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燃燒吧,彭城!
作者:楊秋曉      更新:2021-07-24 12:04      字數:13927
  懸瓠城外一片焦土,煙塵紛飛,劉爍目不轉睛地盯著地圖,前幾日他本想立刻返京,卻沒料到拓跋仁的後軍來的這樣快,現下幾乎就要看到拓跋仁大軍的馬蹄煙塵了,連日的困戰,懸瓠城內空虛,已經無力再戰了。

  ??自己莫不是要葬身於此?劉爍眉頭緊蹙。

  ??“要是青昭在,一定有辦法。”映蓉趴在窗邊,無奈地看著遠方:“那是桃樹林吧,一朵桃花也沒看到。”

  ??劉爍沒有回頭,神情凝重的問道:“青昭是誰?”

  ??映蓉看著遠方說:“我朋友,她可聰明了。”

  ??劉爍聽這姑娘天真之語,不以為然的冷笑了一聲。

  ??這時一名兵士來報:“殿下,有人要見雲姑娘。”

  ??映蓉匆匆跑出來,遠遠就看到白暮。

  ??“大師兄,你怎麽來了?”

  ??白暮看到映蓉,心才放下來,抓著她的肩膀,仔細地上下打量。

  ??“沒事就好。”白暮眼中充滿了寵溺和擔憂。

  ??“我沒事。”映蓉被他看得十分不舒服。

  ??劉爍麵無表情地打量著白暮,不自覺的發狠,握著劍柄的手上骨節泛紅。

  ??“我在下相聽說懸瓠被圍,十分擔心你。”

  ??映蓉驚訝地說道:“下相到這裏要千餘裏吧。”

  ??白暮並未作答,轉而想到了青昭的信,說道:“途經彭城,在那裏遇到了青昭,這是她讓我帶來的信。”

  ??映蓉麵露喜色:“她不是去建康了嗎?怎麽在彭城?”邊說邊快速拆開信。

  ??這時,白暮才看到遠處的劉爍,劉爍臉上閃過的陰鷙神色沒有逃過白暮的眼睛,男人也是有直覺的,特別是對惡意的直覺。

  ??映蓉看著看著信,突然大叫起來:“有辦法了,有辦法了,我就說她肯定有辦法。”轉身朝著劉爍跑去,一揚脖子,把信遞了過去道:“你看看。”

  ??劉爍接過信,上寫道:在奇雒城和懸瓠城之間有一片密林,是魏軍南下的必經之路,周邊少有人際,最近天氣轉暖,南風已起,可在林中燃放毒煙,偽裝瘴氣,再派士兵分散擊之,不求殺傷,隻為拖延時間,同時引民入城,再等待汝陰壽陽援軍即可。最後附上,如果確為絕境,可讓壽陽援軍到桐鎮,找來幾隻死老鼠,想辦法置於魏軍之中。此法非萬不得已,不要使用。

  ??劉爍看後雖然麵上並無顯現,但內心卻十分震驚。他不知道這個青昭是個怎樣的人,怎會有此奇思,且如此狠辣。

  ??劉爍將信還給映蓉,對她說道:“一會告訴兵士哪些毒草可以使用。”說完冷冷的看向白暮。

  ??一片煙塵中,沈慶之騎在馬上飛奔,心裏十分憋悶。剛收到蕭將軍的信,叮囑他盡量拖延或者勸說江夏王棄城。可是彭城一破,那建康也在旦夕之間,他真不明白蕭將軍怎麽想的。自收到彭城危急的消息,他一刻也沒耽誤,疾馳而來,關於信中的事情,他選擇見機行事,也或者忽略不見。

  ??劉駿仗劍立於城上,一場激戰剛剛停歇,他的銀甲上遍染鮮血,士兵繁忙地補救城牆。

  ??十天之期快到了,不知青昭那邊準備的如何了。

  ??“殿下,中兵參軍沈慶之前來支援。”

  ??劉駿回身,讚許地看了一眼沈慶之。

  ??“來的很快。”

  ??他本不指望有援軍的,料定了劉濬會從中作梗。之前刺殺他不成,而現再正是一個除掉他的好機會,想來這沈慶之也一定受到了壓力,這種情況下還能來的這樣快,可見此人忠義。

  ??沈慶之看到劉駿麵有疲態忙說道:“末將來遲,辛苦殿下了。”

  ??劉駿默然的搖搖頭,劉駿雖然疲憊,神情卻十分堅毅,似乎信心十足。

  ??沈慶之想到蕭斌來信的囑咐,試探著問道:“殿下,拓跋燾連下數城,銳不可當,將領可有退意?”

