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斷前塵,絕舊恨
作者:楊秋曉      更新:2021-07-24 12:04      字數:21065
  “青昭,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裏。聽說這二次春試勝者,可以隨淩公子到健康城去,那可是帝都,據說十分繁華。”映蓉用小石子狠狠得砸著平靜的荷塘,片片漣漪反射著陽光,越發的刺眼了。

  ??青昭眯起眼睛看著被水波蕩起的浮萍,幽幽得說道:“從我記事起就沒有離開過這裏,最遠就到過山下的桐鎮,我不知道繁華是什麽樣。”

  ??“我也沒去過,有機會真想去看看。”

  ??“咱們一起去看。”

  ??三日後的清晨,神農堂內藥香撲鼻。徐思嵐端坐正中,淩駿陪坐在側。

  ??戚姑姑在徐思嵐的示意下,開始公布題目。

  ??“你們桌上的麻雀已經被喂食了一種毒,而你們要做的就是在一炷香內斷出事什麽毒,並配出藥,喂食後雀鳥最先飛起的為勝。”

  ??戚姑姑話音剛落,下麵就亂了起來。

  ??“這什麽題目啊,一隻麻雀,不能望聞問切,怎麽可能知道中的什麽毒?”

  ??“師傅這次怎麽出了這麽難的題啊。”

  ??“聞著有點腥味,會不會是蛇毒什麽的?”

  ??戚姑姑轉身在桌上燃起了線香。

  ??“是竹葉青?”

  ??“我覺得是金環蛇。”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論上了,卻沒有一個人敢確定的。

  ??青昭翻開麻雀的眼睛看了看,又聞了聞味道,心中已經明了。掌門是有意難為弟子,這是黑背尖吻蝮的毒,這蛇很少見,一般不會攻擊人,雖然也是劇毒,但是短時間不會致命,且毒性中間會有一段穩定的時間,桌上的材料確實能配出一副解藥。

  ??青昭正思索著,不經意的發現,鄭楚已經開始動手配藥了,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戚姑姑看著鄭楚的表現,心中得意,她雖然抓到了慧素這個小偷,卻是怎麽逼問也沒問出除了玉鐲以外其他財物的下落,這讓她痛心不已,轉而打起了淩駿的主意。

  ??她晚間偷偷找到鄭楚,言明可以提前把題目告知他,條件是要從日後淩駿的報酬中抽取五成。

  ??鄭楚不在意錢財,卻十分在意臉麵。以往他會對自己很自信,可是現在不同了,桐鎮的花殼毒和這次淩駿的病,他都束手無策了,卻全都讓青昭給治好了,這就讓他生了幾分忌憚。

  ??自己畢竟是名正言順的入室弟子,如果真的輸給了青昭,這個燒水洗衣的門外人,那豈不是顏麵掃地。況且藥師門的一應生活起居,都是戚姑姑打點,他也不想得罪她,想到這便順勢答應了下來。

  ??青昭揀選起藥材,並很快的定了方子。一炷香燃盡時,大多數人還沒猜出是什麽毒,隻好隨便的配了一些,算是棄權了。在加熱提煉藥性的時候,青昭用指甲偷偷的劃破了掌心。最終她和鄭楚幾乎同步完成。

  ??鄭楚麵前的麻雀最先有了反應,蹬了蹬腿,睜開了眼睛。周圍的人都圍了過去,驚詫的咋舌。

  ??“哎呀,咱們跟他們入室弟子怎麽比嘛,人家可是得了真傳的。”

  ??“師兄這到底是什麽毒啊。”

  ??鄭楚略顯得意的撣了撣衣袖,笑而不語。

  ??隻見那麻雀使勁的拱了幾下身體,卻始終站不起來,眾人也都屏氣凝神的觀察著狀況。

  ??這時映蓉突然大喊:“飛了,要飛了。”

  ??堂內所有人聞聲都看了過來,隻見青昭手中捧著的小麻雀已經站了起來,蹦跳著撲扇了兩下翅膀,利索的騰空飛起,在神農堂上盤旋了兩圈,然後徑直向殿外飛去了。

  ??看著回歸天空的鳥兒,所有人都發出了驚奇的呼聲。

  ??“怎麽可能?”鄭楚突然喊道。

  ??這時大家才回神看向鄭楚,隻見他麵上一陣青白,一邊的眉毛不住的跳著。

  ??映蓉看他這樣失態,心裏很是受用,揚著脖子說道:“怎麽就不可能呢?”

  ??錦懷見狀下意識的出聲維護:“她一定是作弊了。”話剛一出口,就迎來了敏梵惡毒的眼神,嚇得趕緊收了聲。

  ??“可是,可是二師兄可是入室弟子,青昭就是個旁聽的,這……”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議論了起來。

  ??“青昭勝。”

  ??眾人聽到這個聲音,立刻噤若寒蟬。

  ??徐思嵐緩緩起身說道:“解蝮毒,以血為引最快。”說完徑直走出了神農堂。

  ??青昭看著她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手上受傷了吧?”青昭一回身,居然是淩駿在說話。他抬手遞上一條白帕,凝眸淺笑道:“包紮一下吧。”

  ??一邊的女弟子紛紛投來豔羨的目光。

  ??青昭有些局促的接過來,將白帕纏在了手上,這樣淩駿才滿意的點點頭,隨著徐思嵐走了出去。

  ??鄭楚聽到以血為引才明白自己輸在哪,可是他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這個冷青昭怎麽會知道,不自覺的心中更加發狠。

  ??青昭直視著鄭楚,歪了歪嘴角,算是對他惡毒眼神的回應。

  ??午後的練武場上,眾人還在饒有興趣的討論著這幾天發生的一連串八卦。

  ??“你說,這奇事都趕在這幾天了,捉奸,抓賊不說比個試還爆個大冷門。”

  ??“對了聽說慧素被戚姑姑罰了五十鞭,趕去山上守石室了。”

  ??“哎,你看那不是瓏寧嗎?敏梵她們下手也太狠了,怕不是打破相了吧。”

  ??“剛才我看二師兄又在哄敏梵呢,她們好像又和好了。”

  ??這時鄭楚和敏梵幾人走了過來,眾人看到紛紛退開,自覺的讓出了路,好像在躲避著什麽的樣子。鄭楚自然知道這些人在議論什麽,心中不禁窩火。

  ??“你們看什麽看?”敏梵看到別人對著鄭楚指指點點,心裏也不舒服。“二師兄的實力如何,哪裏是你們能議論的,今天不過一時大意了,才讓那個小賤人占了便宜。”

  ??冤家路窄得很,青昭和映蓉,正好走來。

  ??“敏梵,你這樣說,說明你還不了解你的二師兄。”映蓉火上澆油道。

  ??“你什麽意思?”

