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吹在人的臉上仿佛小刀子一樣，割得人生疼。

  凍得硬邦邦的地麵被風吹得一塵不染，隻有在一些凸起的小石頭後麵有些雪沫在打著漩。

  班長老張抽了抽鼻子，有些擔憂地望著路旁——在那裏，雜亂的腳印一直延伸到遠方的山林之中。

  肖恒他們已經走了差不多兩個小時了，這天也眼看著就要黑下來了。

  老張抽了抽凍得通紅的鼻子，握緊了手中的**沙。

  這種強悍得不講道理的武器，是他們能夠從容麵對各種威脅的根本……

  忽然，身後傳來了一陣衣物摩擦的聲音，隨後一名士兵爬上了馬車車頂。

  “班長！到時見了，你下去歇一會吧。”

  “好。”老張爬起身來，活動著有些凍僵的腿腳，慢慢的順著梯子爬下去。

  這樣的換班已經持續好幾輪了。

  馬車車頂上的風太冷太硬，呆時間長了連腦子都凍得不會轉了，必須得下來烤烤火休息一會。

  老張坐到篝火邊，披著毯子的馬匹擋住了寒風，而跳動的火焰也終於讓老張的身體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然而好景不長，老張剛坐下去就隱隱聽到裹夾在北風之中的陣陣馬蹄聲。

  “聽到了嗎？”老張猛地重新站起。

  旁邊烤火的士兵伏下身去，貼著冰冷的地麵聽了聽這才道：“……差不多十來騎。”

  “走！上馬車！”老張帶著士兵重新爬上馬車，站在凜冽的寒風之中舉起了望遠鏡。

  然而由於周圍山林的阻擋，他們暫時沒有任何發現。

  “還沒進目視距離……沒有任何發現。”老張放下望遠鏡道。

  “會不會是公子他們？”一個士兵問道。

  “不會，公子他們回來不會有馬蹄聲……他們在山中行軍積雪很深，馬跑步起來的。眼下這天氣隻有在路上馬才跑得起來。”老張指著道路另一側道，“你們盯著那邊，我看著這邊……估計再有幾分鍾就能見到人影了。”

  “是。”

  遠方的馬隊沒讓他們等太久，幾分鍾之後道路的盡頭就出現了幾個小黑點，然後小黑點很快變得密集起來……不多不少剛好就是十幾騎的規模。

  “是蒙人的哨馬。”老張眉頭微皺，“蒙人怎麽來得這麽快？”

  “班長，怎麽辦？”

  “先看看情況……把頭盔都帶上，麵甲都落下！聽公子說這些蒙元人應該有火槍。”老張深吸了口氣，拉下了麵甲。

  三人子彈上膛，槍口對準了遠方。

  遠方的蒙人哨馬似乎也發現了車隊，放馬前來漸漸接近……然後在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們有些看不透這邊實力，畢竟他們可沒有望遠鏡，離著這麽遠他們隻能看得清馬車的輪廓，卻看不到馬車邊有多少人。

  “他們在幹什麽？”一個士兵輕聲問道。

  “不知道……”班長老張拿起望遠鏡，盯著遠方蒙元騎兵的一舉一動……

  與老張預想之中不同，對方身上似乎並沒有攜帶弓箭，而是每個人都配備了一杆長長的火槍……此時這些人正拿著通條給火槍壓實彈藥，然後掏出火石紛紛點燃了一根火繩，並將火繩夾在了火槍上。

  老張從未見過這種火槍，不過從他們填裝、使用的方法來看這種火槍似乎並不怎麽好用，甚至都沒有熱蘭遮總督的那把手槍方便。

  “他們在裝填火槍……注意！他們來了！”

  老張攥緊了手中的**沙，將槍口對準了遠方緩緩逼近的蒙元騎兵。

  遠方的騎兵漸漸小跑起來，一排忽明忽暗的紅點散成弧形向老張他們圍了過來。

  “不用齊射，覺得有把握了就打他娘的！”老張命令道。

  而他的聲音剛落，趴在旁邊的那個年輕士兵就扣動了扳機。

  “砰！！”

  一發旋轉的覆鉛鑄鐵彈丸，破開風雪直向遠方的蒙人飛去……

  ……然而，什麽都沒發生。

  這一槍，空了。

  不過這也難怪，在如此大風天中，別說是這個小戰士，就算是張大牛這個神槍手都不敢保證自己能首發命中……且不說沒有專業的觀察手輔助和專業的儀器，就算有在這風向混亂的地方想要首發命中也是難上加難。

