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不能說明什麽。”程審依然不以為然的樣子。

  ??“銳郎，我好怕。如果被發現，我是肯定完了，那敏梵也……”說著，林氏悲切的用手帕擦了擦眼淚。

  ??“放心，茜娘，不會有事的。你看，新送你的手帕都哭髒了。”程審安慰的把林氏抱入懷中。

  ??“華瑰閣的緙絲銀縷手帕啊，夠豪氣的。”何偃這人看事的側重點跟正常人都不一樣。青昭可沒心情跟他逗悶。

  ??林氏淒婉的說道：“一縷一相思，死生不相負。”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二人情到深處，竟吟起了詩。

  ??……青昭抖了抖一身的雞皮疙瘩，心中有點後悔，這個信息量太大了，她一時消化不了。

  ??然而就在這時，何偃卻發現，不遠處，還有一人在偷聽。

  ??“謔，今晚的戲夠熱鬧的。”他一臉看熱鬧不怕亂子大的表情。

  ??今晚要不要生事呢？青昭想到自己這十年的委屈，同時也想到了敏梵被自己震斷胳膊的場景，想到彭城外程桓狼狽的樣子。輕輕呼出一口氣：“算了。”

  ??“何大人，青昭。”柳心玥今日沒有獻舞，隻是略微應酬了一番就回來了。

  ??“柳坊主。”何偃見到美人，不覺作了個不合時宜的大禮。

  ??“何大人怎麽這樣客氣，我稍作休息，一會兒為二位獻藝。”柳心玥掩嘴笑道。她自從接管了這瑤韻坊，實在變化很大，現在是能歌能舞，色藝俱佳。

  ??青昭還記得，當日初見之時，她還是一個擔心丈夫，謹小慎微，悲情切切的女子。山匪來襲，她為護愛人，手持鋼鞭變身快意恩仇的女俠。現下，她為了複仇完全變成了一個長袖善舞多財善賈的一坊之主。她為了心愛之人，可以隨時蛻變，真是世間罕見的奇女子。青昭知道，她身上一定有很多過往，但是她既不主動說，青昭也不會主動探問。認識這樣一個她，就很好了。

  ??“何大人，現在前麵已經酒至半酣，你要是有朋友可以請來了，咱們到矜行閣坐等。”

  ??“好，我現在去請。”

  ??“卜兄，你今日真是好運氣，坊主親自獻藝新作。”

  ??“仲弘，你是知道的，我不善音律，何故把我拖來。”卜天與有些局促，他確實不是混跡風月的人。

  ??“你不好音律，卻好詩文啊，這瑤韻坊能人輩出，可為詩文譜曲，咱們就一起品評一下嘛。”

  ??二人正說著，突然傳來裂帛般的琴音，之後便是一陣悠遠之聲，漸近，漸密，漸鏗鏘，聽著如同一幕久遠的畫麵，伴隨著樂曲慢慢清晰在眼前。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之子歸窮泉，重壤永幽隔。私懷誰克從，淹留亦何益。黽勉共朝明，回心反初役。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曆。幃屏無仿佛，翰墨有餘跡。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悵恍如或存，回遑忡驚惕……”柳心玥掩扇而歌，聲音婉轉而淒涼，清澈中透出滄桑，唱至回遑忡驚惕時，更是難掩哽咽。這不是她裝的，而是真的觸及傷心處，淚珠滴滴墜落。美人垂淚，實在是一副動人的畫麵。

  ??至曲終時，何偃看向卜天與，他已經淚流滿麵。這詩正是他午夜夢回時，思念亡妻常常念起的。詞曲相和讓他再難控製情緒了。當然這樣動人的曲樂，正是出自京城第一樂師孫柏楊之手。

  ??“卜將軍於心玥應是知音之人。”柳心玥款款起身施禮，側頭拭去淚痕。

  ??“柳坊主妙音妙曲，觸及魂魄，天與失態了。”

  ??何偃在一旁，剛要說話，就被青昭按住了。

  ??“卜某是因為思念亡妻，才致落淚，坊主可是也有傷心之處？”果然，卜天與開始話多起來，想是徹心之痛，無人可訴，訴之難懂，終於遇到了可以與自己感同身受的人。

  ??“心玥也曾有一心愛之人，卻意外身亡，每至夜深，總是回遑忡驚惕。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百歲之後，歸於其居。”卜天與看著柳心玥，漸漸失了神。