  ??“無論是煉丹,破毒還有脈息,自己有多大能耐,當然是自己心裏清楚了。”映蓉眼含深意的看著鄭楚。

  ??煉丹、破毒、脈息這三個詞,映蓉每說一個,鄭楚的眼皮便跳一下。他之前也發現青昭煉丹後會偷偷藏起丹藥,想來她的成數應該也比自己高。而說到解毒和脈息更是點到了他的痛處,偏偏最近兩次他無能為力的中毒事件,都被青昭化了。他無數次的翻看自己手抄的《濟世藥篇》,就是找不到答案。

  ??“之前是給人留了臉麵的,偏自己不要,硬要撕破臉皮,扔到地上讓人踩!”

  ??映蓉話一說完,鄭楚便徹底被激怒了,他猛然起身,飛起兩步,攥著拳頭就向映蓉擊來,青昭見勢一把將映蓉拉到身後,準備反擊,然而眼前白影一閃,白暮穩穩的接住了鄭楚的拳鋒。

  ??“師弟,什麽事至於跟她們小姑娘置氣呢?”白暮雲淡風輕的說道。

  ??鄭楚臉漲的通紅,口中不住的喘著粗氣,全然沒有了平日的氣度和風雅。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是白暮的對手,隻好咬牙作罷。

  ??“一會比武場見!”

  ??青昭依舊平靜的看著他們,眼中沒有半點波瀾。

  ??“公子,你說他們一群煉藥的,武功能是什麽個水平?”

  ??“那天你不是跟他們交過手了嗎?”小狼對比武頗為感興趣,央求著淩駿帶自己過來。

  ??“我看,那個姓白的大師兄還不錯,其餘的人嘛,火候太差。”

  ??“明日我們就要走了,你自己的東西收拾好了沒有?”

  ??“我讓潘遙幫我收拾呢。”

  ??“哈,原來你非要來看比武,就是不想幹活。”淩駿逗著小狼道。

  ??“不是,其實我就是對那個啞丫頭挺感興趣的,她不是明天就要跟咱們一起回京了嘛。”

  ??淩駿遠遠的看著青昭,提醒小狼道:“她叫冷青昭。”

  ??“第一輪開始!”徐思嵐和淩駿坐定以後,弟子高聲報道。

  ??映蓉看到對手是錦懷,高興地緊,那劍耍的都飛起來了,直叫錦懷心裏叫苦不迭,映蓉也不進攻,就是各種戲耍,弄得錦懷實在受不了了,自己扔掉劍認輸了。藥師門的規矩是點到為止,劍落為敗。

  ??青昭這邊對的居然是瓏寧,看她鼻青臉腫的樣子就知道,就知道最近沒少受敏梵的折磨。

  ??“看到你的樣子就煩!”瓏寧近來怨氣頗重。

  ??青昭也不拔劍,隻笑盈盈的看著她,瓏寧總覺得那是在嘲笑她的狼狽,心裏氣急,猛的提起劍刺了過來。

  ??青昭擋劍劃過,一翻身便用劍尖抵住了瓏寧的脖子。

  ??瓏寧驚恐的看著青昭,完全沒搞清楚狀況就直接輸了。

  ??場邊休息的人瞬間一片嘩然。

  ??“就一招啊。”

  ??“我沒看清呢。啞丫頭這麽厲害嗎?”

  ??瓏寧咬了咬牙,將劍扔下。一旁的執令弟子報道:“第一輪青昭勝!”

  ??接下來的比試,青昭輕鬆的連連取勝,且速度極快。其他人賽後也都圍過來看熱鬧。

  ??“以前怎麽不知道她這麽厲害?”

  ??“我看咱們這裏沒人是她的對手啊。”

  ??“前段時間你還讓她給你洗衣服呢,現在後怕了?”

  ??場下的人心思各異的議論道。

  ??“下一場,程敏梵對冷青昭。”

  ??敏梵的臉還沒好,依然裹著麵紗。自然是不會好的,青昭在那日的肚兜上,又給她加了些料,這次不再是花粉了。

  ??敏梵的目光對上青昭,咬牙切齒的說道:“沒看出來,你還有這一手。”

  ??青昭緩緩的提起劍,劍尖隻指對方。

  ??這擺明了就是挑釁,敏梵立刻被激怒了,拔劍躍起,青昭同時踏地騰空,二人的兵器相接,在空中濺出了點點火星。

  ??青昭在前幾場比試中,也隻是用了劍招和身法,然而麵對敏梵,她不自覺的運動了真氣。幾招之後敏梵便落了下峰,青昭趁隙用劍一挑,直接挑飛了她的麵紗。這時周圍人再看到敏梵的麵目,都嚇了一跳,她的臉上不僅紅疹沒消,反而腫的更厲害了,兩頰甚至生出了龜裂開的紋路。

  ??敏梵知道自己的麵目已經暴露出來,不覺羞憤難當,口中發出陣陣怪叫,也不管什麽招式了,拿著劍就是一頓亂刺。青昭閃身間,橫劍一拍,正拍中敏梵的手腕,她手中的劍也應聲落地。

  ??此時場下異常安靜。青昭持劍站在原地,按理說劍落地,比賽就該結束了,可是敏梵依然不肯罷休,她氣惱之下運起內力直接出拳擊過來,青昭也扔了手中的劍,同樣出拳相迎。

  ??拳鋒相接之時,隻聽到一聲斷裂的脆響,接著便是敏梵的慘叫。

  ??小狼興奮的喊道:“對對,就這一拳,那天我接的也是這一拳。”

  ??青昭這一拳也是鉚足了硬勁,直接震斷了對方的胳膊。

  ??鄭楚見狀立刻衝上來,扶住了敏梵。

  ??圍觀的人群也小聲議論了起來。

  ??“一拳就震斷了?這太狠了吧。”

  ??“啞丫頭跟敏梵得多大的仇啊。”

  ??青昭充耳不聞,默默拾起了地上的劍。

  ??“下一場,鄭楚對冷青昭。”

  ??此時的鄭楚早已經恨瘋了她,在場下都快把拳頭攥碎了,鑼聲一響便迫不及待的出劍攻來。他運足了內力,招招殺氣騰騰,全奔著要害而來,青昭躲閃不及,刹那間便被他劃傷了胳膊,露出了之前鞭笞後的傷痕。

