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涼亭。

  肖恒靜靜的站在圍欄邊，望著眼前泛著陣陣魚鱗光芒的水麵波瀾。

  就像評書裏說的，這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草原上一個前所未有的強盛國家正在崛起，留給肖恒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肖公子好興致，如此美景何不吟詩一首？”

  肖恒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肖恒聞言微微一笑，回過身來拱手道：“琴公子。”

  “久等了。”完顏琴也遵循漢禮作揖道。

  看著這位琴公子，肖恒忽然想起那句話——章服之美謂之華，禮儀之大謂之夏。

  眼前這位大金皇室，雖然依然穿著金人的傳統衣衫，梳著金人傳統的小辮子，但這說話和禮儀卻與宋人無異了……閉著眼睛聽還以為他是地地道道的宋人呢！

  更先進的文明的確會有這種溢出現象，讓其他人不自覺的學習、模仿……若是這位琴公子帶上方巾穿上宋人的衣衫，肖恒想不出來他與宋人究竟還有什麽區別。

  “肖公子為什麽這麽看我？”完顏琴摸了摸自己的小辮子，眼神變得有些犀利，“難不成是看不起我這個蠻夷？”

  “我隻是在想，若不是琴公子依然堅持自己的衣衫打扮，隻聽聲音的話真的很難分辨出你究竟是不是宋人呢……”肖恒笑著解釋道。

  “哦？”完顏琴的臉色依舊不是那麽好看。

  “不知琴公子是何時開始學漢語的？”肖恒好奇的問道。

  “自幼跟著先生學的。”完顏琴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頭。

  “哦，這樣啊……抱歉，我隻是有些好奇。”肖恒沒想到居然是這麽個結果，也難怪他的漢語說的這麽好……自小就有語言環境，難怪聽不出什麽區別，這跟母語也沒什麽區別了。

  “……”完顏琴不知道肖恒這麽說的目的是什麽，隻是有些不爽的瞪著他。

  “可琴公子想沒想過，你身為大金國的皇親國戚，為何還要學習宋人的語言呢？”肖恒接著問道。

  “這……這與你何幹！？”完顏琴終於忍不住有些發火了。

  “很有關係……你先別著急。”肖恒安慰道，“我想，你們學習宋人的語言，主要是為了學習宋人的知識吧？”

  “哼。”完顏琴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而肖恒也隻是笑了笑就繼續說到：

  “幾千年來中原文化從未斷絕過，所積累下來的文化知識也十分豐厚……對於沒什麽曆史的金人來說，這是非常寶貴的財富，這一點你總該承認了吧？”

  “你究竟想說什麽？想說就痛痛快快的說，我最討厭你們這些文人七扭八拐的繞彎子了！”完顏琴沒好氣道。

  試探完成，覺得對方對自己的容忍已經達到底線之後，肖恒這才拋出了他的問題：“所以，你覺得萬一大金國被蒙元擊敗了的話——我是說萬一！這是一種假設……如果大金國真的戰敗了的話，你會如何？”

  “……”完顏琴看著肖恒半天沒說話，雖然眼前這個家夥說話有些討厭，可他卻不由自主的順著肖恒的思路繼續思考下去。

  “我……大概會戰死吧。”完顏琴有些不確定的說。

  “也許。”肖恒不置可否，“那你完顏氏呢？”

  “……會被趕盡殺絕。”完顏琴很清楚的認識到了這個問題，“蒙元與我仇深似海，絕不會放任我完顏氏安生的。”

  “說的沒錯！”肖恒讚美道，“琴公子真是想得透徹！”

  “哼。”完顏琴沒好氣的看著肖恒，“然後呢？你想說什麽？”

  “那麽……我們再做個假設——注意完全不考慮實際中的情況，隻是單純的考慮這樣一種假設……若是大金國被大宋擊敗了，你們完顏氏又會如何？”

