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擎的推測讓肖恒大皺眉頭，如果他的推測是真的……這後路被斷可就太難受了。

  整個車廂內的氣氛都隨著肖恒的沉思而凝固起來了，趙擎、李玉翠、厄勒木紮、張大牛、班長老張……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肖恒的身上。

  等肖恒抬起頭的時候，發現所有人都在看他，不由得笑道：“都看我幹什麽？”

  張大牛和班長老張兩個人等著肖恒的命令還情有可原，畢竟都是肖恒手下的兵。厄勒木紮等著肖恒說話也勉強可以算是跟完顏琴有些關係。

  可趙擎和李玉翠夫婦也盯著肖恒看，這可就有些奇怪了，所以肖恒雖然是問的大家，但目光卻看向了趙擎夫婦。

  趙擎沒想到肖恒會問自己這個問題，稍微楞了一下，然後很快反應到自己這麽盯著別人的臉看有些失禮，這才道：“剛剛有幸看到了肖公子的筆跡……不知怎的覺得有些眼熟，仿佛在哪見過，一時之間竟是癡了，還請公子見諒。”

  “哦……”肖恒點點頭，“不用猜了，是我寫的。”

  肖恒這麽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其他人都聽糊塗了，反而是趙擎夫婦聽懂了——趙擎指的是之前收到那些物資裏麵參著的紙條，而那些紙條恰好是出自肖恒的手筆。

  之所以是肖恒來寫，主要是怕秦薦夫婦認出了公主殿下的筆跡。沒想到剛剛趙擎看到肖恒筆記本上的字後居然就給認出來了，而肖恒自然沒什麽好隱瞞的，直接就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真的是你？”李玉翠驚喜道，“恩人啊！太謝謝你！”

  “沒什麽，不用謝。”肖恒聞言也歎了口氣，“原本我們準備等金人和蒙人打起來之後再救你們出來的，結果卻……沒想到那複興社竟有如此野心，真是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的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覺得措手不及，即便是複興社的人也是如此。

  複興社的暴露可以說是個偶然事件，畢竟肖恒送來了性能強悍的新式棉甲這件事是複興社所有人都沒想到的，也不在他們的計劃之內。

  但是在金人臨戰之前如此緊張的情況下依然選擇向外送情報，即便這次沒有被抓到那下一次也必定會暴露，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金銳她……還好嗎？”李玉翠問道。

  肖恒看著她臉上的疤痕，再聯想到他得知兩人之前的生活有多麽艱難，語氣也不由得變得柔和起來：“夫人放心，公主殿下好得很……在逃出大金之後，她就被送到了秦薦秦大人那裏。秦大人當她是親生女兒，可以說是跟秦小姐也就是內人情同姐妹。”

  “後來經過種種波折，我們慢慢有了點自己的勢力，就計劃著將您二老救出來。”

  肖恒也沒講得太詳細，畢竟其中還是有很多驚險的……不過結果是好的，這才是最重要的。

  “是嗎，好，真好……她過得好我就放心了。”李玉翠眼含著淚水，抱歉的看了肖恒一眼之後縮回了趙擎身邊，低著頭抹眼淚。

  而趙擎聞言則奇怪的看了肖恒一眼：“你管芮兒叫什麽？”

  “公主殿下啊。”肖恒理所當然道，“當然了，偶爾也會叫她的名字……”

  肖恒本來想說趙芮的，不過後來想了想還是沒說……畢竟這是公主殿下自己小小的抱怨，沒必要在這種時候說破。

  等他們團聚了之後，讓公主殿下自己去與她爹談吧。

  “……”

  肖恒說的理所當然，可趙擎卻聽得心中翻騰……這句話看似平平無奇，其實是在說一個令人遐想無限的可能性。

  想著想著，趙擎看著肖恒的目光則變得複雜起來……

  ……看看他身邊那些訓練有素的士兵，趙擎跟其中一個聊了幾句，發現這些兵丁見識很廣、素質極高，而且居然還識文斷字！

  在這個年代，稍微有點學問的人都是很有地位的，怎麽可能跑來當兵？而且還不是軍官，而是最基礎的大頭兵！

  再看看這些士兵身上的裝備：皮靴、氈帽、厚厚的棉大衣，身上的一些小配件都是黃銅的，並且擦得鋥亮。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些人的武器……趙擎從未見過甚至連聽都沒聽說過這麽神奇的可以連發發射的石火矢！

