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韶華間,初相遇
作者:楊秋曉      更新:2021-07-24 12:04      字數:20539
  在思過室內艱難的挨過了三天,青昭終於在白暮照應下喝上了一口水。她囫圇的扒了一碗飯食,倚在桌腿上再次昏睡了過去。

  ??“怎麽樣了?”

  ??睜開眼睛,青昭發現徐思嵐不知何時站在了眼前,便急忙起身施禮,可是動作太快,她登時感到了後背的劇痛,一口涼氣抽進了嗓子,嘭的一聲又跌回了地上。

  ??“吃了。”徐思嵐伸手遞出一顆丹藥。

  ??青昭接過丹藥,立刻塞進了嘴裏。

  ??“以後你不可再教映蓉了。”她說完便又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青昭一時沒聽清,瞪著眼睛看向徐思嵐的背影,旋即明白了,笑著咳嗽了起來。映蓉,她終於成為入室弟子了。

  ??醫者本就是逆天的行當,可救命,可害命,這樣的能力,隻能掌握在懷濟世之念的人手中,否則便是禍害。映蓉,會成為一個好的醫者。

  ??白暮還是很盡心的,青昭總算是活著熬完了這五天,出來那日,映蓉看到青昭,撲上來就是一頓哭,全忘了她身上的傷。

  ??青昭回頭看了看那幽暗的思過室,微微垂下眼簾。

  ??“我本無心招惹是非,奈何我尚有求生之念。”

  ??次夜,月彎如鉤,溪水潺潺不歇,趙顏譽在溪邊空地靜心練功,忽然聞到一股清新的香味,抬眼看到崖壁之上有一株粉色的花朵,顏色明麗,開得正勝,想這冬末春初時節,百花殺盡,竟還有這樣明豔的花朵,他起身躍到岩上小心的將花摘下,細細看來像是丁香,可是顏色甚異,香味也特殊,該是稀罕的品種了。

  ??初春寒風似刀一般,將一片剛剛生出的新葉狠狠裁下,再順勢帶到不確定的遠方。青昭放下手中漿洗的衣物,呆呆得看著那片飛起的葉子,想著它可能的歸處。

  ??映蓉成為了入室弟子,日日在徐思嵐身邊受教,二人也十餘日沒見了。而此時青昭的日子卻艱難了起來。

  ??這個時節水涼得徹骨,而戚姑姑卻不停的安排她漿洗東西,她當然知道這是敏梵攛掇的,旁人是不會管了,甚至時不時的再給多送上幾盆髒衣服,讓她順便洗了。青昭在紫的透亮的指尖,輕輕的哈上一口氣,交叉放到腋下,暖了暖。

  ??“啪”的一聲,不知道什麽東西落在盆裏,將水濺了她一臉。她直起身子,抹了一把臉,看清來人是戚姑姑身邊官庫房的慧素。

  ??此時的慧素一臉的怒氣,嗬斥道:“說,你幹嘛故意撕碎我的衣服?”

  ??青昭撿起盆中的那件衣服,好好的鵝黃色錦緞長裙,做工十分講究,偏中間撕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青昭一臉懵的看著衣服,隨即看到了慧素身後的敏梵和錦懷,正側身睥睨著她,不知為何敏梵用紗遮起了麵,看到他們,青昭就知道沒什麽解釋的必要了。

  ??慧素看到青昭沒反應,心中就更氣了,兩步上前,將那一盆水連著衣服,直接潑到了青昭身上。口中嚷道:“讓你這賤婢幹這麽點活,你居然敢使壞,這是我家在京城華瑰閣做的,你這條爛命都沒這衣服值錢。”說完一尚氣,揮手就是一個耳光。

  ??青昭摸了摸臉頰,有些灼熱。

  ??“慧素師妹,你這是幹什麽。”不知何時,鄭楚來到了跟前,俯身扶起了全身濕透的青昭。

  ??青昭隻覺得他雙手碰觸過的地方,傳來了陣陣暖流,瞬間這溫暖就淌到了心上。

  ??“師兄,你不知道,我就讓這賤人洗了幾件衣服,她竟然心懷怨恨,將我的衣服撕破了。”慧素氣的滿臉通紅。

  ??“我想青昭也不是有心的,而且,誰也沒說你們的衣服就該她洗。”

  ??瓏寧看到鄭楚護著青昭,心裏吃味的說道:“那藥師門養著這個她幹嘛?再不幹點活不就成了廢物了?”