  ??青昭看著鄭楚,想起了那日他的羞辱和譏笑,不覺微微壓低眼眸,心中生起了一股戾氣。她後退幾步,重新調整氣息,將真氣灌注劍鋒,反攻回去,鄭楚提劍擋下,頓覺虎口發麻,險些將劍震落。青昭趁機使出震風陵雨,劍氣撲麵而至,鄭楚方寸大亂,卻還是上手反擊,眼看他一劍揮來,青昭已經殺紅了眼,此刻也不躲閃,反迎著劍鋒而上。

  ??一瞬間,鄭楚的劍便重重的劃傷了青昭左臂,而青昭卻突然轉身,揮劍刺向鄭楚的手腕,劍尖一抖,速度極快,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青昭已經抽身回退,收劍入鞘了。

  ??一場激烈的劍鬥,戛然而止,這時周圍的人才看到鄭楚袖中滴下的血,青昭那一劍,準準的挑斷了他的手筋。

  ??“師兄!”敏梵立刻撲了上來。

  ??圍觀的弟子們一下子炸開了鍋。

  ??“這太過分了吧,同門之間比試,要不要下這樣的毒手啊。”

  ??“就是,這可是一點情誼不顧啊。”

  ??青昭聞聲凜然的看向說話的人群,一身殺氣未散,雙眼布滿血絲,緊握得的拳頭上青筋凸起,那些人見到這樣陰厲的眼神,立刻安靜了下來。

  ??青昭冷漠的掃視過人群,口中低沉的說道:“我們,不是同門!”

  ??雖然聲音不大,可是所有人都聽的真切。

  ??藥師門的弟子們在這一刻,似乎都記起了很多的往事,很多他們從沒在意過的事情。他們曾是如何欺負羞辱這個女孩的,他們甚至不曾有人叫過她的名字。他們從不知道能傷人的不隻有劍,還有他們嘲諷的言語和譏笑,他們從沒想過,自己何處高貴,別人又何曾卑微。

  ??這時,隻剩最後兩個勝出者,就是白暮和青昭。

  ??青昭在眾人的注視下,握著劍一步一步的向白暮走去,身上的戾氣緩緩的散去。待到白暮跟前時,她抱拳施禮,將劍拋落在地。

  ??映蓉趕緊跑來,按住青昭流血的手臂,二人在眾人沉默的注視中,離開了比武場。

  ??淩駿看著青昭的背影,轉身詢問道:“掌門,現在可以允準冷姑娘隨我去了嗎?”

  ??徐思嵐麵前的輕紗浮動,半晌問道:“你是誰?”

  ??淩駿釋然的笑了笑,從懷內取出玉牌,遞了過去。

  ??徐思嵐看著玉牌上的字,又是好半天,才緩緩的點了點頭。

  ??藥師門平常在這個時辰可沒有這麽安靜,特別是最近。但是今天不同,很多人都莫名其妙的沉默了。

  ??有人在廚房端著碗沉默,有人在藥圃看著叢生的雜草沉默,有人對著鏡子看到自己的衣服沉默。有人……

  ??徐思嵐望向窗外的荷塘,月色映在波動的水中,像極了婆娑的淚眼。

  ??“恨我嗎?”

  ??青昭跪在地上,輕輕的搖了搖頭。

  ??“我已經沒有什麽可教你的了。”徐思嵐說完,便將一塊鐵牌丟給了青昭。“找到持相同鐵牌的人。”

  ??青昭拾起鐵牌,仔細的看了看,上麵似是一個凶獸的圖騰,背麵刻著一個“危”字。

  ??“然後呢?”

  ??“殺了他們。”

  ??青昭心下一驚,要殺人,還是不止一人。

  ??未等青昭再發問,徐思嵐便說道:“勤加修煉,自行珍重。”言罷一揮手,就算是告別了。

  ??青昭不懂,為什麽這十幾年來,徐思嵐對自己的態度總是這樣奇怪,她很早便將全部武學的心法身法教給了他,還時不時的給她丹藥,以提升內力,更將不許任何人看的《藥毒千篇》給了自己。

  ??但是同時她卻因為一個道士半真半假的話,便十幾年不許她開口出聲,更對她的生活境遇不聞不問。

  ??青昭站在門邊,回身看向月影下清冷的徐思嵐,無奈的歎了口氣。無論如何,她對自己都是有養育之恩,授藝之德的,這點青昭心中明白。

  ??“你還會回來嗎?”映蓉一邊為青昭收拾著東西,一邊問道。

  ??“你好好照顧自己,有事就找大師兄,千萬別讓自己受委屈。”青昭知道自己是不會再回來了,卻不想直接回答她。

  ??“放心吧,就我這本事,他們誰欺負得著我。”映蓉佯裝開心的說道。

  ??“待到你滿師下山,我們就又可以天天在一起了。”青昭也開心的說道。兩個姑娘都刻意露出笑容,想來是都不願看到對方悲傷。

  ??夜裏的一場春雨,使清晨的風越發的涼了幾分,濕濕的泥土氣息混著藥香飄散開來。

  ??淩駿仰頭看著殿前已發新芽的樹木,翩翩白衣,如雲端的瑤林瓊樹,一派遺世獨立之姿。

  ??一旁廊下,幾個女子互相推搡著走了上來,各個麵頰透紅,秋波流轉。

  ??“何事?”淩駿謙和的笑問道。

  ??錦懷扭捏地遞上一個香囊,緊張的都結巴了:“這是,這是一個香囊,公,公子此去路途遙遠,這個香,香囊可以聞後提神,願公子能,能……”

  ??“公子,可以啟程了。”小狼不合時宜的催道。

  ??淩駿略一轉身,見到青昭背著包袱走了出來,便吩咐小狼:“冷姑娘身上有傷,幫她拿下包袱。”

  ??言罷神色淡然的對著幾個女孩說道:“告辭了。”

  ??在他轉身之間,似乎能感覺到幾顆悸動的少女之心,被瞬間冰凍了。

  ??青昭站在石橋上,回身望向涅鳳堂,這裏有她的全部記憶,雖然大多不堪回首,但臨別之時卻還是有些傷感,隻是雖然傷感,卻並不留戀。

  ??“師傅,保重。”青昭低語道。

  ??徐思嵐站在山頂崖邊,衝著山下呢喃的自言自語:“師兄,青昭走了。”風吹過,撩起她的麵紗,一滴清淚順著她的臉龐滑落下來。

  ??十幾年前,百草穀裏有個奇人名叫嵇鬼,他的製藥之術天下無雙,世人稱其為聖老,他著有一部奇書,名叫《生死經》,書分三篇,分別是《薄生毒篇》、《濟世藥篇》、《覓魂蠱篇》,這本經,可任意的救人生,毒人死,更可讓人生不如死。