  複興社中功夫最好的就是那個滿臉絡腮胡的家夥了——要知道能在金人的軍隊裏混到他這位置，那可都是真刀真槍打出來的！

  可就是這麽個在戰場上能以一當十的猛將，居然在肖恒手下一個照麵都沒走過……而他靠的就是手中那把神奇的連發武器。

  再看看肖恒身邊老老實實坐著的厄勒木紮，經過了解這位可是完顏琴的貼身護衛！

  那完顏琴可是大金國內有數的大人物，也是有機會爭一爭帝位的！這樣的大人物肯派出自己的貼身護衛，並且還給了肖恒自己的腰牌……這關係定然不一般。

  再了解到肖恒來到大金不過月餘時間，如此短的時間內就能與完顏琴達成如此關係，在加上那些士兵背後所代表的強大戰力……你告訴我這叫“有點勢力”？

  而且這人還是秦薦的女婿？

  趙擎忽然想起他似乎聽過這個名字——金人在南邊的那場大敗似乎就是這位秦薦的手筆！

  想到這裏，趙擎抬頭看向了肖恒。

  秦薦的女婿都如此優秀，那他本人怕不是當世武穆？

  那麽這位“有點勢力”的秦薦秦大人，究竟在想些什麽呢？真的做嶽武穆？還是效仿複興社的那些人……

  算了，管他呢！

  趙擎忽然笑了。

  皇帝這東西，愛誰當誰當吧！隻要他能跟妻女團聚，讓他幹什麽都行！

  ……

  肖恒並不知道趙擎已經在心裏把秦薦想象成了什麽，估計他知道了也隻會笑笑而不會戳破……到時候去看趙擎和秦薦的反應那該多有趣？

  不過目前肖恒沒心思去搞這些惡趣味了，他滿腦子都在想如何才能把人平安地帶回去。

  如果按照趙擎的推測，目前他們的後路大概率是被蒙人斷掉了。可即便如此肖恒他們也不是沒有機會，畢竟蒙元大軍並不是為了斷他們的後路才占領那個城鎮的。

  蒙元的目的很簡單——攻破大金都城中都。

  所以蒙元大軍的注意力更多的應該是放在了自己的前方，也就是中都的方向。而肖恒他們目前所處的位置在蒙元大軍注意力的盲區裏。

  這是肖恒能夠找到的為數不多的優勢。

  “如果咱們連夜趕路……馬還受得了嗎？”肖恒忽然扭頭問道。

  “估計不成了。”班長老張搖搖頭，“無論是咱們的馬還是複興社的馬，都消耗太大了，晚上也要連夜趕路的話估計要累死不少。”

  “那就找地方紮營……正好我們也去前邊探探路。”

  ……

  隨著肖恒的命令，車隊前行的速度慢了下來開始尋找合適的駐地。

  十幾分鍾後，車隊在一個背風的小山坳裏停了下來，開始熟練的紮營。

  肖恒他們的營地是以三輛馬車為基礎的，其中兩個乘人的車輛組成了人員的帳篷，而那輛貨車則獨自撐起了馬廄。

  周圍的樹木都是好燒的鬆木，所以營火也很快就升起來了，而肖恒也終於能鬆一口氣，親自在火堆上架起了水壺，並在其中扔進去幾塊拍碎了的生薑。

  等水燒開之後，肖恒拿著衝壓的鐵杯，往裏麵放了些紅糖，然後將開水衝了進去……還沒喝呢光是捧著杯子人就暖和起來了。

  原本肖恒是準備親自前去探路的，不過厄勒木紮自告奮勇說要去，肖恒也沒攔著，讓他帶著兩名士兵就去前邊看看情況。

  也正是因為有厄勒木紮代勞了，肖恒這才有閑情逸致在這裏煮起了薑水。

  正當肖恒嘶哈嘶哈的喝著薑糖水時，旁邊的帳篷裏忽然傳出一陣騷亂，緊接著就響起了叫罵聲。

  肖恒眉頭一皺，端著糖水幾步來到帳篷邊，就見一個士兵正拿著水壺準備給那白胡子老頭灌薑糖水，而那白胡子老頭卻拒不配合，一邊用力的扭動著身子一邊破口大罵……

  隻可惜這家夥的方言味太濃，任憑他罵得多麽努力肖恒也是有聽沒有懂。

  不過，那灌他糖水的士兵可是正經的北地出身，恰好能聽懂這方言。

  “你再鬧可別怪我不客氣了！”士兵說著就要抽武裝帶……這武裝帶可都是純皮的，上麵還有黃銅帶扣，而那士兵膀大腰圓的，這要是輪上去這老骨頭怕不是都要被抽散了。

  “你打啊！打死我吧！有本事打死我啊！呸！”白胡子老頭使勁吐了口唾沫，隻可惜那士兵早有準備轉身閃開了。

  隻是看看那士兵衣襟上的一塊汙漬……顯然這已經不是白胡子老頭第一次吐痰了。

  “公子……”

