒的蒙元騎兵有如割稻子般成排成排地倒下。

  肖恒和老張兩個人一左一右特意針對了一下從兩側衝上來的騎兵，並且專門調撥了搶手撤到反斜坡後麵射擊從側麵衝上來的騎兵。

  盡管**沙用的是手槍彈藥，但先進而又昂貴的硝基發射藥所帶來的初速遠遠超過了普通的轉輪步槍，蒙元騎兵身上的鐵甲仿佛紙糊的一樣被覆鉛鑄鐵彈撕得粉碎。

  “哢……”

  當肖恒打完第三個彈鼓的時候，他的麵前已經沒有人能站起來了，隻有幾匹幸運的馬“噅兒噅兒”地叫著，輕咬著再也站不起來的主人。

  而此時正麵戰場上，那些失去了戰馬的騎士們隻剩最後一個頭戴紅纓的軍官扔在勉力支撐。

  盡管他的腿斷了，肚子也被打爛了，但他的眼中仿佛有股烈焰仍在熊熊燃燒著。

  看著這位可敬的敵人用步槍做拐棍，步履艱難地發起了最後的“衝鋒”，所有人的射擊都停了下來。

  這，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但也是個終將被時代所淘汰的人。

  “給他一個痛快吧。”

  肖恒拍了怕張大牛的肩膀道。

  “砰！”

  那朵鮮豔的紅纓，終於倒下了。

  雄鷹的驕傲，被步槍打得粉碎。

  這一刻的肖恒，恍惚間仿佛看到了無數年後，那些喝著符水大叫刀槍不入的中國人在排槍中像麥子一樣一茬茬撲倒在地的場景。

  肖恒微微歎了口氣，轉過身來吼道：“報告傷亡情況！優先救治傷員！”

  “快快快！所有人都動起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

  注：蒙古人開戰時的口號為“urai”，發音為[wurai]，其中[rai]沒有對應的漢字，以“來”代替。據傳俄羅斯人的“烏拉（ypa）”就是跟蒙古人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