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萬事開頭難，工業化的生產尤其如此。模具、工人、材料、調試生產線等等……即便在現代也要有許多的資金投入才能開始生產。

  而在南宋這個時代，想要以工業化的方法生產滾珠軸承這種“高技術”產品，其門檻自然遠比現代高得多。

  隻是好在這個時代的人對於工業產品並不熟悉，也不會去奢求自己所買到的產品都是一模一樣的……產品質量這個詞雖然他們已經隱隱約約的有了些概念，但卻會自然而然的接受相同產品的不同質量。

  例如現在……

  ……靖國公正一籌莫展。

  他的新玩具壞了……準確來說是性能下降得厲害，而且隻要一推動就能聽到奇怪的雜聲。

  東西壞了怎麽辦？

  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若是不太值錢或者修理的代價過大的話一般會重買一個，而對於自行車這種東西出了毛病自然要去找修車師傅修理。

  而現在靖國公此時麵對的問題是……既沒有修車師傅，也沒辦法重新買一個。

  那怎麽辦？

  硬著頭皮修唄！

  好在靖國公自己倒是也有些木工基礎，這自行車又沒用什麽太高深的木工機巧，所以居然還真讓他摸到了門道，將整個自行車大卸八塊……

  ……然後他就找到了問題的核心——前後輪中央鑲嵌的滾珠軸承。

  由於這滾珠軸承裝了防塵蓋的關係，從外麵看來就是個麵包圈形狀的鐵塊，而且由於是從車上拆下來的關係，上麵還布滿了黑漆漆的潤滑油。

  靖國公沒擺弄幾下就把那黑油弄得滿手都是，擦臉的時候又不小心蹭到了臉上……這下可就顯得有些狼狽了。

  靖國公與那滾珠軸承較勁了許久，終究還會選擇了放棄，將滾珠軸承往桌上一扔，找了塊摸布擦著手喊道：

  “來人！”

  “老爺……您這是？”下人從外麵一進來就被這位爺現在的模樣嚇了一跳，連忙過去幫忙擦手擦臉……

  “哎哎哎別動，我自己來……你去給我叫個鐵匠……”說到這裏，靖國公稍微頓了頓這才繼續道，“算了，叫臨安城裏最好的鐵匠來！”

  “是。”下人知道國公爺的脾氣，隻是擔心的看了他一眼就轉身退去。

  不過他倒是也沒直接去，而是機靈的找了個丫鬟耳語了一番之後這才出去。

  國公爺擦幹淨了手麵，用破布包著那軸承就自己研究起來……過了一會就聽外麵有人聲。

  “來來來，給我看看……”國公爺還以為鐵匠來了，結果一抬頭卻見到是是位麵相富態的婦人，頓時有些心虛，“娘子，你來啦？”

  “老爺，您這是？”婦人皺眉看著已經變成大花貓的靖國公，“都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像個頑童幼子……你看看你，臉都花了。”

  “……研究東西分了神，到是沒想這麽多。”靖國公笑道，“你看這東西做得可真是精巧。”

  “哦？這是何物？”婦人好奇的看著它問道。

  “我跟你說……”

  靖國公就將滾珠軸承的用處講了個滔滔不絕……男人說起自己喜歡的東西才會這樣。

  婦人隻是微笑著看著他，雖然自己聽不懂，可是隻要這麽看著他就已經足夠了。

  “……讓人忍不住想拆開看看。”靖國公歎息道。

  “此物也是從那秦府來的？”婦人一直等道靖國公說完這才笑問道。

  “正是……你也？”靖國公一挑眉毛。

  若是自己老婆也收到了秦府的禮物，那麽這件事可就不那麽簡單了，尤其是考慮到秦薦現在的情況……也許他是在向自己求援？

  正當靖國公思考得越來越遠的時候，婦人笑答：“前幾天二小子不是跑到秦府去住了一宿嘛，回來的時候還把人家給他的毛巾杯子什麽的給順回來了……其中一個水晶琉璃杯倒很是精致。”

  “哦？”靖國公追問道，“是他自己……順回來的？”

  “應該說是正準備把那水晶琉璃杯順走的時候被人家發現了，好在那主事人倒也大氣，順手就給打包送到咱們府上了。”婦人解釋道。

  “哼，沒出息的東西！居然被人發現了！”靖國公罵道，不過仔細想想覺得對方應該不是在賄賂他，所以倒也放下了心防，“……那杯子呢？”

