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滿蔬菜的牛車其實不止一輛，另外還有輛牛車去了國公府，而張坷涵張編修那裏也去了一輛。

  雖然那張坷涵不過是個八品的編修，但他可算是肖恒在南宋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再加上人家有空就不辭辛苦地跑來幫肖恒教語文，這份情誼可比區區一車蔬菜貴重多了。

  而之前在路上出了些小插曲的這輛牛車，卻是送往相爺府的。

  當這車東西送到的時候，黃相爺正在喝著茶、聽著小妾彈的曲。聽聞肖恒送來了一大車新鮮蔬菜，頓覺好奇，這茶也不喝了曲也不聽了，起身就去了後廚。

  等他來到後廚的時候，交接工作似乎還沒完成，就聽一個陌生的聲音說：

  “……這東西叫西紅柿，燉炒皆宜，生吃也不錯，如果嫌酸還可以加點白糖。這個叫土豆，跟山藥差不多但比山藥好吃。這西紅柿紅透變軟了就要趕快吃，不然就爛了，土豆最好窖藏，不然容易發芽……”

  西紅柿？

  土豆？

  又是聽都沒聽過的東西，難道又是那肖恒搞出來的新鮮玩意？

  黃相爺帶著好奇走進了後廚，就見後廚的空地上擺了好幾個大竹筐，裏麵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蔬菜。

  其中什麽黃瓜、韭菜之類的他還認識，至於那些紅色的果實他就不知道是什麽了。

  等黃相爺一露頭，屋內的聲音陡然一靜，隨後相爺府的廚子和肖恒的人都連忙請安問好。

  “免禮……你過來跟我說說，這些東西都是哪來的？”黃相爺好奇地問道，“平日裏聽說過有人家用爐火焐著種些黃瓜的，但數量也少得出奇……你們這應該另有玄機吧？”

  “不瞞您說，這些東西是在日光溫室裏種出來的。”秦府來人答道。

  “哦？這日光溫室又是何物？”黃相爺奇道。

  “是這樣……”

  能跑這裏來送東西的，基本都經過一定的培訓了，所以他雖然不清楚原理，但大概還是能講明白日光溫室的功能。

  聽了之後黃相爺頓時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這才試探著問道：“這麽說，你們這日光溫室的產量很大嘍？”

  “並不大，隻夠我們自己消耗的。”肖恒的人答道。

  “哦……那算了。”黃相爺有些遺憾的點了點頭。

  若是肖恒他們這邊整個冬天都能大量供應新鮮蔬菜的話，那麽每天送一車進宮可是個不錯的討好官家的手段。

  但若是沒辦法每天供應的話，那還不如不送。否則今天有了明日沒了，官家若是生氣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隻是黃相爺此時還不知道，那個所謂的“隻夠自己消耗”的範圍，可能有點大。

  ……

  城外，秦府兵營。

  剛剛完成了負重跑的士兵們正等著開飯。

  “唉，聽說了嗎？咱們公子種了好多蔬菜出來！這大冬天的……神不神？你說這是怎麽種出來的呢？”一個麵色黝黑的士兵低聲說。

  “怎麽種出來的我不關心，我隻關心我們今天吃什麽……”另一個看上去有些瘦的士兵低聲說。

  “吃吃吃就知道吃，那麽瘦還那麽能吃……”黑臉士兵挖苦的道。

  “嘿嘿嘿，人活著不就是為了吃飯嗎？吃飽飯比什麽都強。”瘦士兵笑道。

  就在兩人說笑的功夫，食堂終於開飯了，大盆大盆的西紅柿炒雞蛋、黃瓜拌花生米、以及大塊大塊的燉豬肉……

  ……一時間食物的香味彌漫著整個食堂之中。

  “鐺鐺鐺……”

  開飯的鍾聲響起，士兵們按照班排順序一個個地拿起食盤排起了長隊。

  黑臉士兵的主食是兩個大饅頭，而那瘦士兵則比較喜歡大米飯，等到了打菜環節，那食堂大媽毫不吝嗇的給他們兩個滿滿的扣上了兩大勺燉豬肉，不過等到他們來到西紅柿炒雞蛋的麵前，那菜量就少了些，而花生米拌黃瓜就更少了些。