  ??劉駿冷笑道:“退到哪裏?建康城嗎?”

  ??彭城本就是個退無可退的地方,沈慶之心中也明白,問這一句也算對得起蕭將軍的提攜之恩了。

  ??再看劉駿,以城內區區之數的兵力,對抗北魏十萬眾的皇屬軍,這不僅僅是對體力和武力的考驗,更是對勇氣和信念的考驗。

  ??“這個皇子,不同一般。”沈慶之心中暗暗思忖,轉而對劉駿說道:“殿下先去休息吧,我來督戰,定不辱命。”語氣十分鄭重。

  ??劉駿搖了搖頭,命令道:“你立刻帶兵趕去留城,拓跋燾攻不下彭城也絕不會善罷甘休,他的下一個目標必是留城。”

  ??沈慶之不知道劉駿何來的自信,但還是領命退了下去。

  ??劉駿在等待,等待著前方的一場大火,和那個火中歸來的女子。

  ??蕭城魏軍營中,青昭盤膝打坐,就是今天,前軍應該快來催糧了。

  ??她想在藥中做手腳,反複斟酌時,想起那日拓跋翰將自己護在懷中,以身擋鞭,就下不去狠手,但若此時心軟,那就是前功盡棄且後患無窮,青昭努力的說服自己。

  ??她端著藥碗出來,看到前方圍著一群人,十分喧鬧。湊近才發現是拓跋翰在跟兵士比角力。他的傷還沒完全好,可是臉上依然掛著必勝的笑容,目光炯炯,好勝的樣子看起來像個孩子。

  ??突然,青昭感到身後一陣涼氣,與此同時拓跋翰也發現了異動,大喊著衝了過來:“小心!”

  ??青昭反應極快,向側麵一躲,一隻暗器擦著她的胳膊飛了過去,藥碗“啪嚓”落地,摔了個粉碎。

  ??“將軍!”青昭聞聲,抬眼看去,那暗器正擊中了迎上來的拓跋翰。身後也同時傳來一聲驚叫:“翰哥哥!”

  ??蘭景英一臉錯愕。

  ??青昭急忙上前查看拓跋翰的傷,離舊傷隻一指之距。

  ??拓跋翰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低頭看了看傷口,調侃道:“怎麽又多了個傷口,就不能紮的準點。”

  ??青昭看著他再次心生不忍,卻又有一些慶幸。

  ??蘭景英快步上前,大力的扯過青昭,歇斯底裏地喊道:“不許你碰他!”

  ??青昭揮臂將她的手甩開,蘭景英又伸手來抓,青昭反手一掌,蘭景英立刻被擊退兩步,這徹底激怒了她,她抽出腰間的鞭子抬手揮來。

  ??賀勇大喊:“別鬧了,快救殿下。”

  ??這一聲叫喊使青昭走了神,躲閃不及,那鞭子掃過她的下顎,扯飛了麵紗。

  ??拓跋翰血流不止,意識漸弱,恍惚間,他看到了一張絕美的精致麵容,那樣的素媚而清澈,還不及細看,便失去意識了。

  ??青昭臉上的疤痕已經完全褪去,人們看到的是一張毫無雕飾的麵龐,她眼角微揚,氣似幽蘭,朱唇微啟,神態縹緲而綽逸。

  ??周圍的兵士衝上來拉住蘭景英後,都不禁盯著她看。

  ??青昭抬手撫過麵頰,看向昏厥的拓跋翰,蹙起眉頭,幽微的說了一句:“抱歉。”

  ??夜裏烏雲閉月,營中除了巡邏的兵士再無動靜,青昭悄聲解決了監視她的人,便與管進等人匯合。

  ??她從賀勇處輕而易舉地打聽到了口令,以致嵇玄敬潘遙等人順利得混入營中。

  ??嵇玄敬看到青昭時不免驚訝:“你的臉……”

  ??“已經好了。”青昭淡淡得說。

  ??沒一會潘遙打探回來見到她又是一臉錯愕:“你的臉……”