  ??嵇鬼一生隻有三個弟子,一是師兄冷鈞,學毒,再是徐思嵐,習藥,還有苗女秦如雪,習蠱。其中以大師兄冷鈞天資最為過人,深得嵇鬼喜愛,並有意將《生死經》全部傳給他。當然冷鈞其人樣貌也十分俊美風流,徐思嵐和秦如雪都對其十分愛慕。可是偏偏這冷鈞就是與嵇鬼身邊的侍女韓茹兒兩情相悅,於是徐思嵐和秦如雪便對這個韓茹兒百般刁難,更是挑撥得嵇鬼要把韓茹兒趕出百草穀。

  ??冷鈞得知後,一氣之下帶著茹兒一同離去了,從此經年再無音訊。

  ??然而幾年後的一天,一群人來到百草穀,請嵇鬼出山,嵇鬼本就是個性格古怪的人,決議不從,然而這群人武功高強,拿了徐思嵐和秦如雪作為要挾。

  ??嵇鬼無奈,隻好應允,臨走之時偷偷的將《生死經》的三部分,分別交給了二人,更囑咐徐思嵐找到冷鈞,將毒篇轉交給他。

  ??兩個姑娘覺得事情不妙,秦如雪想二人分頭尋找聖老的下落,但是徐思嵐堅持先找到冷鈞,三人一起想辦法。幸得上天垂憐,她們終於找到了隱居在桐鎮的冷鈞和韓茹兒,當時她們已經育有一女,剛剛三歲。

  ??然而她們沒有發覺,在她們找到冷鈞的時候,那群擄走嵇鬼的殺手也尾隨了過來。

  ??當天夜裏,他們便殺進了冷家,要取幾人性命,這嵇鬼以製藥聞名天下,武功卻實在平平,幾個人毫無還手之力,冷鈞隻好灑出毒粉抵擋殺手,幾個人趁亂逃入鳳鳴山中的幽林裏。不多時,便在林中迷了路,轉了一圈來到了那條懸崖邊的峭壁小路,這時韓茹兒懷中還抱著沉睡的女兒。

  ??眼看殺手即將追來,幾人不得已走上了斷崖小路,因為天色太暗,韓茹兒又抱著孩子,一步踏空,便向崖外跌去,冷鈞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然而殺手的腳步聲逐漸逼近,韓茹兒奮力的將孩子遞了上去為了不拖累他們,隻留了一句:“照顧好我們的女兒。”便用掰開冷鈞的手,跌落崖下。

  ??冷鈞抱起孩子悲痛欲絕,卻還是不得已帶著兩個師妹繼續逃命。這時追來的殺手突然飛起一鏢,眼看就要打中跑在最後的徐思嵐,冷鈞卻猛然將思嵐推開,用身體擋下了鏢。二人攙扶著冷鈞躲進了水澗邊的草叢中。這時一直沉睡的孩子突然醒了過來,迷迷糊糊的喊了一聲:“媽媽。”

  ??附近的殺手聽到了孩子的聲音,慢慢的圍了過來,冷鈞知道幾人已經沒了退路,便讓徐思嵐和秦如雪躲好,自己則抱著孩子衝了出去,引著殺手向山頂而去。

  ??思嵐二人不放心,也追了過去。

  ??其實韓茹兒墜崖之後,冷鈞已然生無可戀,一心隻想帶著孩子,隨亡者而去,好教他們一家黃泉團聚。這時殺手追至山頂,冷鈞步步退到崖邊,毫不猶豫的縱身躍向崖外,可卻在這一瞬間看到了自己懷中懵懂的女兒,不覺心中不忍,反手一推將女兒推了回去。

  ??秦如雪本就性如烈火,看到冷鈞墜崖身死,不覺萬念俱灰,也不顧麵前是冷血的殺手,幾步跑到崖邊,喊道:“師兄,等我!”還沒等殺手回過神來,便直接飛身跳了崖。

  ??殺手逼近過來,看到還有一個小女孩,便突然變了臉色,上前抱起女孩,和顏悅色的問道:“乖孩子,父親有沒有給你什麽東西啊?”

  ??女孩茫然的看著這群陌生人,搖了搖頭道:“沒。”

  ??“好吧。”殺手將女孩重又放回地上,突然“嗖”的一聲反手一刀劈來,女孩吭都沒吭一聲便倒了下去。

  ??這時殺手中領頭的那人說道:“三個人都死了,《生死經》肯定在他們身上,我們到崖底找!否則回到建康,我們都難逃問責。”

  ??“是”說完一群人便快步的向山下跑去。

  ??徐思嵐捂著嘴,眼看著自己最愛的人,最親的人都死了,感覺自己的魂魄都快要隨風化去了。而此時,躺在地上的小女孩卻突然動了一下,徐思嵐這才回過了神,快步上前抱起女孩,發現她還有一絲氣息,而且她手中還緊緊的攥著一個鐵牌。

  ??這女孩便是青昭。

  ??徐思嵐全力救回了青昭的性命,但是她臉上卻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而那鐵牌則是青昭在殺手抱起她時,從對方身上摘的。

  ??之後,徐思嵐便帶著青昭在這鳳鳴山上建起了藥師門。她將藥毒兩部書合為一本,名《藥毒千篇》,而蠱篇則隨著秦如雪同落了崖下。

  ??她知道殺手遲早還是會找來的,便網羅天下武功秘籍,著成這內外兼修的逐月劍法,隻為了到時可以為師兄和師傅報仇。

  ??而麵對青昭,她是又愛又恨,愛的是,她是師兄的唯一骨血,恨的是,師兄一生摯愛的是她的母親。而她當時喊出的那句“媽媽”又真真的送了師兄妹兩人的性命。

  ??然而後來她才發現,青昭繼承了她父親的無雙天賦,不到八歲便讀完了《難經》、《本草經》《靈樞》《脈訣》等所有醫書,並可以準確的根據描述辨別草藥,識別經脈。這讓徐思嵐歎為觀止。

  ??也就是那年,一位叫墟塵的道士突然來山上與徐思嵐論藥。

  ??“陰者為真髒脈,可斷死生,所以,藥之精華便在施與陰,而非調陽。貧道覺得,徐掌門用藥過於重胃氣。”

  ??此時青昭正好上茶進來,順口回道:“陽者虛可轉陰,何不助陽而避陰。”

  ??墟塵聞言看向青昭,不覺大驚道:“小小年紀,身上卻有晦暗之氣。”

  ??徐思嵐不解,問到:“何意?”