  ??青昭拉著何偃先行離開。

  ??“這柳坊主本就有勾魂攝魄的美貌，歎為觀止的技藝，現在你們更是攻心為上了啊。”何偃出得門來，就完全明白了她們的意圖。

  ??“何大人在說什麽，我沒聽懂。”青昭背過身去，開始裝蒜。

  ??“你懂，我也懂，看破不說破吧。反正卜兄自從喪妻之後，便意誌消沉，這樣也挺好的。至於你們為什麽這樣做，我也不問了。”

  ??青昭淺笑，這何偃確實通透，不怪人緣如此好。

  ??“青昭！快來！前麵又出事了！”唐初荷大呼小叫的跑來，轉身看到何偃，不自覺的微微抖了抖眉毛。

  ??“何大人也在啊。”

  ??“這瑤韻坊想是風水不好，要麽就是女子多，陰氣重，怎麽總出亂子，你們要不要請和尚道士來看看，或者多請幾個男子鎮店啊。”何偃又開始沒正經了。

  ??“何大人所言差矣，自我來到這建康城，隻見滿街男子著豔服，施粉黛，竟比女子還妖嬈，請這樣的來鎮店，倒不如在門上掛個八尺神照鏡了，還省錢。”

  ??“……這位姑娘真是伶牙俐齒啊，一句話貶損了全建康的男子。”

  ??“何大人有這時間磨牙，不如一同去看看。”唐初荷越說越急。

  ??“怎麽回事？”青昭問道。

  ??“程萬峰的孫女趕過來祝壽，程萬峰好像很高興，一激動就暈倒了。”

  ??“程敏梵來了？”

  ??“你又認識？怎麽什麽人你都認識？”

  ??“額……”

  ??“我感覺這話把我帶上了。”何偃沒正形的說。

  ??正堂中，鼓樂已經停了，就見一群人圍在程萬峰身邊，程敏梵自然也在，她終於褪去了麵紗，臉上雖然還有坑窪，但總算是好了很多，而鄭楚則在程家人的包圍中，給程萬峰把著脈。

  ??“師兄，怎麽樣了？”敏梵關切的問道。

  ??“是中毒了，裸鯉的卵毒。”鄭楚的醫道還是高明的，即使用左手診脈，幾下就能斷出症結。

  ??話一出口，賓客一片嘩然。

  ??“中毒啊，你說程萬峰是不是得罪人了？”

  ??“誰知道呢，不過下毒的人膽子也太大了，這程家可是好惹的？上麵通著天呢。”

  ??“可能就是機關算盡，所以才招人嫉恨吧。”

  ??“那，那還能救嗎？”敏梵已經急出了眼淚。

  ??程萬峰隻她一個孫女，從小便疼愛的如珠如寶，今日她特地趕來祝壽，程萬峰自然是歡喜非常，然而她剛磕完頭，就眼見著祖父全身抽搐昏死過去，可不是當場嚇哭了。

  ??“還有救，你先別急。”鄭楚說著便掏出了藥師門的月華丹，喂入了程萬峰的口中。

  ??程桓可不管那些，一聽到中毒，便氣勢洶洶的呼喝道：“去，把所有接觸過飯菜，靠近過這桌的人都帶來！”他說話時，根本沒把在場的賓客放在眼中。

  ??“程公子，這實在與我們無關啊。”一旁的夥計不合時宜的說道。

  ??“在你們這中毒的，敢說跟你們無關？”

  ??“可是程老爺身邊布菜斟酒的都是你們府中的人啊。”

  ??“放肆！”程桓抬手就給了那人一個嘴巴：“你是說我們府中人下毒？我祖父每日在府中都沒事，偏來你們這就出事了，你還敢詆毀我們？我看你們的樂坊是不想開了。”

  ??鄭楚沒管他們的吵鬧，起身來到桌前，看到最後上桌的鯉魚，剛被吃了一口，於是抽出銀針試探，果然，這毒就下在鯉魚中。

  ??“去把廚子帶來。”敏梵看到銀針立刻命令道。

  ??程府隨侍的仆從領命，呼啦啦的向後廚跑去。

  ??青昭好奇的看著這場麵，按理說，此時應該是程寬出麵應對場麵，但是他卻一直待在程萬峰身邊，默不作聲，程審則安撫著主桌賓客，任憑兩個小輩發號施令。

  ??不多時，所有瑞夕樓的大廚都被帶來了。

  ??“最後這道清蒸鯉魚是誰做的？”程敏梵是真的氣急了，語調都比平時高出了很多。

  ??廚子也聽說了情況，急忙辯解道：“姑娘，這可不是我們的事，我們隻是做菜，也不知道菜品具體會上到哪桌，根本不可能專門給程老爺下毒啊。”說話的是個憨憨的胖廚子，樣子雖然憨傻的，但是腦筋卻很清楚。