  ??“好了”青昭有些不耐煩了。

  ??可沒一刻楊無端又注意到,剛要開口問,青昭有些急了。

  ??“少廢話!”這個時候有沒有命出去還不知道呢,哪還注意的到樣貌。

  ??就在他們到達屯糧之處要點火的時候,蘭景英突然竄出。

  ??“你們是什麽人!”青昭穿著士兵的衣服,蘭景英並沒有立刻認出她,可是這一聲依然驚出眾人一身冷汗,幸好四下無人。

  ??“你們是細作!”蘭景英有所察覺,突然嚷了起來。

  ??嵇玄敬見狀衝上去想製住她,可是蘭景英也不是白給的,耍得一把好鞭子,兩人立刻交上了手,蘭景英邊戰邊喊,情急之下青昭手腕一抖,一根銀針“嗖”一聲飛刺入蘭景英的翳風穴,蘭景英立刻全身一軟撲倒在地。

  ??不能再做耽擱,他們分散開來,各自點火。

  ??火勢借著風勁迅速擴大,營中逐漸騷亂起來,一群群人趕來撲火,嵇玄敬和青昭等人混在救火的兵士中快速得向營外撤出,可是剛出營寨,正當他們準備上馬離開時,青昭回頭看到風向有變,火勢猛烈異常,即將燒到拓跋翰的大帳了。

  ??她無奈的吐了口氣,她也是有弱點的,就是怕人對她好,多年的境遇讓她十分珍視別人的善意。拓跋翰有意無意兩次護她,她無法回報,卻也不想看著他被燒成灰燼。

  ??轉而衝嵇玄敬喊道:“你們快走,我很快會追上。”說完便向拓跋翰的大營跑去。

  ??拓跋翰聽到外麵的嘈雜聲稍稍轉醒,青昭衝進來,架起他就向外跑。

  ??此時營中亂作一團,青昭背著拓跋翰有些費勁,順手拉過一個士兵喊道:“把殿下背到安全的地方!”

  ??那士兵看看青昭的打扮,又看看拓跋翰,不疑有異,扔下手中的東西,背起拓跋翰就跑。

  ??拓跋翰微微睜眼,看著青昭遠去的背影,輕聲道:“你到底是誰?”

  ??青昭剛跑出大營不遠,就看到一群人在混戰,湊近才發現,正是賀勇帶著一群魏軍士兵在圍攻嵇玄敬等人。還是被他們發現了。

  ??青昭蒙上麵,踏著馬鐙騰空而起,伸手便射出幾根銀針,幾個人應聲倒地。

  ??她知道必須速戰速決,否則追兵會越來越多,可是鮮卑士兵素來英勇,又是以眾擊寡,很快他們便有些支持不住了,混亂間,眼看一個魏軍的劍就要刺中潘遙,青昭飛身上前擋下,卻不想背後被人劃了一刀,立刻感到一股灼熱的疼痛。

  ??眼看眾人力竭,一個個負傷,她徹底紅了眼睛,看到不遠處的賀勇,青昭快速奔將過去,對揮過來的武器完全無視,片刻身上便傷痕累累。

  ??賀勇看著一個發了瘋的人衝向自己,先是一愣,隨後揮刀砍來,青昭俯身閃過,一轉身便移到了他的身後,賀勇隻覺得脖頸一涼,一把劍已經抵在了他的咽喉處。

  ??“退開!”青昭大吼。

  ??魏軍士兵看到賀勇被擒,紛紛停了手。

  ??賀勇急的大叫:“不能放走他們!”

  ??青昭用左手迅速點了他的穴道,封住了他的發聲。

  ??她挾持著賀勇退到馬匹跟前,看著嵇玄敬等人相互攙扶著上了馬。

  ??“你們先走。”

  ??“那你呢?”

  ??青昭笑笑說:“他們還攔不住我。”

  ??看著眾人遠去,青昭才安心,她用劍抵著賀勇,翻身上馬後,接著將劍橫過來,狠狠得拍在了他的後頸,賀勇登時癱倒在地。青昭則快速拍馬而去,魏軍士兵這處沒馬,加之沒有主帥已經亂了,根本無心追擊他們。眾人總算安全撤出。

  ??借著夜色,一行人快馬加鞭地向彭城趕去,次日正午,遠遠地聽到了震天的喊殺聲,腳下的地麵都跟著顫動起來。

  ??他們躲在山中高處,嵇玄敬翻出了之前埋好的備用物品,查看了一番。彭城被圍的死死的,暫時是進不去了。

  ??潘遙清點了一下人數,隻有十五人了,夜間混戰時還是有五人殞命。眾人表情都十分悲痛,想到他們在彭城內摔碗立誓時的豪邁,青昭也覺得心內沉重。她以救死扶傷為使命,卻不想還是有人因她而死,這份唏噓她不能表露。現在戰況慘烈,人心不能有絲毫動搖。