  肖恒拋出了他的核心問題。

  “這不可能！我大金怎麽可能被軟弱的江南之地擊敗！”完顏琴果然完全不肯接受這種設定，不過既然他已經有了第一次這種帶入到假設中的經驗，那麽肖恒也不怕他上套。

  “當然是會不可能的！大金強悍宋人然軟弱……但這隻是假設嘛，隨便聊聊這種可能性如何？”肖恒引導著說道。

  “……”完顏琴皺了皺眉頭，不過還是順著肖恒所提出的假設思考了下去……隻是一時之間居然沒什麽頭緒，不知道從哪開始想比較好。

  肖恒適時的幫了他個開頭：“南宋的趙飛帶著十萬大軍攻破了中都，現在圍在皇宮外麵……而完顏氏帶著北宋皇室躲在皇宮內繼續抵抗。”

  肖恒看著他繼續引導道：“然後……你覺得會發生什麽事情？”

  “然後……估計會叫我等投降，並交出北宋皇室吧。”完顏琴很容易就得到了標準答案。

  “所以然後呢？你覺得你們投降後，完顏氏的命運會是如何？”肖恒接著問道。

  “……大抵會被軟禁，自此好吃好喝的度過餘生吧，也許某一代我完顏氏也會被貶為庶人……”說著說著，完顏琴的語速越來越慢，然後他慢慢的抬起頭看著肖恒。

  “你想說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的江南人對我大金沒有威脅是嗎？”完顏琴問道。

  “不，我隻是想幫你認清誰才是你們完顏氏的真正敵人。”肖恒說完坐到涼亭中的石桌旁，端起上麵早就準備好的熱茶喝了起來。

  “真正的敵人……”完顏琴心中一陣透亮。

  是的，肖恒是想說江南對大金沒什麽威脅——即便大金真的被江南擊敗了，那麽對於完顏氏族來說也遠不是亡國滅族的災難，最壞的結果也隻是被貶為庶人罷了！

  況且以江南曆任皇帝的性格，他們多半是不願北伐的，這也涉及到了他們皇位的正當性。

  然而與蒙元的戰爭呢？

  不分個你死我活似乎也看不到結束……無論是蒙元贏了還是大金勝了，敗者的下場都逃不過滅族之災。

  所以從根本上來說，大金最大的敵人的確是蒙元沒錯……

  肖恒坐在旁邊，看著完顏琴臉上的神色一點點的發生變化，心中不由得暗暗偷笑。

  從對話開始到結束，所有的結論都是完顏琴“自己想出來”的，所以這份結果對他來說就更加真實可靠。而肖恒雖然也沒隱藏自己的意圖，但問題是他說的都是真的，提出來的問題也是真的……就連完顏琴自己推斷出來的結論也是真的！

  當所有的一切都真得不能再真的時候，肖恒的動機就無關緊要了。

  這，也是陽謀。

  “所以，你到底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完顏琴看著肖恒，這一次他的目光之中再沒有了那種隱隱約約的居高臨下……反而是以對待同類的態度看著肖恒。

  武力會贏得尊重，而智慧也會。

  “我想要的很多……但你不問問你能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嗎？”肖恒輕聲說道。

  “我能什麽？”完顏琴有些遲疑的問道，“我可都調查清楚了，秦薦已經被調去四川府了，你手中能打動我的東西可不多。”

  “不知你是否知道黃相爺？”肖恒緩緩的說道，“我能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與直接與黃相爺麵對麵的交流。”

  “黃相……”完顏琴自然是知道，作為大宋當朝最有權勢的第三人，黃相爺的名字扔出來可是很唬人的。

  “另外我能幫你從黃相爺那裏爭取到一些物資上的承諾……例如你想要的火器，也不是不能商量。”肖恒繼續誘惑道，“另外我手底下也有不少手藝高超的匠人，到時候可以給你們提供大量質優價廉的鎧甲兵器。”

  “來人！把鎧甲和刀劍拿上來！”肖恒說著，不等對方同意就衝著旁邊的士兵喊道，隨後早就準備好的鎧甲和刀劍成品就被送上來了。

  鎧甲是魚鱗甲，刀劍也是衝壓磨利經過簡單熱處理優等品。

  魚鱗甲的每個甲片都薄厚均等，並且在球磨機中用沙子拋光得鋥亮！看上去明晃晃的威武極了！那仿佛鏡子般的質感一下子就抓住了完顏琴的心，拿著那盔甲簡直愛不釋手……完全不願意還給肖恒了。

  “這幅鎧甲就送給琴公子了，算是聊表心意。”肖恒立即知趣的說道。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完顏琴頓時大喜過望。