  “我收著呢。”婦人瞪了靖國公一眼，這位國公爺頓時脖子一縮回去研究滾珠軸承了。

  正當氣氛有些微妙的時候，解圍的人來了——之前派出去的那個下人敲了敲門。

  “進來。”靖國公說道。

  那下人推門而入：“老爺，夫人……人請到了。”

  “嗯，帶到廂房去……我隨後就到。”靖國公吩咐道。

  “是。”下人領命退下。

  “夫人……”靖國公看了自己媳婦一眼，“我先過去了。”

  “老爺慢走。”婦人起身恭送。

  靖國公拿著那個小布包，踱著方步四平八穩的走到拐角，回頭看看婦人沒來頓時收起了官架子一溜煙的跑了過去。

  “嘖……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婦人從拐角裏走出來，看著自己老公的背影皺起了眉頭，“是何物讓他如此惦記……不行，我得去看看。”

  說罷，婦人順著回廊走過去。

  ……

  靖國公一進門，那特意換了身新衣服的鐵匠就迎麵給他來了個大禮：“參見國公爺。”

  “起來說話！”靖國公走到桌邊，端起茶壺咕咚咚的灌了一氣。

  “是……”那鐵匠緩緩的站起來……居然是之前那位被肖恒挖走了徒弟的那個鐵匠！！

  “你來看，這是何物？”靖國公拿起一枚滾珠軸承遞給他。

  “這……好精巧的物件。”那鐵匠擺弄了一會，很快就搞清楚它的作用了，“回稟國公爺，此物應是鐵車軸……隻是不知為何如此順滑。”

  “嗯，很好，至少你還有這個眼力。”靖國公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拿起另外那個壞了的滾珠軸承遞給他，“你再看看這個。”

  “是。”

  鐵匠恭恭敬敬的結果壞掉的滾珠軸承之後，輕輕以旋轉就聽裏麵傳來陣陣鐵屑的摩擦聲，麵上頓時露出了然的神色。

  “回稟國公爺，此物應是壞掉了。”鐵匠自信的答道，“雖然不知裏麵構造如何，可是這聲音卻是鐵在其中摩擦的聲音……應是有東西斷了。”

  “很好……那麽這東西怎麽修？”靖國公終於拋出了自己的目的。

  “這……請您稍待片刻。”鐵匠左看看，又看看，反過來調過去，搞來搞去弄不明白。

  靖國公也不著急，就坐在一邊看著他抓耳撓腮，時不時的拎起茶壺灌上一口……不過那鐵匠也沒讓他等太長時間，經過一番不懈的努力之後，他終於是將那防塵蓋給卸下來了。

  等那鐵匠看到裏麵的結構之後頓時倒吸了口冷氣：“嘶……好精妙的結構。”

  “嗯，是挺……挺精妙的。”靖國公探過頭去，看到裏麵那一個個各司其職的滾珠時頓時也被驚了個呆。

  “您看，是這裏斷了。”鐵匠很快就找到了病根——一個滾珠斷裂了，裏麵一些碎金屬卡在別的滾珠下麵，使得相鄰的滾珠也無法轉動了，所以這才出現了那詭異的金屬摩擦聲。

  “哦……原來如此……”靖國公也不喝茶了，就站在鐵匠旁邊看著裏麵的結構。

  鐵匠也不再說話了，一個個的將那些碎片摳出來，放到一起卻還拚不成一個球形——應該是其中那些比較小的碎片已經在斷裂的時候漏出去了。

  滾珠軸承這種東西，隻要拆掉一個滾珠，那麽其他的滾珠就能依次的卸下來了。

  那鐵匠卸下來一個滾珠就放在一邊，然後再寫下來一個就放在它旁邊……

  “……這？”看著兩個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小鐵球，鐵匠完全愣住了。

  “怎麽？”靖國公問道。

  “此物也不知是哪路神仙所做……這鐵球居然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鐵匠話說到一半忽然愣住了，回頭看看手中還沒卸完的滾珠，眼皮瘋狂的跳動著。