  ??青昭拍了拍潘遙的肩膀,輕聲安慰道:“戰場上難免死傷,可是人活一世,終要歸去,誰也躲不掉?國殤有道: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他們是英雄,應該得到更多的榮耀,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力撫恤他們的家人,並且永遠記住他們,莫讓他們在黃泉路上寒了心。此刻彭城激戰,死傷無數,現在還不是我們可以傷心的時候。”

  ??青昭雖然語氣輕柔,卻足以讓眾人明白現狀。

  ??嵇玄敬一拍大腿說道:“你說,我們還要做什麽?”

  ??青昭仔細地查看了一下地形,摸了摸自己口袋中的藥,說道:“下毒!”

  ??山邊有條小溪,正是魏軍的飲水之處,待到拂曉之時,他們偷偷潛到河邊。

  ??潘遙猶豫得問:“咱們這是上遊,下麵確是魏軍取水出,可是這水也會流經彭城啊。”

  ??“沒看出來,你還是個細心的人。” 青昭淺笑道。

  ??自從她臉上的疤痕沒有了,就完全蛻變成了一個美人,潘遙被她這樣誇,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不自在的撓了撓頭。

  ??“我隻是臨時做了些瀉藥,藥量本就不大,魏軍取水處的下遊有石狗湖,有藥的水流到那裏混入湖中,藥效就基本喪失了,自然不會影響彭城的飲水。”

  ??說完,幾人才放心的將一包包的藥粉倒入水中。

  ??“這是他們的早飯。”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往回走,然而此時,青昭突然覺得胸口發涼,接著便是呼吸艱難,雙膝一軟,“噗通”一聲俯跪在地。

  ??這段時間緊繃著精神,加之昨晚的激戰,使銀僵蠶的毒性發作得更快了。

  ??“你怎麽了?”嵇玄敬急忙過來扶住青昭。

  ??青昭擺擺手,從袖中拿出月息丹,塞進口中。

  ??“你們在這幹什麽?”四個巡視水源的魏軍士兵從遠處過來。

  ??青昭一眾人還穿著魏軍的服裝,所以這四個士兵也沒有太提防,隻是狐疑地看著他們。

  ??楊無端急忙起身:“我們……我們……”真是越急越找不到詞。

  ??青昭還跪在地上,突然使勁的扒著麵前的土,粗著嗓子喊道:“這下麵好像埋了什麽東西。”說話間一抖胳膊,從袖中掉出一塊銀子,和一個黑色的丹丸。

  ??青昭一愣,隨即撿起銀子,佯裝驚喜地大聲說道:“銀子,這下麵埋著銀子。”

  ??幾個士兵一聽到銀子便來了興趣,剛想走近細瞧,就被幾人在後麵擰斷了脖子。

  ??青昭拾起那黑色的彈丸,一眾人拖著屍體,迅速退回山中。

  ??約定的十日之期已經到了,劉駿現在無法得知消息,隻能守在城頭拚命搏殺。而拓跋燾這邊卻收到了軍報。

  ??中軍帳中,拓跋燾聽著士兵稟報蕭城的情況,糧草輜重被盡數焚毀,拓跋翰身受重傷,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女兒沒救出來,兒子也差點沒保住。還沒等他發出火來,外麵又來報,一群兵士腹瀉不止。

  ??拓跋燾不愧為當世豪傑,不僅善戰更加善謀,他靜下心來,開始一件件的交待。

  ??“吩咐醫者迅速配出對症之藥,加派人手查看飲食和水源。派出一隊人馬外出找糧。吩咐前方,加緊進攻,多用投石弓箭。”三個人應聲離帳。

  ??接著他用近乎凜冽的目光看著來傳信的人,厲聲問道:“翰兒是怎麽受傷的,傷勢如何,又是什麽人劫營放火的,一件件說清楚。”

  ??那人感覺自己就快被拓跋燾的眼神剮了一般,不住發抖。

  ??“殿下是被蘭尚書之女,蘭景英所傷,蘭景英已經在大火中身亡,我來送信時,殿下尚在昏迷,軍醫診斷,性命無礙。劫營之人並無頭緒,隻知道是二十人左右,穿著我軍的服裝趁殿下昏迷,守衛鬆懈之時混入軍中的。”