  ??墟塵隻留下“夙鳳鳴飛,遺禍將至”八個字,便飄然遠去了。

  ??徐思嵐聽到“遺禍”二字,便知說的就是前事,同時又想到了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從此她便不準青昭說話,也不準她拜入藥師門,然而卻將自己的平生所學,全數授與了她。

  ??徐思嵐想,既然遺禍難逃,那也要護著青昭。之後,隻要她離開了鳳鳴山,便再與她,與舊事毫無關係了,也算為百草穀留下了唯一的傳人,更為師兄保住了血脈。如果青昭真有過人心智,或也可以避過大難,助自己手刃仇敵。隻是,這一切她還不希望青昭知道。

  ??雨後道路雖然泥濘難行,但下山總比上山要輕鬆的多。一行人一路快馬,再次來到了桐鎮,青昭不覺多看了幾眼,以前她隻覺得這裏是相比藥師門的清靜,更有煙火氣息的地方,卻從沒想過,出了桐鎮以外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當然她更不知道,自己就出生在這裏。

  ??“哎,冷姐姐,那天比武看你挺厲害的,咱們哪天有時間再過過招如何?你們那叫逐月劍法是吧。”小狼下了山就又勒著馬跑到青昭身邊攪鬧。

  ??青昭還沉浸在離開故地和朋友的感傷之中,實在不想理他。況且她十幾年來,隻跟映蓉說過話,對著陌生人她還是習慣裝聾作啞。

  ??“我看你們掌門好像挺厲害的,她修的是哪家內功?看起來不像我們中原武學常見的路數。”

  ??青昭還是專心的騎著馬,這是她第一次騎馬,雖然淩駿選了最溫順的馬匹給她,但是對青昭來說還是很難駕馭。

  ??“那天你為什麽不跟你們的白師兄交手呢?我看你倆應該差不多,不好說誰高誰低呢。”小狼也不管青昭怎麽不搭理他,依舊在一旁自問自答。

  ??一邊的潘遠實在看不下去了,嘲諷道:“小狼,不怪公子說你是個武癡,見著會武功的就糾纏個沒完,可是你也不能對著個啞巴不停的問啊,就聽你在那自說自話了,我們都快被你吵的分裂了。”

  ??“怕不是那天讓冷姑娘一拳給震傻了吧。”管進說道。

  ??小狼雖然武功高強,可是年歲卻最小,所以大家難免時不時的逗弄他。

  ??“她不是啞巴,我聽到過她說話。”小狼有些生氣的回道。那天隻有淩駿和他在練武場,聽到了青昭說話,可是別人又不知道,當然會覺得他精神不好。

  ??“哦?那她怎麽不回你的話?”

  ??“人家是女子,矜持很正常。”說完就又轉回到青昭跟前,繼續問:“對了,你為什麽裝啞巴?是不是因為那個姓程的?我看她真是挺討厭的。”

  ??“就是那個一臉疹子,天天蒙著麵紗的?”楊無端問道。

  ??“你們藥師門也真怪,都喜歡蒙麵,你們掌門是不是也起疹子了?”小狼也不理他,繼續追問。

  ??“別胡說,那是人家師傅,說話尊重一點。”潘遙聽他們閑聊越來越失分寸,急忙出言製止。

  ??青昭雖然一直沒說話,但是聽著幾人的打趣,心情倒也不那麽沉重了。

  ??說話間又來了一陣驟雨,待雨停後天已經黑透了。

  ??“公子,咱們這速度有點慢,要不要連夜趕一趕?”潘遙問道。他跟潘遠是一對雙生子,樣子是一模一樣,但是脾氣秉性卻不同。

  ??淩駿回頭看了看青昭那艱難的模樣,便說道:“不急在一時,雨後泥濘難行,還是先找地方宿下吧。”

  ??這時恰好行到了一個村口,看房屋數量,也是個挺大的村落,幾人正要進村找宿頭,卻遠遠的聽到了一片嘈雜之聲,大群村民點著火把,抬著一具屍體,又押著一個人湧了出來。

  ??那被人反手押著人看起來破衣爛衫,衣服上沾著紫紅色的汙漬,口中高喊著:“《述而》道:子不語,怪力亂神。《雍也》謂: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你們何故如此愚昧!”

  ??小狼奇怪的問:“他們押著個書呆子幹什麽?”

  ??“過去看看就知道了唄。”潘遠說完,轉頭看向淩駿,試探的問道:“公子,我們……”

  ??淩駿自己也挺好奇,敢情這群親隨的脾氣也都隨了他。

  ??“去看看。”

  ??幾人勒馬前行,追上了人群。

  ??隻見村民將那人押到了村口的一間道觀門前,領頭的人上去錘了錘門,半天,觀門才打開,從裏麵側身出來了一個小道士。

  ??那小道士穿著黑袍紅領的鶴氅,麵相白淨憨厚,見到眾人,有些慌張的問到:“怎麽了?這是……出什麽事了?”說著話,反手便關上了門。

  ??敲門的人指了指屍體,一臉悲憤的說:“你師傅……哎!”

  ??那小道這才晃神看到了眾人抬著的屍體。

  ??屍體全身都被白布蓋著,隻漏出一雙腳,腳上穿著幹淨的黃麵道靴。

  ??“啊,師傅!”小道士發出一聲慘叫,“噗通”一聲跪在了屍體跟前,顫顫巍巍的掀開了白布。

  ??“裏長,裏長這是誰幹的啊?你可要為我師父做主啊。”小道士一邊哭,一邊不住的發抖。

  ??周圍的人看到小道士的可憐模樣,也都騷動起來,不斷的叫罵。

  ??那個裏長是個高個胖漢子,大腹便便,穿著幹淨的藍色寬袖長裾,青麵濃須,樣子十分威嚴,他咳嗽了兩聲,一揮衣袖眾人便禁了聲。

  ??“玄璧啊,你師父淨宵法師對我們村子裏的人有活命之恩,我們對他感恩戴德,自然不會讓他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裏長語重心長的安慰道。

  ??說完話便轉身看向人群,又揮了揮衣袖喝到:“胡複胡成,你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那叫胡複的人身材矮小,脖子上生著爛瘡,跪在地上哆嗦的說道:“我和弟弟剛才經過戴法興家門口,他家院牆塌了一塊,我們便向裏看了幾眼,這,這就見到淨宵道長倒在了他家院裏,滿身是血。我倆嚇壞了,立刻踹門進去,正看到戴法興從屋子裏走出來,袖子上還沾著血。”