  “不知這鎧甲質量如何？”肖恒問道。

  “好是很好，但這價格……”完顏琴有些遲疑。

  “50兩一副。”肖恒直接給出了個完顏琴想都沒想過的超級低價！

  要知道這個年代的高端鎧甲和兵器都是非常昂貴的！就像肖恒送給韓子青的那把馬槊，就算是用普通的硬木材料再加上標準化的製造流程，怎麽也需要兩到三年的時間才能造出這麽一把！並且成品率不足四成！！

  這也就導致那區區一把馬槊就價值千兩！！

  而這麽一副魚鱗甲的價格雖然比馬槊這種貴族中的貴族武器要便宜一些，但一副鎧甲從製造到完工，至少也需要一個鐵匠忙碌小半年的時間！就算是大宋也隻有禦前兵器所下屬的鎧甲作才能做到批量製甲，而且其中絕大多數還是皮甲為主，像這樣高質量並且經過精細打磨的魚鱗甲一年也造不上幾副！

  當然鎧甲作不做這種級別魚鱗甲的原因主要還是因為沒有必要，畢竟鎧甲的主要作用是提供防護能力，至於亮不亮……除了能給予敵人一定的震懾之外，對於實用性來說並無任何提升。

  但即便如此這幅鎧甲也可以說得上是名貴了！不說上千兩，幾百兩也是肯定有的！

  而在肖恒這裏……他一口價就報了個50兩！不足起完顏琴的心理價位的四分之一！！

  “你該不會是想用破爛鎧甲濫竽充數吧？”完顏琴有些不信的問道。

  “怎麽可能！隻要把鎧甲拿出來看看不就知道了？”肖恒笑著對旁邊的士兵招了招手，“小張，把裏麵的鎧甲卸下來，給琴公子看看！”

  “是！”

  站在一邊的士兵立即脫下自己的罩衫，麻利的褪下了裏麵魚鱗甲背心。

  肖恒將那魚鱗甲背心接過來，交到完顏琴手中道：“請看。”

  “……”

  這副魚鱗甲背心從外觀上看與之前肖恒送給他的那份幾乎是一模一樣！而唯一的區別就是之前那副是經過了拋光的，而眼前這一副則是烏土土的黑色。

  “倒是差不多……隻是這顏色？”完顏琴奇怪的問道。

  “這是經過防反光處理的，底子都是一樣的。”肖恒說道，“不信你可以拆下來一片甲頁看看，對比一下。”

  “……”完顏琴果真按照肖恒告訴他的方法拆下來一片，然後跟之前得到的那副對比起來……厚度、硬度甚至外形和弧度都是一模一樣！就像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一樣！

  “我還準備了幾套就在那邊，另外琴公子若是感興趣，也可以去我們的倉庫看一看，裏麵有很多鎧甲，隨便你挑選查驗。”肖恒開誠布公道。

  “……”

  完顏琴沉默了起來，隨後他又在肖恒的熱情之下試了試那些刀劍……雖然看上去樸實無華，但是所有的刀劍質量都不亞於百煉鋼！而比起百煉鋼動輒上百兩的價格，肖恒給出的價格更是親民到了極點——刀8兩，劍10兩。

  雖然刀劍的用料都差不多，但劍需要雙麵開刃，所以價格也就略微的貴了那麽一些。

  看完了所有肖恒帶來的貨物之後，完顏琴倒是有些看不懂肖恒了。

  “你用這麽低的價格給我……那你還賺什麽錢？”完顏琴頗為玩味的說道。

  “賺不賺錢不重要，交個朋友最重要。”肖恒笑著說。

  “那……你究竟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完顏琴有些猶豫的問道，“我現在倒是有些害怕你提出個什麽我不能答應的條件了……這些鎧甲可真是不錯。”

  “無論你答應與否，這筆生意都可以做。就算是我對你之前幫忙解圍的謝禮。”肖恒“大方”的說……廢話，一副鎧甲差不多能賺40兩，一把刀也能賺6兩，傻子才不賺這份錢呢！

  “……這份情誼，我記住了。”完顏琴輕聲說，“現在，你可以說你的要求了。”

  “我要蒙元的情報，以及……應天府。”肖恒緩緩的說出了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