  ??回完話,那人跪在地上,似乎能感受到頸後的絲絲涼意,好像有一把刀懸在上麵,隨時會落下。

  ??“出去吧。”拓跋燾道。

  ??傳話的人連滾帶爬的退了出去,心中慶幸自己大難不死。

  ??拓跋燾這時誰也不怪,隻怪自己救女心切,一時大意,明知道拓跋翰身受重傷未愈,偏隻留下賀勇這個草包輔佐他。同時自己也低估了這個劉駿,據說他隻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子,沒想到竟有這樣的好手段。

  ??這時,又進來一人,在拓跋燾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拓跋燾立刻屏退了帳內所有人。一個身著黑衣風帽之人,閃入帳中,俯在拓跋燾麵前,低聲說道:“偷襲小隊,現在營後山中。”

  ??“你們猜魏軍何時能撤退?”

  ??“你是不是急著回去分那幾箱子財寶了?”

  ??“分了好娶親,都是光棍呢。”

  ??嵇玄敬和潘遙幾人邊撿著石頭,邊嬉鬧著,他們並不知道青昭讓他們撿石頭是為了什麽,不過還是乖乖照做了。

  ??因為大軍駐紮,山上的樹木已經很稀疏了,白天行動起來不便,所以隻能夜裏四處走動。

  ??青昭倚在樹上,看著山下密密麻麻的篝火,那一個個火焰,就像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他們究竟為何而閃耀發熱,或許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生命是上天的恩賜,來這世間,便是要體會世間種種歡樂困苦,以做靈魂的超度和修行。可是為什麽要有戰爭?戰爭隻是以無數人的生命,換取一個或者一群人的權利和利益,這真的值得嗎?

  ??此時一直鳴叫的夜鴞突然止了聲,青昭立刻警覺起來,她豎起食指,讓大家噤聲。眾人安靜下來,才發覺周圍似乎有不自然的響聲,而且這些聲音是四麵而來。

  ??“我們被包圍了。”青昭神色嚴峻。

  ??“現在該怎麽辦?”

  ??看樣子,魏軍還沒發現他們的落腳之處,隻是圍山而上的搜尋他們。

  ??“你們有誰射箭準嗎?”

  ??“我。”嵇玄敬不謙虛的說:“百步穿楊!”

  ??青昭等人趁著夜色,悄悄隱身,匍匐在不遠處的草叢中。

  ??一隊魏軍潛行而上,與青昭等人僅數丈之遠,隻是有夜色的掩護才沒被發現。

  ??一個魏軍士兵注意到了前方躺著幾個人,輕聲喊道:“在這呢。”

  ??那是白日裏的四個巡查士兵的屍體,青昭將他們擺放在石堆旁。

  ??周圍的人漸漸靠攏了過來,為首之人說道:“不是說十幾個人嗎?怎麽就四個?還是死的?”

  ??此時青昭衝嵇玄敬喊道:“快!”

  ??嵇玄敬正端著箭瞄準著那堆石頭,聽到青昭下令,潘遙立刻點燃了箭頭,嗖的一聲,快箭離弓,火光直奔亂石飛去,一聲炸響,整個山都跟著顫了起來,石頭劈裏啪啦的漫天亂飛,周圍的樹木提前被澆了點酒,沾到火星瞬間就著了起來,那一隊魏軍很多人被石塊砸傷,護著頭,喊叫著朝山下跑去。

  ??還好,前些日子閑來無事,青昭配藥之餘,照著《千篇》上的伏火法,配了一些硫磺伏火,更是在無意間將石蜜與硝石混在了一起,做出了一種奇怪的黑丸,也正是那掉出的黑丸,讓青昭想到了炸亂石的計策。

  ??現在氣候潮濕,火燒不了多久,幾人立刻混在亂軍中,再次隱遁山林。

  ??站在城頭的劉駿也聽到了那一聲炸響,同時看到了魏軍營後山中衝天的火光。

  ??“看來是她回來了。”那火光搖曳在劉駿淺笑的眸中。

  ??南平公主此時也被這轟鳴之聲驚醒,她知道城外一直在酣戰,自己的父親和兄長一定十分擔心自己,心中不免焦躁。

  ??“公主身體可恢複了?”劉駿披著鎧甲,進門問道。

  ??小狼正要回話,南平公主搶著說:“我的傷都好了,我們什麽時候再戰?”