  等兩人找了個地方開始吃飯的時候，那瘦士兵肉都沒動，三口兩口就把西紅柿炒蛋給吃光了，然後看著盤子裏的那幾塊黃瓜道：“唉，你說……我是不是騷的？”

  “唔？”黑臉士兵正在埋頭苦吃，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問得莫名其妙。

  “半年前有口雜糧糊糊喝我都覺得那是無上的美味，可現在呢？”瘦士兵搖著頭感歎著。

  “怎麽？是肉不好吃了還是菜咽不下去了？”那黑臉士兵笑問道。

  “不是，都好吃……我剛剛隻是覺得有點沒吃夠。”說到這裏那瘦子砸了砸嘴，“西紅柿炒蛋太好吃了。”

  “嗯，西紅柿炒雞蛋太好吃了。”黑臉士兵也同樣點頭附和道。

  “隻可惜就這麽一點……”瘦士兵哀歎道。他之所以如此哀歎是因為黃瓜和西紅柿前麵都擺著黃色的牌子，這牌子的意思是每人限定一份，不像燉豬肉和主食那樣隨便吃。

  其實夏天的時候偶爾就會有這種黃色牌子的菜——例如烤羊排、燉牛肉之類的，都是比較貴或者是比較難得的東西。士兵們戲稱為“黃牌加餐”。

  而現在到了冬天，這“黃牌加餐”也就變成了夏天隨便吃的蔬菜了。

  “知足吧你！”黑臉士兵砸了砸嘴，“有的吃就不錯了！你知道這一根黃瓜外麵賣多少錢嗎？”

  “知道知道……我就是感歎一聲。”瘦子士兵連忙道，“吃飯吃飯，再不吃就涼了。”

  兩人就開始埋頭吃飯起來。

  又過了一會，還是那瘦子士兵率先吃完，捧著肚子看著餐盤，忽然冒出來一句：“唉你知道嗎？聽說公子最初是準備讓我們所有人都能敞開了吃的。”

  “不能吧？那要建多少日光溫室啊？”黑臉士兵不信，“再說了，咱秦府的土地就這麽多，即便是夏天，都種滿了菜也沒辦法讓所有人都敞開吃啊？”

  “是啊，我就是說公子有那個意思。”瘦子士兵歎了口氣，“說實話，小的時候能不餓死就不錯了，後來覺得每天能吃飽那可就太幸福了……可自從當了兵開始，咱這嘴也是越來越嬌貴了，連雜糧都有點吃不下去了。”

  “嘿！你知道這叫什麽嗎？這叫‘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黑臉士兵忽然搖頭晃腦的掉了個書袋。

  “由奢入儉……嘖嘖，這句話有點意思。”瘦子士兵品味了一會，“你從哪聽來的？”

  “就是咱們公子說的啊。”黑臉士兵笑道。

  “不愧是公子，隨便說一句都如此有學問。”瘦子讚道。

  然後，兩人之間就再次安靜下來，隻剩下黑臉士兵吃飯喝湯的聲音。

  黑臉士兵吃完最後一口饅頭，就聽到瘦子士兵開口道：“那個……你聽說了嗎？金人可能扛不住蒙元，到時候……咱們可能也打不過。”

  “知道。”黑臉士兵擦擦嘴，“而且公子早就做好了撤退的準備……聽說咱們要撤到四川府去。”

  “唉，這剛過上幾天好日子……”瘦子士兵歎了口氣。

  “好日子是打出來的！用公子的話來講，咱們就是美好生活的守護者！”黑臉士兵輕輕的放下了筷子，“所以……好好訓練吧！等咱們強大了再打回來！”

  瘦子士兵聞言精神一震：“總有一天，咱們能打回來！”

  聞言，那黑臉士兵忽然笑道：“再說了，隻要跟著公子，我相信無論咱們到哪都能過上好日子！”

  “對對對，沒錯！隻要跟著公子，到哪都有好日子！”

  “行了，別扯了，刷盤子去……”

  “哈哈說的是……”