  三個、四個、五個……

  ……等所有滾珠卸下來之後，別說是那鐵匠，就連靖國公都驚呆了！

  而且不光是靖國公，就連在外麵偷看的國公夫人也驚呆了！

  一排滾珠放在桌上，一般大小，一樣的光澤，一樣的重量……甚至仔細去看都分不清它們究竟哪個是哪個！

  在現代人看來，兩個一模一樣的東西簡直太多了——隻要是工業化流水線上下來的商品，基本上都是一個樣子的。

  然而對於古代人來說，一兩個成雙的瓶子、碗碟之類的還算正常……不過就算是同一批次、同一個師傅製造出來的東西，其多多少少也會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然而這一排滾珠卻仿佛印出來的一樣，是那種完全的沒有絲毫差池的相同！

  這也難怪，因為這些滾珠可都是過了遊標卡尺這一關的！其大小差異隻有上遊標卡尺上才能看出些微的不同，以肉眼的精度是根本無法發現它們之間的區別的。

  “一模一樣！還真是一模一樣……”靖國公有些興奮道。

  而被他叫來的鐵匠已經傻了，呆呆的看著這些鐵球說不出話來。

  “如何？能修嗎？”靖國公似乎也看出了鐵匠的猶豫，頓時皺眉道。

  “能……應該能吧。”鐵匠趕緊答道。

  “那你就修吧。”國公爺吩咐道。

  “這……小人來的匆忙卻沒帶工具……”鐵匠趕緊推脫。

  “不打緊的，你差人送來便是。”靖國公笑道。

  “啊？”鐵匠懵了，“這……不合適吧？”

  “這有什麽不合適的！”靖國公臉色一變就要發火，“你在敷衍我？”

  “不敢不敢……小人不敢……小人這就叫人送來。”鐵匠欲哭無淚。

  原本還以為能在國公爺麵前露個臉，今後也能有個靠山不是……沒想到居然是個燙手的山芋，這下接到手裏可是擋也擋不住、丟也丟不掉，隻得硬著頭皮上了。

  國公府出麵各方麵的效率自然很高，很快鐵匠鋪的各種工具和材料就被端過來了……所以鐵匠隻得在國公爺的注視下生起火來。

  “哎嘿……哎嘿……”

  徒弟們使勁的拉著風箱，炭火漸漸旺盛起來……鐵匠就叮叮當當的大起鐵來。

  他先是打出了個鐵棍，然後在鐵棍的頂端打出一個水滴狀的凸起，最後把鐵棍燒紅，將那水底給掐斷……

  ……然後他就得到了一個比較大的近球體。

  “國公爺……我需要個樣子……”鐵匠賠笑道。

  “好。”國公爺點點頭，那鐵匠這才從旁邊桌上取了個滾珠，與自己地小心翼翼的對比一番之後，又恭恭敬敬的送了回去，然後開始用錘子一點一點的修型。

  “鐺鐺……”

  “鐺鐺鐺……”

  “……”

  鐵錘聲聲，那鐵蛋也在鐵匠的妙手之下漸漸成型，慢慢的從水滴狀變成了接近正圓的多麵體。

  等到錘子敲打得差不多了的時候，鐵匠就收起了錘子，不再捶打了，而是改為研磨……

  ……沒錯，就像磨刀一樣，在磨石上一點一點的修正著多麵體的形狀。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將它修成正圓形。

  時不時的對比，精心的研磨……

  靖國公在一邊都快睡著了的時候，鐵匠終於算是完成了自己“傑作”，獻寶似得將他的作品放到國公爺麵前接受審驗。

  “嗯，不錯……”國公爺點點頭，“……不過好像沒那麽光滑。”

  “這……”鐵匠啞口無言。

  “怎麽？”靖國公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剛剛說錯話了。

  “……國公爺有所不知，若是要這鐵珠像鏡子一樣，需要幾天時間的精細打磨，現在已經有點晚了……”鐵匠解釋到。

  “哦……那就湊合吧。”靖國公道，“現在把它撞上我試試。”

  “好嘞！”鐵匠暗地甩了一把汗，手腳麻利的將滾珠軸承重新裝好，然後看著靖國公將它們重新裝到自行車上。

  “走你……”

  “……哈哈哈，真修好了！”

  “活好當賞！”

  “……”

  靖國公騎著自行車跑了幾個來回，正高興著呢突然又聽到一陣刺耳的“吱嘎”聲……

  滾珠軸承，又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