  ??劉駿看著她就覺得有趣,見慣了江南女子的溫婉,怎能想到,北方女子竟如此好戰爭勝?

  ??“現在。”

  ??二人相對立於空場之上,拓跋卿已經換上了自己的鎧甲,一身紅色戰袍與劉駿的銀色鎧甲相應,恰如冰火。

  ??這幾日拓跋卿心中的躁動全化作了力氣,見到陣勢擺好,便迫不及待的要動手。

  ??劉駿伸手一攔,說道:“公主,我們可要把話說在前麵,如若你贏了,我便派人送你出城,那如果你輸了呢?”

  ??拓跋卿憤言道:“我立刻死在這裏。”

  ??“你怎麽那麽願意死呢?活著不好嗎?不用你死,你若輸了,我也送你出城,不過你要帶幾句話給你父親。”他輕描淡寫的說道。

  ??拓跋卿神色輕蔑得笑笑說:“怎麽,你們支持不住了?想要求我父皇退兵?”

  ??劉駿不為忤道:“你可能還不知道外麵的情形,你們蕭城的糧草輜重已經盡數被燒,彭城附近的糧食也被我收盡,現在城下大軍已然是餓著肚子在作戰了,我隻是想告訴他,不必費心派人四處尋糧了。”

  ??“你胡說!”拓跋卿有些慍怒。

  ??“一會兒送你回去,自然就知道了,還可能會更糟,我的手段還未用盡,隻是不忍雙方將士再多無謂傷亡,我願與他約定五日後,出城決戰,如果他的士兵還沒餓死的話。”

  ??拓跋卿低頭想了想,無論如何,自己要先回去,這個劉駿既然已經答應,自己虛以委蛇又能如何?

  ??“好,我答應你。”說完便拔劍攻來。

  ??劉駿提劍抵擋,一連擋了數十招。

  ??拓跋卿便不耐煩了:“你隻守不攻,這要戰到何時?”

  ??“讓你十招,全當前次伏擊你做賠罪,現在我可不留情了。”劉駿出言挑釁。

  ??“用你讓!”拓跋卿一生氣,手上的招式不覺變得更快。

  ??她每一刀都力道十足,劉駿閃躲間,漸漸轉守為攻,兵器相接之時,劉駿運力於手腕,將劍如鞭般纏繞揮動,頃刻間便將拓跋卿的刀絞落在地。

  ??拓跋卿看著自己掉落的刀,有些不甘心,這是什麽招式?劍還能這麽用?

  ??“送南平公主出城!”劉駿收劍入鞘,轉身離去。

  ??拓跋卿看著劉駿的背影,有些急了大叫:“我們何時再交手?”

  ??“來日方長。”劉駿沒回頭,揮了揮手。

  ??拓跋燾邁出營帳,看著那火光,不知又發生了什麽事情。隻見一人急急來報。

  ??“陛下,圍山的小隊人馬遇到埋伏,很多人被燒傷,現下已經撤出山中。”

  ??“可發現他們的行蹤了?” 拓跋燾蹙眉問道。

  ??傳話士兵語塞到:“沒,沒聽誰說看到他們。”

  ??拓跋燾攥著拳頭,凝視著山上的火光,心中懊惱,前方彭城久攻不下,後方這個神秘的小隊四處搗亂,先燒糧草,再水中投毒,現在更是傷了那麽多的士兵,卻全無蹤跡可尋,看來這個守城的武陵王,確實不是等閑的王公子弟。

  ??看著兵士,有療傷的,有中毒的,軍中士氣低落,一向沉著的拓跋燾心中也不免焦躁,如若以往,他可能已經繞道他處了,畢竟這片錦繡江山不僅僅這一個門戶,可是現在,南平公主還在城中,若救不回自己的女兒,當教下麵的臣子將領如何看他,豈非顯得怯懦?

  ??拓跋燾正躊躇間,隻聽帳外傳來聲音。

  ??“父王!”