  那士兵恨不得掄起皮帶使勁抽那老頭的時候，忽然瞄到了旁邊的肖恒，不由得立正敬禮，然後訥訥地看著他。

  “呸！呸！呸！！”

  那老頭見士兵不動了，立即來了勁兒，一口接一口地吐痰，雖然那士兵站得遠遠的，可身上依然沾了些吐沫星子。

  “別看我，該幹什麽幹什麽。”肖恒淡淡的說，“雖然咱們又不許虐待俘虜的規矩，但也得看是誰，對待漢奸沒必要講什麽優待俘虜。”

  是的，肖恒的軍紀綱領可是直接照著後世那支無敵鐵軍直接抄的，什麽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之類的規矩基本都是原封不動的。

  不過眼下這位白胡子老頭卻不在此列。

  肖恒已經知道了這人就是複興社的首領，出賣同胞的決定也是這個老頭下的……

  “對了，記得把他的嘴先堵上，也不用給他喂糖水了……能活著帶回中都就行。”肖恒說完轉身就準備走了，忽然聽到角落裏的一聲冷哼。

  “哼，一丘之貉。”

  肖恒回過頭來，就見李沐白老老實實地坐在一邊，嘴也沒被堵上……估計之前也是被灌了薑糖水的，可能士兵看他老實就沒再堵他的嘴，讓他放放風。

  “李兄此言何意啊？”肖恒端著糖水不走了，反正現在也無聊，他倒是挺想知道這些複興社的計劃。

  “多說無益。”李沐白麵無表情的看了肖恒一眼，重新低下了頭。

  “哦？你還挺倔的？當漢奸這麽自豪的嗎？”肖恒驚訝道。

  “你與那金人同流合汙，我與你無話可說。”李沐白一身正氣道。

  “那你與蒙元同流合汙就行了呢？”肖恒忍不住諷刺道。

  “你懂什麽！”李沐白似乎有些激動，“蒙元勢大，早晚要得了這天下的！金人都擋不住蒙元，你覺得江南小朝廷又能如何？”

  “若是我們成功了漢家子弟還能有一絲喘息，否則定如那些西方小國一樣，被蒙元鐵蹄踏得飛灰湮滅！”

  李沐白一番慷慨陳詞之後就扭過頭去不再言語。

  而肖恒倒真是驚了個呆……原來他們有這麽崇高的理想嗎？

  “可你們還死那麽多仁人誌士，這也是為了漢家子弟？”肖恒問道。

  “那是必要的犧牲……我們會記住他們的付出。”

  “嘖，除了你是人，別人都不是人啊？你怎麽不犧牲你自己？”肖恒皺了皺眉頭。

  “哼，多說無益。”李沐白說完就開始閉目假寐不再言語。

  難不成這位還真以為自己做的是什麽神聖的事業？

  也許他隻是覺得，他叛變的是大金，所以就理直氣壯了？

  不過這個年代的讀書人也不好說，好多人都有“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情結。而且隻要是帝王就好，無論是不是異族他們都不在意的……甚至主動投靠外族來滅亡自己國家的文人也屢見不鮮。

  也許李沐白是真心想成就一番事業，然而想幹事業卻毫不猶豫的犧牲他人，這種行為簡直無恥至極。

  後世的革命為什麽會成功？因為革命者高喊的是“跟我上”而不是“給我上”。

  就這麽簡單。

  人不是傻子，每個人都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怕死也是當然的，而能夠克服恐懼為了理想而獻身的人，自然也是偉大的。

  比起他們，眼前這位儀表堂堂顏值不亞於後世小鮮肉的李啟李沐白……

  “嘖嘖……”

  肖恒搖搖頭，轉身離開了。

  就像李沐白說的，多說無益。

  道不同不相為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