  不過這時候轉輪步槍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那年輕的士兵飛快的拉動槍栓，隨後第二發立即飛了出去！然後是第三發、第四發……

  與此同時另一名士兵手中的轉輪步槍也開火了，一時間密集的槍聲不斷的響起，累積起來的厚重的硝煙轉瞬之間就被風吹散。

  “砰砰砰……”

  接連不斷的槍聲讓對麵的蒙元哨馬大吃一驚，而且好幾名衝得比較靠前的士兵接連落下戰馬，這也讓蒙元的哨馬微微一滯。

  兩個人，十二槍，放倒了3個人……這還是老張沒開槍的情況！

  蒙元那邊的哨馬當然不知道他們就三個人，他們隻能以槍響的聲音來判斷有多少人——畢竟這個時代最先進的火槍也是“單打一”，想要再來一發還得經過複雜的上彈過程。

  突如其來的攻擊讓蒙元的哨馬覺得他們人數也不占優勢，武器射程同樣不占優勢，所以趁著對麵“上彈”的功夫紛紛扣動扳機聽了個響，隨後扛起地上的屍體掉頭就跑。

  而此時兩名士兵剛好合上了槍膛……他們已經換完了轉輪，正當他們準備繼續開槍的時候卻被老張攔住了。

  “等等，先別打了，那會暴露我們的射速。”老張道，而兩名士兵聞言一起放下了槍口，臉上還帶著隱隱約約的興奮。

  老張的判斷是對的，在這麽遠的距離上他們根本沒辦法將來犯者全殲。在這種情況下殺三個和殺五個沒有任何區別，反而還會暴露己方的武器性能，不如保留這個殺手鐧等對方再來的時候給他們一個驚喜。

  “你們在這盯著，我過去看看。”老張吩咐完之後就頂著風雪向蒙人落馬的地方跑去。

  可以看得出，這隊蒙元的騎兵很是精銳，胯下的戰馬也都素質很高——那哨馬雖然搶走了屍體卻並未收攏戰馬，可哪幾匹失去了主人的戰馬卻自動的跟在他們後麵一起跑了，這倒是讓老張有些失望。

  不過這隊蒙元的哨馬也不是什麽都沒留下來——那幾名被擊斃的騎兵摔下馬的時候，他的武器自然也就掉在了地上，而老張知道肖恒很在意這方麵的情報。

  等他到了地方稍微搜索了一下，找到了三把沒有刀鞘的馬刀以及三柄火繩槍。

  老張回來之後將東西往馬車上一扔，然後對兩名士兵說：“那些哨馬隨時會帶大隊人馬來，咱們趕緊找地方躲起來。”

  三人飛快的套上馬車，熄滅了篝火，將馬車連拉帶拽地趕到了個小山坳中，然後隨便砍了些樹枝做了些偽裝。

  然後三人就帶上了足夠的物資和戰馬，沿著肖恒他們的腳印向著山中行去。

  往前走了大概十幾分鍾，老張忽然聽到前方似乎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頓時警惕起來舉起了**沙大聲喊道：“什麽人！？”

  “自己人。”

  肖恒認出了老王的聲音，從密林之中鑽了出來，同時將手槍重新插進懷裏。

  “遇敵了？”肖恒問道。

  “是，遇到了蒙元的哨馬，打死三個跑了十幾個。”老張連忙將剛剛的事情匯報了一遍。

  “火繩槍啊……”肖恒眉頭微微一皺，稍微思考了一下這才開口，“你們做的不錯，咱們先去尋回馬車……這大冷天的沒有馬車咱們都得凍死。”

  “是。”

  老張立正敬禮，隨後牽著馬在前麵帶路。

  一行人很快來到了那處小山坳，重新套上馬車之後飛快的離開了這裏。

  幾個小時之後，蒙元人的哨馬才帶著大隊騎兵趕到這裏，然而除了地上的車轍印記之外迎接他們的隻有呼嘯的北風。

  ……

  馬車上，肖恒拿起地圖研究了起來。

  既然在這裏已經遇到了蒙元的哨馬，那麽按照一般情況來判斷的話，蒙元的大軍應該在後麵十幾裏地，最多不超過三十裏。

  問題是現在肖恒得到的情報太少，也不知道這隊哨馬後麵究竟是大部隊還是先頭部隊。

  不過無論是大部隊還是先頭部隊，對於肖恒他們來說都是難以承受之重。

  別看之前老張他們三個打得不錯，但那是在數量沒有壓倒性優勢的前提下。

  他們目前的連續火力就隻有兩柄**沙，彈藥也非常有限……畢竟除了彈藥之外他們還得攜帶其他的各種生活補給，帶藥帶得多了其他物資必然會受到擠壓，到時候萬一出了點什麽傷病或是吃不上飯那可就糟了。