  ……

  同樣的一幕，也在秦府旗下的各個工廠重複著。

  在肖恒的體係之中，士兵、學生、工人都是同等重要的，所以學校那邊以及有食堂的工廠，夥食待遇都跟兵營那邊差不多。

  在這初雪的日子，有新鮮蔬菜出現在餐桌上倒是讓不少人感到新鮮。以往的冬季，新鮮蔬菜對他們來說都隻存在於傳說——例如某某富商宴請了誰誰誰，席上有瓜果蔬菜若幹等等。

  而如今，曾經的傳說被明明白白的擺在了餐桌上，不少人都覺得既新奇又高興。

  工廠那邊自不必說，在學校裏這些新鮮蔬菜卻別有一種榮譽感——這是他們的同學兼老師培育出來的！一時之間李二狗他們那農業三人組上課的時候都有人來圍觀，而且其中既有學生又有其他科目的老師。

  一時之間農業組小小的出了一把風頭，在整個學校裏都說得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名人了！

  不過要說對這批蔬菜反應最大的，還是剛剛完成改組不久的造船廠。

  蔬菜的出現不說是引起軒然大波，但也是讓不少人震動不小。

  對於秦府的其他係統來說，由於都是肖恒吸收來的難民，再加上肖恒潛移默化的意識形態輸出，整個體係之中可以說都下意識的將自己認為是一個整體，有真正的主人翁意識。

  但對於類似造船廠這樣的地方，雖然經過改造但仍然存留著不少固有的問題。原本這些問題還在肖恒的高薪政策下被暫時掩蓋住了，然而等到這新鮮蔬菜擺上餐桌的時候，船廠內一直以來都隱隱存在的不滿聲忽然變大了。

  “老張師傅，老張師傅等等我……”

  老張剛從食堂裏出來，就聽見身後有人叫他，回頭一看發現是船廠內一位很有地位的老師傅。

  “原來是陳師傅……”老張的眼神有些躲閃。

  “我說老張啊，之前去找你你總推說沒空，現在被我逮到了吧？走走走，咱們出去喝一杯。”陳師傅抓著老張的手道。

  “剛吃完飯，我那邊還有不少活沒幹完呢……不如改天？改天我請你！”老張推托道。

  “嗐！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還是……你連這麽點麵子都不肯給我？”陳師傅聲音低沉了下來。

  這位陳師傅可以說是除了廠長之外最有資曆的老師傅了，就連廠長的兒子看到他都要尊稱一聲師傅，並且陳師傅所提出的問題即便是廠長父子二人也是要慎重考慮的。

  不過隨著船廠改製，原本建立在人身依附下的製度轟然崩塌，原本陳師傅那麽多的弟子即便沒有自立門戶也算是半解放狀態了，陳師傅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在自己的眾多徒弟之中搞一言堂了。

  畢竟現在所有人的徒弟都算是“轉正”了，不僅能在船廠裏領一份工資，從身份上來講其實已經跟陳師傅這樣的老師傅沒什麽區別了。

  所以若是陳師傅說的話不損害到徒弟們的利益，那還有人願意聽他的……但若是要有利益上的損失，徒弟們為什麽還要聽他的？

  而隨著徒弟們“離心離德”，陳師傅在船廠內的影響力也開始急劇下降，可他早就養成了說一不二的性子……尤其是在那幾個掌握著核心技術的大師傅走了之後，他就算是整個船廠裏最老的師傅了，所以以前他跺跺腳整個船廠都要震三震的。

  可就在前兩天，他見那蔬菜誘人想要兩筐回家卻被肖恒的人無情地拒絕了！這可氣得老師傅站在食堂門口大罵了大半個時辰！

  若是以往，看到他受委屈那些徒弟早就上前助陣了！

  可現在？有些“有良心”的看到他還把頭一低快步離開，而那些“沒良心”的就當他是放了個屁，理都沒理他就走了……

  這下可讓陳師傅氣壞了，憋著兩天沒開工，還覺著能有人去找他。

  隻可惜現在不是以前了，他已經無法依靠手裏那點技術卡著船廠的脖子來耀武揚威了。

  所以今天這陳師傅一來，老張就知道他肯定是要搞事情了。但這個人又不是很好對付，咬住了誰那可是死不鬆口的……

  “這……”老張無奈的歎了口氣，“那咱們也別喝酒了，您有話便說吧。”

  “那……”陳師傅想了想，把老張拽到了一邊低聲問道，“……你還記得老曹他們嗎？”

  “老曹？”老張一聽這個名字眉頭皺成了個疙瘩。

  船廠之前被別人收買離開的那幾個大師傅裏，這姓曹的就是他們之中領頭的那個。當時他們的離開差點毀了這個小船廠，而現在陳師傅提起他們……顯然不安什麽好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