  ??拓跋燾心中大喜:“卿兒。”

  ??拓跋卿衝進帳中,見到拓跋燾也不施禮,上來便摟住了父親的脖子。一向霸道的南平公主,在父親麵前,也如小女兒般,哭了起來。她一個公主,千金之軀,何曾受過委屈,可是這幾日,不僅被俘,被騙,更是兩次敗在一人手上,心中的委屈可想而知。

  ??拓跋燾摸著她的頭發安慰道:“好了,回來就沒事了。”即使是拓跋燾這樣角逐天下的至尊之人,對自己的兒女,也難免溫柔寵溺。

  ??“可有受傷嗎?”拓跋燾上上下下打量了兩圈,問道。

  ??拓跋卿將這幾日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順勢轉了一圈,以示自己康健無傷。

  ??“他說,五日後決戰?”

  ??“恩,他是這麽說的。父皇,軍中真的已無糧草了嗎?”

  ??拓跋燾神色凝重的說道:“隻可堅持幾日了,翰兒重傷昏迷,不知情形如何,軍中更是很多士兵中毒未愈。”

  ??拓跋卿擔心到:“那五日後……”

  ??拓跋燾看著前方彭城,心中主意已定,傳令道:“再攻兩日!”

  ??這武陵王的心計詭譎,他這幾日算是領教了,雖然彭城現在看來防守依然有力,不似強弩之末,又放出拓跋卿,好像是想讓他們知難而退。但是他總覺得這個武陵王表麵上算無遺漏,暗地裏可能還有別的盤算,倒不能事事順著他劃的道走。他要再攻兩日,試探彭城實力。

  ??拓跋燾所想不錯,彭城確已空虛,原本劉駿和青昭估算的時間是二十餘日,卻不想皇屬軍戰力如此強悍,不過十五日,彭城的軍力已然殆盡。

  ??劉駿堅定神色,立於城上,他這時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懈怠,自己一時的弱態,若被士兵看到,將會瓦解所有人的意誌。放出南平公主已經一天了,魏軍卻依然沒有退兵。

  ??看著魏軍再次集結而來,殺聲震天,劉駿拔劍衝著身邊筋疲力盡的士兵大吼:“這是最後一擊了,他們的糧草已經耗盡,大家振作起來,要讓他們看到我們彭城的士兵依然驍勇,用我們的怒吼聲告訴他們,身後是我們的家,他們北夷休想南進一步!”

  ??士兵紛紛相扶著爬起來,默默的攥緊武器,等待著最後的攻擊,他們守護的不僅僅是一個國家,更是自己的家園和親人,眼見飛石弓箭帶著火光鋪天而來,眾人眼中毫無懼色。

  ??青昭看著前方戰勢,心中開始自責,就是因為自己沒辦法擺脫拓跋翰的監視,才致使嵇玄敬他們沒有半路劫糧,更導致現在的彭城危殆。青昭狠狠的摳著一旁的大樹,直到指尖滲出了血。她突然發現,自己並不是擔心這城池是否能守住,她心疼的僅僅是這些人的生命,和那一個人的安危。

  ??“我們襲營。”青昭擦了擦手上的血,輕輕的說道。

  ??潘遙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就我們這幾個人?踹營?”

  ??“是。”青昭神色堅定,不像開玩笑。

  ??嵇玄敬問到:“你有什麽計劃嗎?”

  ??青昭緩緩回身,指向不遠處的一塊巨石。

  ??“他可以幫我們。”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迅速從石後竄出,向著山下跑去,潘遙眼疾手快,拿起一邊的箭矢,嗖的一聲擲了出去,那人應聲倒地。

  ??“是什麽人?”潘遙問道。

  ??“探子!”

  ??幾個人拖拽著那個探子走了過來,潘遙上去揪起這人腦袋,霎那間驚呆了。

  ??“潘遠?這怎麽回事?”

  ??潘遙下手太狠了,扔的箭矢居然也紮進了潘遠的肩膀。

  ??“你不要說話了。”青昭冷冷的撇了他一眼,遞給他一顆止血藥。

  ??“這是怎麽回事?你說潘遠是細作?”潘遙還是無法相信自己看到聽到的一切。

  ??“我想,是的。”

  ??“這是為什麽?”