  蒙元的火繩槍肖恒剛剛已經看了，總體來說做工還算可以，但槍管依然是鐵皮卷打、金屬外箍而成的，而且還少了燧發裝置，比起荷蘭人的武器還不如。

  不過就是這樣簡陋的火槍依然是個質的飛躍，肖恒估計蒙元應該已經大量裝備這種火繩槍了，而估計這也是他們敢於在冬季發起戰爭的原因。

  傳統的弓箭，無論是騎弓也好步弓也罷，基本都是複合弓，使用的弓弦也多半是獸筋。

  這種全生物材料的弓箭雖然在性能上非常強大，但其本身不僅做工複雜，其戰場適應性也不高。

  在如此寒冷的冬季，獸筋和魚膠的性能都會出現大幅度的下降，而且強行使用的話還會損害弓箭的壽命……而且攜帶的弓箭頻繁出入室內外的話，劇烈的溫差和凝結的露水也會大大損壞弓箭的壽命和性能。

  在這個時代，一把合格的弓動輒需要一兩年的製造周期，每一把弓都金貴得緊……再加上冰天雪地補給困難，就算圍困住對方的城市最先堅持不住的也肯定是自己，所以以前的時代沒有人會傻到在冬季裏開戰。

  而火炮和火槍的出現顛覆了這一點。

  火槍不畏寒冬，火炮可以敲開城牆……在這種情況下雙方都不能以逸待勞，那麽最後的結果也就會無限的向軍力強大的一方傾斜。

  不巧的是，現在軍力強大的是蒙元。

  肖恒眉頭微皺，借著油燈的光線看著地圖，臉上掛滿了思索的表情。

  坐在肖恒對麵的趙擎輕輕的拉著媳婦的手，默默地觀察著肖恒的一舉一動。

  這個年輕人給他的驚訝實在是太多了……

  無論是轉輪步槍、還是**沙，無論是這群訓練有素的士兵還是現在屁股下麵坐著的這輕巧的、跑起來飛快的馬車……所有的一切都讓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跟外界斷開聯係太久了，以至於外麵的變化都有些看不懂了。

  直到趙擎看到了坐在肖恒旁邊的厄勒木紮——直到現在這位金人臉上那濃濃的訝意都還沒完全散去，可想而知他對之前的那一戰究竟有多麽震驚。

  “不對……”肖恒忽然開口道，也不知在說給誰聽，“……這些哨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肖恒仔細地研究過了整個地圖，按理說臨近天黑的時候蒙元的大軍應該就近尋找城鎮才是，至不濟也要找個背風的地方安營紮寨。

  然而從地圖上來看，周圍並沒有什麽比較大規模的城市……就算有人家也是類似之前那個小村那種連地圖上都不會標記的村落。

  而且肖恒找遍了整個地圖也沒找到一個適合大軍安營紮寨的地方，而且他還特意調出了後世的地圖進行對比並且同樣證實了這一點。

  大軍安營的地方是有講究的，水源、風向、地形等等，肖恒之前雖然不懂但好在他有個“軍迷”朋友——韓子青那家夥最大的夢想就是做個當世趙子龍，小的時候也沒少讀兵書什麽的，偶爾就會跟肖恒嘟囔這些東西，所以耳濡目染的肖恒也多少懂了些。

  “厄勒木紮，你看看這個地圖，你覺得這附近哪裏有能駐紮大部隊的地方？”肖恒問道。

  “呃……”厄勒木紮一臉懵逼，他不過是個侍衛，他哪懂這些啊！

  看到對麵的兩人尬住了，趙擎陛下不緊不慢的開口道：“不如給我看看？”

  肖恒聞言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就將手中的地圖遞給了他，並且將自己的想法也說了一遍。

  趙擎一邊看一邊聽，等肖恒說完了就肯定道：“你說得不錯，這附近的確沒有能駐紮大軍的地方……但這裏有。”

  肖恒順著趙擎指出的地方看去，然後倒吸了口冷氣。

  “這不是……我們來的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