  ??那個胡成也是個小個子,跪在一邊卷起袖管,手臂也有毒瘡,一邊點頭一邊說道:“就昨天,我們還看到這個戴法興在道觀門前,大罵淨宵道長,我們覺得一定是他殺了道長,就立刻給他擒了過來。”

  ??看熱鬧的小狼撇嘴笑笑說:“這書呆子也會殺人啊。”

  ??“你看那小道士嚇的,好像尿褲子了。”

  ??“那些村民怎麽都生了毒瘡啊,會不會是瘟疫啊。”

  ??青昭聞言來了興趣,桐鎮的瘟疫剛剛壓住,不好說會傳到這裏。於是俯下身,抱著馬脖子想下馬。可是一翻身一隻腳就絆在了馬鐙子上,整個人就往地上跌去,她心想:壞了,又要丟人了。卻發覺,身後突然有人接住了她,抬頭一看自己正倒在淩駿懷裏。

  ??“瘟疫畢竟不是夔牛,自己不會長腳跑掉的,冷姑娘不用這麽急。”淩駿笑著打趣道。

  ??“多謝。”青昭尷尬的笑了笑,騎了一天的馬,感覺全身都要散架了。

  ??二人擠進了人群,踩在一處井沿上,向裏張望著。

  ??那個殺人嫌犯叫戴法興,這時被他們按在地上,扭著身體高聲喊著:“我身上的不是血,是葛花汁,葛花汁!我沒殺人!”

  ??那個胖胖的裏長氣急咳嗽道:“戴法興啊,人家死在你的院裏,你怎麽解釋?”

  ??戴法興使勁的抬起頭來,雖然臉上沾了泥土,但也看得出是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

  ??“我確是恨這妖道說什麽夔牛降臨妖言惑眾,以此騙取錢財,但是我確實沒有殺他。”

  ??“你胡說!”胡複出言嗬斥道。

  ??“淨宵道長道法高深,前些時日夔牛降臨,害的全村都得了惡疾,幸虧他請下太上老君賜藥,才救了我們全村,我們供養他是應該的。”他一邊說一邊搔著手臂上的毒瘡。

  ??一旁的村民聞言也露出擔憂的神色,紛紛議論起來。

  ??“淨宵道長死了,咱們村的惡症可怎麽辦啊。”

  ??“說的是啊,也不知道這個玄璧小道長能不能有那麽大的神通。”

  ??裏長揮了揮袖子高聲道:“現在一條人命沒了,我們要先懲治凶手,為道長報仇,其他的事情容後再說。”

  ??淩駿此時看出了異樣,悄悄衝小狼耳語了幾句,小狼會意的點了點頭,招呼了楊無端潘遠幾人離開了人群。

  ??青昭從來沒見過道觀,也覺得好奇,便跳下井沿,偷偷的向道觀溜去,趁著沒人注意,尋了個牆邊,翻身躍了過去。

  ??大殿上供著道德天尊,也就是太上老君,據說也是個煉藥的,跟自己也算是同行,這樣想著不覺多看了幾眼,這一看便看出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這像,裝飾,味道都有些奇怪。

  ??“你是誰?怎麽進來的?”青昭正想仔細查看,卻突然聽到了質問的聲音,轉身看到,是那個叫玄璧的小道士,此時正一臉警惕的看著她,完全沒了剛才的悲憤之色。

  ??“我是……”青昭一邊觀察著他,一邊想著怎麽應付,總不能說自己是翻牆進來的吧。

  ??“我們是途經此地的過路之人。”淩駿從門外走了進來,看著青昭笑了笑,繼而解圍道:“本想在村中借宿,但是村中似乎有大事發生,所以我們就想借貴家道觀歇息一下,是否打擾了?”

  ??玄璧聽到這話,臉上立刻恢複了悲痛的表情,顫抖著說道:“兩位善士,實在抱歉了,我師父不幸遇害,我等還需要時間問清狀況,今日實在不方便留二位了。”說完便側了側身,算是請他們出去。

  ??“你翻牆還挺厲害的。”淩駿邊走邊說道。

  ??“你也沒走門,我們彼此彼此。”青昭也不示弱的頂了回去。

  ??“咱們抽空比試一下翻牆,看誰翻的高,翻的快。”

  ??青昭無語的笑笑。

  ??外麵那個戴法興還在繼續辯解:“今日我戌時歸家,便在後麵清洗葛根,未曾看到什麽屍體,不到半個時辰便聽到你們踹門,出得門來,這才看到屍體在我院中,我確實不知發生了什麽啊。”

  ??那玄璧跟出來氣憤的說:“我師父就是戌時初離開的,說給你們村中送藥,那時他還好好得,沒想到一個時辰不到,他就……”說著便哭了起來。

  ??裏長咳嗽兩聲,安慰得說:“玄璧道長,還請節哀,以後村中求藥救命還要仰仗你了。”

  ??這時村民們也關切的問道:“對啊,小道長,你可得你師傅真傳了嗎?能求的了救命的仙丹嗎?”

  ??那玄璧聞言哭的更凶了,眾人見狀也更加氣憤了,一腔怒火都燒向了那個戴法興。

  ??“你殺了一個人,卻想要害我們全村陪葬!”

  ??“殺了這個瘋子!給淨宵道長償命。”

  ??那戴法興高喊道:“你們怎麽如此愚昧!”

  ??裏長再揮衣袖,一提氣又咳嗽了起來,邊咳邊說道:“既然人證物證都有了,那也容不得你狡辯了,殺人償命,天理如此。來人啊!”

  ??淩駿四下看了看,小狼他們還沒回來,可是再不製止恐怕這個書呆子的命就真的沒了,於是立刻出聲阻止:“等一等。”

  ??所有人都聞聲看了過來。

  ??“人不是他殺的。” 淩駿走出人群,對著裏長說道。他身上自帶貴氣,說話時,更有凜然之姿,不覺周圍的人都自動散了開來。

  ??裏長斜眼看向淩駿問:“你是什麽人?敢管我村中之事?”

  ??“過路之人,巧遇這般情景。”

  ??裏長正了正衣襟問到:“你憑什麽說人不是他殺的?”