  ??“原因我不知道,我在為拓跋翰敷藥之時,曾用針使他短暫昏迷,翻看了他的信件文書,中間就有一份密報,提到了我們有偷襲的計劃,但是他刻意隱藏了一些內容,這才使拓跋翰不疑有詐。”

  ??青昭看了看躺在地上潘遠,他緊閉雙眼,那痛苦的神色似乎不僅僅是因為身上的傷。

  ??“那日我在拓跋翰帳外遇到的不是潘遙,而是你。其實那時你是去偷見拓跋翰的,卻不巧被我碰到。然而你早有機會通知拓跋翰在軍中除掉我們,想來你也是良心未泯,不忍殘害同袍。”

  ??潘遠艱難的開口道:“父親落在拓跋仁手中,他們得知我是武陵王的手下,所以派人來威脅。”

  ??他話還沒說完,潘遙驚叫道:“父親落在魏軍手中了?你怎麽不告訴我?我們一起想辦法啊。”

  ??“我不想連累你。那日我確實是去見拓跋翰的,他讓我辨別你們的身份,我,我隻說不認識,也不記得有女子。所以……”

  ??“所以從那之後,拓跋翰才放鬆了警惕。”

  ??“我知道如果拓跋翰醒了,將我隱瞞細作的事情告知拓跋燾,可能會害了父親性命,所以我才將你們在這山上的事情告訴了他。我不敢提前讓你們知情,如果你們撤離,拓跋燾尋不到,父親就會有危險,然而待我再上山想通知你們的時候,他已經派兵圍山,無奈我射下樹上夜鴞,以做提醒,幸而冷姑娘聰慧,我才沒有鑄成大錯。”

  ??青昭輕輕得拍拍潘遠說道:“幸而是你,若是別人,我們早死了,現在你更是要立下大功了,放心,這邊了結了,我陪你們去救父親。”說完若有所思的看向潘遙。

  ??潘遙被看的一頭霧水。

  ??那邊的攻城還沒有停,潘遙帶著幾個魏軍押著青昭和嵇玄敬等人進到拓跋燾大帳。

  ??青昭第一次見到拓跋燾,他是那樣巍峨的存在,全身散發著王者之氣,神態不怒而自威。他眼神犀利的掃過眾人,青昭竟然一陣心虛。

  ??“這幾個就是蕭城燒糧的人?”

  ??“是。起初我並不知道他們之中有女子,也不知道他們的計劃,這才致使蕭城糧草被燒,現在算是彌補過錯。不知陛下何時能放了我父親?”潘遙說道。

  ??“拖到城下,當眾斬了。”拓跋燾根本不接話,隻大手一揮,就要取他們的性命,且語氣不容置疑。

  ??青昭一驚,這人真是殺伐決斷,她掙紮著大喊:“殺了我們,東平王就永遠也醒不了了。”

  ??拓跋燾聞言喝道:“慢著!”轉而看向青昭:“你什麽意思?”

  ??青昭的臂膀被死死的按壓住,她仰著頭對拓跋燾說道:“我混入營中之時,給東平王下了毒,沒有解藥,他是醒不了的。”

  ??青昭說了個慌,她下藥確實不假,但不是毒,更不會醒不了,隻是拓跋翰長時間失眠,所以他最後為拓跋翰治傷之時,在藥中加了些助眠的燈芯草。想來拓跋翰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再有燈芯草的作用三五天是醒不過來的。

  ??拓跋燾聞言目光如刀一般,恨不得剮了青昭,發狠的問道:“解藥在哪?”

  ??“我沒有解藥,需要現在配製。”

  ??“把藥方給我。”

  ??青昭看向拓跋燾,那真是一個極其威嚴而精明的人,她竟有片刻後悔自己的這個計劃。

  ??“給了你藥方,你敢用嗎?”

  ??“我會讓人先試。”

  ??青昭冷笑道:“你不知這世上有一種藥可教好人吃了越發精神,也可讓病人吃了立刻死透。”

  ??拓跋燾此時額邊血管暴起,拳頭攥的咯咯隻響。

  ??“東平王的毒,可使他昏迷十日,十日之後,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他了。”青昭進一步挑釁。

  ??“你說,怎樣才肯給我解藥?”拓跋燾咬牙問道。

  ??青昭笑道:“我給你藥,你信嗎?”

  ??青昭讓潘遙裝成潘遠,引來魏軍將他們俘虜,而他們被負的繩結都是活扣,隻為進到營中,可見機挾持拓跋燾,她自然知道這樣凶險,可是為了救城,更是為了劉駿,她不得不出此下策。然而拓跋燾卻始終端坐案前,雖然距離不遠,但是身旁那麽多的人,青昭確無把握,所以故意出言相激,想將拓跋燾引過來。

  ??拓跋燾心中的怒火再也克製不住了,拍案喊道:“拖到彭城外斬了,我不信我遍請天下名醫,就治不了你下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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