  ??“你們就是推諉抵賴。”程桓的腦子還不如那個廚子。

  ??“那還有什麽人接觸過這道菜？”程敏梵聽明白了，沒有搭理缺根弦的堂兄，繼續發問。

  ??“上菜的是他們瑤韻坊的夥計。”

  ??敏梵看向剛才挨了耳光的那個小跑趟的，憤恨交加的問道：“是你上的菜？”

  ??“是，是我，但是我沒下毒啊。”跑趟夥計驚恐的看著程敏梵。

  ??“除了廚子，就隻有你接觸過那個菜，不是你是誰？敢謀害我祖父，我現在就讓你知道厲害。”敏梵說著惡狠狠的吩咐道：“給我打，打死為止，把這個瑤韻坊也給我砸了！”

  ??在場的賓客也是駭然了，沒想到程家的孫女竟如此狠辣。

  ??“這就是程萬峰的孫女啊？也太霸道了吧。”

  ??“快閉嘴，別讓她聽到了。”

  ??程敏梵在府中向來說一不二，惡仆也是彪悍，上去就是一拳，那小夥計直接飛了起來，口中登時噴出鮮血。唐初荷急了，想要阻攔，然而青昭急忙伸手拉住了她。

  ??“今晚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讓人知道我們認識，不要牽扯瑤韻坊。”唐初荷似懂非懂的看著青昭，還是順從的點了點頭。

  ??青昭言罷，飛身上前，擋住了那些惡仆。她本不想多事，但是畢竟人命關天。

  ??“你是什麽人？”程敏梵見有人阻攔，便怒目相向，卻見眼前站著一個清麗女子，青衫高髻，瑰姿瑋態，眉目淡雅脫俗。

  ??她這一問，反倒讓青昭淩亂了，自己真的變化這樣大嗎？這都認不出？轉而一想，這樣也好，認不出就認不出吧，否則場麵就更亂了。

  ??“我知道誰下的毒。”青昭平靜的說道。

  ??這時鄭楚看向青昭，不覺一愣：“你……怎麽這樣麵熟？”

  ??程敏梵發現他盯著別的女子看，立刻投出一道狠毒的眼神。想來因為瓏寧的事情，鄭楚也是怕了，急忙側過身，錯開了目光。

  ??“剛才這位公子說，程老爺中的是裸鯉卵毒，那自然知道這個毒的特點，就是氣味大啊。”

  ??鄭楚低頭想了一下，衝敏梵說道：“不錯，這卵毒是提煉自生魚卵，會有很重的腥味，如果是剛下的毒，那麽隻憑氣味應該就能找到下毒的人。”

  ??聽到這話，程萬峰身邊的一個婢女，立刻緊張的低下頭去，攥緊了手帕。當然她的慌亂別人沒有注意到，但是青昭卻看到了。這女子應該就是雨鵑了……有些意思。青昭暗笑。

  ??敏梵這邊衝著領頭的仆役命令道：“程甲，去，看誰的手上有腥味！”

  ??“是。”

  ??青昭再次看向程家幾個長輩，發現他們都在關注著事態，卻隻是冷眼旁觀。看來真的事有蹊蹺了。

  ??仆役們呼喝著所有的夥計，雜役，準備挨個檢查，搞得全場人心惶惶。

  ??“不必如此麻煩。”青昭幽幽的看向雨鵑：“這位姑娘，麻煩你伸出右手。”

  ??雨鵑一怔，臉色霎時慘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不住的發抖。這很明顯是做賊心虛了。一邊的賓客紛紛發出感歎，想來是都猜到這女子的下場了。但是青昭卻納悶，這也太簡單了，如此輕易就承認了？

  ??“是你？你個賤婢，你居然……”程桓厲色罵道。

  ??“謀害我祖父，我要你的命。”程桓的話還沒說完，敏梵突然提劍，向著雨鵑就刺了過去。

  ??“住手！”程審終於說話了。敏梵聞聲身形一晃，劍刃狠狠的劃過了雨鵑的胳膊，傷口深的見骨。

  ??“啊！”雨鵑疼的慘叫，反身撲倒在地。

  ??“叔父！她……”敏梵自是不解氣的，不甘心的跺著腳，她本就霸道慣了，現在想到昏迷的祖父，心中實在怒不可遏，腦中完全不計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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