  ??淩駿笑著指了指道:“就因為那雙鞋啊。下午剛行過大雨,路麵泥濘,這道士的鞋底一塵不染,既然戌時出門,總不能是騰空飛到村中的吧。”

  ??大家聞言都看向那屍體露出的鞋子,確實很幹淨,不由得麵露驚訝之色。

  ??那胡複猶豫道:“莫不是道長法力高強,可以騰雲駕霧?”

  ??“不能吧,道長神通咱們都看過啊,沒見過他有這本事。”

  ??“從道觀到咱們村中,路途就那麽近,哪裏需要騰雲駕霧啊。”

  ??胡複有些尷尬的蹭了蹭嘴唇。

  ??這時小狼等人都跑了回來,對著淩駿耳語了幾句,淩駿便知自己所想沒錯,釋然道:“剛才我也讓人去村中打聽了這個戴法興的住處,看到他家院中的地上沒有積血,想來屍體被放到他家院中的時候,血已經流盡了,這便可證明他是死在別處的。”

  ??裏長疑惑的問:“那就不能是他在別處殺的人?再移屍回到家中,打算另做處理?”

  ??淩駿一臉無奈的說道:“你覺得合理嗎?外麵殺人,背回家,扔在院裏,就為了讓人發現?”

  ??胡複依然不依不饒道:“那他衣服上的血是哪來的?肯定是背屍體的時候沾上的。”

  ??淩駿略略沉吟,這個他確實無法說明。

  ??“他身上的確是葛花汁。”青昭突然發聲:“葛花的汁液是紫色的,他著深褐色的衣服,所以才混淆了顏色。”

  ??潘遠驚的大叫:“她會說話啊!”

  ??小狼嗤笑著撇撇嘴道:“現在知道誰腦子壞了吧。”

  ??眾人聞聲看向青昭,不覺錯愕,畢竟她臉上的疤痕確實嚇人。

  ??裏長有些憤怒的問:“你怎麽證明?”

  ??青昭詢問得看向淩駿,淩駿點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青昭想了想,便將手指放到嘴邊,用力一咬,登時流出血來,她兩步上前,將血抹在戴法興的衣襟一角。

  ??“血染上去應該是這樣的暗紅色,即使幹透了也該是黑色,不該是他身上這樣的紫紅色,況且,你們隻要仔細聞一聞就知道,他身上隻有葛的氣味,完全沒有血的腥味。”

  ??近處的人聽完都湊著鼻子上去聞,繼而又騷動起來。

  ??“好像真是啊,沒有腥味啊。”

  ??“就聞到一股草味。”

  ??胡成戰戰兢兢的問:“那你們說凶手不是他,會是誰?”

  ??“對啊。”那裏長也斜眼質問道。

  ??淩駿抬手一指道:“凶手是他。”

  ??眾人看去,指的居然是小道士玄璧。

  ??那玄璧眼淚還沒幹呢,看到大家都盯著他,頓時一愣顫抖著問:“我?你說是我?你憑什麽說我是凶手?”

  ??淩駿輕輕挑起眉毛,看著他說:“春雨料峭,你還穿著濕衣服,怪不得一直發抖了。”

  ??那小道士一愣,有些緊張的反問道:“你,你什麽意思?”

  ??青昭抿嘴笑笑道:“你衣服洗的太倉促了,不僅沒幹,你的衣袖也沒洗淨啊。”

  ??玄璧臉色一變,急忙看向自己的衣袖,他的鶴氅是深色的,袖子和領子卻是紅色的,因此,袖口沾了血他竟全然沒注意。

  ??“這是剛才掀開白布看師傅的時候不小心沾上的。” 玄璧忙解釋道。

  ??淩駿看他狡辯,無奈的搖搖頭接著說:“且不說你師傅身上的血已經幹了,不可能沾到,就說說你領子後麵的血吧,那不會是剛才沾的吧?”

  ??那小道士急忙轉頭,卻怎麽也看不到。

  ??小狼快步上前一把將他拎了起來,使他背過身去。

  ??這時眾人才看清,他紅色的領子上,有一塊已經發黑的血漬。

  ??“這想必是你背屍體的時候沾到的。”淩駿的語氣開始咄咄逼人。

  ??玄璧突然側過頭,臉色急變,完全沒了開始的憨厚之態,惡狠狠的說:“那戴法興身上的是葛花汁,我這也可能是蹭到別的東西沾上的。你們若是不信,我自可請下來太上老君,讓天尊來辯辯誰是凶手。”

  ??淩駿和青昭相視一眼,他們都知道戴法興不是凶手,可是也都好奇,這個小道士如何請神。

  ??“公子,幹嘛跟這廝廢話啊,我直接擒了他!”小狼有些氣惱道。

  ??“你見過請神嗎?”淩駿問。

  ??“沒。”小狼卜楞卜楞的搖著頭。

  ??“我也沒見過,今天一起見識見識。”說完便隨村眾一起進到了太上老君殿。

  ??那戴法興被押進殿內又開始喊起來:“妖道,你們借佛道之名,妖言惑眾,斂民之才,這是壞了神仙名節,若真有神仙,定要懲罰你們這群行騙的惡人。”

  ??楊無端嗬斥道:“你先別吭聲了,省省力氣,總說些沒用的廢話。”

  ??此時天色已黑,殿內也很幽暗,那玄璧讓人將戴法興按到一個蒲團上,轉身點上三炷香,嘟囔了幾句沒聽過的詞,伸手點燃了符紙,口中繼續念念有詞,不多時,神像背後竟冒起了陣陣青煙,一股嗆人的味道彌散開來,他猛然將符紙一拋,那符紙便帶著火焰在空中盤旋著飛散開來。這時大殿裏陰風驟起,四周的蠟燭快速的閃動起來,兩邊本來靜止的簾布隨著風劇烈的抖動著,伴隨著翩翩飛落的紙屑,殿內氣氛詭異異常。

  ??玄璧取出一塊圓石,上麵有個鐵針,他恭敬得對著太上老君像行了個禮,然後將圓石至於大殿正中間的地麵,自己則跪在另一側的蒲團上,說道:“此石乃天機石,由太上老君神識煉就,可斷人間幽冥,那針指向誰,誰便是太上老君認定的真凶。”說著用手指輕輕一撥,那指針便快速的轉了起來。

  ??所有人都屏息盯著那根針,隻見那圓石上的指針,轉圈搖擺了幾下,便停了下來,針尖正指向戴法興。

  ??四周嘩然一片。

  ??“真的是他啊。”

  ??“神仙都說是他,殺了他。”

  ??那玄璧目露凶光的說:“現在你們還有什麽好說的?我這就要為我師父報仇!”說完,拔劍就要刺向戴法興。

  ??潘遙手快,一把將他的劍擋開。

  ??玄璧發狠的說道:“你們敢忤逆上天?”

  ??“我說過他不是凶手,你怎可用這樣兒戲的手段,害人性命?”淩駿從潘遙身後走了出來。

  ??裏長不知從哪裏擠了進來,邊咳嗽邊說道:“那針都指向他了,還說他不是凶手?”

  ??青昭快步衝到了戴法興麵前,一把扯出了他腿下的蒲團,那戴法興膝蓋碰地口中發出“啊呀”一聲。

  ??眾人一驚,都看了過去。

  ??青昭抬手指了指那石盤上的鐵針,隻見那指針又動了起來,而且是青昭走到哪,它的針尖就追到哪。

  ??淩駿會意地衝著她一笑,轉而說道:“蒲團內有磁石,與行軍用的指南車差不多,這針不是指向凶手,而是指向那個磁石。”

  ??青昭上手刨開蒲團,取出了磁石,並故意在石盤邊上繞了繞,果然,那針隨著磁石不停的轉。

  ??村民們驚詫得看向玄璧,想看他怎麽解釋。

  ??青昭趁隙衝管進耳語了幾句,他點點頭退了出去。

  ??玄璧知道自己的伎倆被揭穿,卻還是不肯承認,隻惡狠狠的盯著淩駿說道:“我沒殺人,你胡說,我為什麽要殺我師父。”

  ??裏長在旁邊幫腔道:“剛才太上老君都顯靈了,刮著陰風,冒著青煙那總不能是假的吧。”

  ??青昭歪著頭笑笑道:“我也可以。”

  ??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她用腳狠狠的跺了下地,口中高聲喊道:“顯靈!”

  ??這時神像後又冒起了青煙,陰風又掀起了簾布。

  ??村眾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切,胡複更是差點把下巴掉了下來,急忙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淩駿突然出手,伸向人群,一把揪住了正要轉身離開的裏長。

  ??“問問他就知道了。”淩駿臉上現出一絲戲謔。

  ??那裏長臉上霎時變顏變色,一個勁的咳嗽。

  ??“殿後有機關,有人躲在後麵點起煙,簾後呢有兩個粗大的竹筒通向屋外,有人趁剛才混亂,將竹筒打開,風順著竹筒傳堂而過,所以有了你們所謂的陰風。”青昭言道。

  ??淩駿提了提裏長的領子道:“若不是你剛才湊過來,身上有那麽大的煙熏味,我還不知道是你呢。”

  ??戴法興還被人按著,此時使勁的擰著身子嚷道:“我說你怎麽讓大家每月交錢供養這兩個妖道,原來你也有份。”

  ??這些可憐的村眾此時還是不敢相信,胡成試探得問道:“裏長真是這樣嗎?”

  ??那裏長依然不肯承認,繼續滿口胡謅:“你們別聽這幾個人胡說八道,那道長說夔牛降世,我們村就真的發了惡疾,還不是道長給大家治好的?”

  ??青昭上前直視著裏長說道:“我來時注意過了,你們井中被人投了百部草的毒,而投毒之人我想就是你了。”轉而調笑著湊近對方耳邊說道:“你很喜歡揮袖子,自是覺得瀟灑,但是你總揮來揮去,難免讓我聞到了你身上毒草的味道。”

  ??裏長一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袖子,這才無奈的搖搖頭。

  ??此時大家才恍然大悟。

  ??“裏長,原來是你勾結這兩個道士害我們?”

  ??“你可把我們害苦了。”

  ??“殺了這兩個惡人。”

  ??那玄璧此時臉上隻剩下驚恐了,大喊著:“我沒殺人,我沒殺人。”

  ??看村眾那樣子,好像要生吃了這兩人,淩駿急忙示意小狼等人將村民攔下。繼而說起了自己的推斷。

  ??“我想他們三人是早有勾結,利用神鬼之事蠱惑村民,再於井中投毒,以治病為由而斂財,後因為分贓不均,三人起了齟齬,玄璧便殺了淨宵,由他取代淨宵與裏長繼續合作。今日傍晚,玄璧與淨宵一言不合憤而殺人,然後趁無人注意之時將屍體背至與淨宵素來不合的戴法興家,而後趕回道觀收拾,卻不想衣服上的血還沒洗淨屍體就被發現了,他匆忙穿著濕衣服趕了出來。淨宵的鞋那麽幹淨,我想,玄璧應該是在道觀內殺死他的,看他如此倉促,後麵一定還有沒有清理完的血跡,大家不妨去找找。”

  ??胡成應道:“我去。”

  ??淩駿點點頭,繼續說道:“至於這二人,你們還是不要動私行,應盡快送去衙門治罪,左道亂法,妖言惑眾,加之殺人投毒,數罪並罰,朝廷王法定不會輕饒了他們。至於你們所中的毒,自有這位冷姑娘為大家醫治。”

  ??青昭在一旁說道:“這個道士要麽是醫術不精,要麽就是故意不想徹底治好你們,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方子,照此服用,保證一月之內即可痊愈。”

  ??青昭本以為眾人會懷疑,卻不想胡複開心的說道:“你們都是神人,你們給的藥肯定比那假道士的靈。”說完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起頭來。其他村民也跟著跪下磕起了頭。

  ??“這次是遇到真神了。”

  ??胡成回來喊道:“後麵好多的血啊,這幾位神仙站在殿內都能看到後院,真是法力高強啊。”

  ??淩駿和青昭相視,無奈的笑笑,看來這教化眾生還真不那麽容易。

  ??次日一早,淩駿叫來了戴法興,戴法興看到他們立刻拱手下拜。

  ??“昨日蒙冤,幸得幾位古道熱腸,不僅救了我的命,更是恩澤了全村的人,戴某在此謝過眾位大恩。”

  ??淩駿起身扶起他,將一張紙遞到他手中。

  ??“以後你就是這裏的裏長了。”

  ??戴法興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支支吾吾的問道:“你說什麽?”

  ??淩駿讚賞的笑笑說:“不要忘記你昨天說過的話啊。”

  ??戴法興更懵了:“我說什麽了?”

  ??“《雍也》謂: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

  ??戴法興還在雲裏霧裏一般,茫然的點點頭。

  ??淩駿接著說:“再送你一句‘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以後遇事切不可如此衝動了。”

  ??“是……”戴法興的腦子還是沒轉過彎來。

  ??淩駿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紙說道:“看過你就知道了,以後有上官來查,那便是你就任裏長的憑證。”說完幾人便揚長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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