  ??眾人爭吵之時,苑熙緩緩走進人群,衝著鄭楚說道:“有客人在涅鳳堂,大師兄叫您過去。”

  ??鄭楚看了看瑟瑟發抖的青昭,溫存的說道:“快回去換了這濕衣服,別著涼了。”

  ??這藥師門中,論人才樣貌,鄭楚都算是翹楚了,心中愛慕他的女子頗多,以前她跟敏梵走的近,她們也是敢怒不敢言,可是青昭又算什麽,憑什麽能得到他的青睞和關心,鄭楚的這個舉動算是給青昭捅了馬蜂窩,女人的嫉妒心是可以毀滅世界的。

  ??青昭知道,可是她已經不在意了,雖然風已經打透了她濕漉漉的衣服,可是卻驅不走她心裏的暖意。

  ??苑熙撇了青昭一眼,吩咐道:“一會去師傅那裏伺候。”

  ??青昭會意的點點頭。

  ??鄭楚隨苑熙來到涅鳳堂時,門前已經擠滿了女弟子,她們看著堂內,不停的交頭接耳。

  ??隻見一名氣度不凡的公子正立於堂中,與白暮過話。細看那人,龍章鳳姿,氣度如明月入懷,周身凡塵不沾,眉目之間顧盼燁然,真是說不盡的倜儻風流。女子們紛紛露出嬌羞之色,不住的打量著他。

  ??“好俊俏的公子啊,看起來比二師兄還英俊。”

  ??“我看宋子淵衛叔寶也不過如此吧。”

  ??“這宋子淵衛叔寶是誰?”

  ??“不知道就別問了,我將來找夫君也定要找個這樣的。”

  ??“那你也先看看自己的樣貌再說啊,哈哈。”

  ??她們的聲音越來越大,那公子聞聲看來,也隻是淡然的笑了笑。

  ??“在下淩駿,家兄病重,遍尋名醫而不治,聽聞徐掌門有起死回生之術,所以此次冒昧登門,隻求尊師垂手相助,救吾兄一命,事後定有厚報。”說完他雙手一拱,向白暮作了一揖,態度十分謙卑。

  ??白暮打量著淩駿,他衣著氣度均是不俗,隻是雖體格健碩,卻氣息渙散,腳步虛浮,似乎十分疲憊的樣子,而他身後幾人呼吸凝斂,步伐沉穩,看起來應該是習武之人,且武力不弱。想來這淩駿也不是個泛泛之輩。

  ??白暮思量一下,禮貌的回道:“在下藥師門白暮,承蒙淩公子青睞,十分感激,但家師即將閉關,恐怕待到她出關,時日長久,會耽誤了尊兄的病情,公子不若去別處再尋名醫神藥吧。”

  ??淩駿聞言一時心急氣塞,,扶著椅背,咳嗽了起來。

  ??他身後一個黑衣少年,快步上前扶住了淩駿,哼聲哼氣的說道:“我家公子有言在前,已經尋了很多名醫了,要是還有辦法,也不會屈尊跑到這個三流門派來好言好語的求你們了。”此話一出,像是激怒了他身旁的幾個壯漢,幾人紛紛擁上前來,似要用強。

  ??淩駿急忙抬起手,嗬斥道:“小狼,不得無禮。”

  ??鄭楚見勢不妙,急忙圓場道:“淩公子既然來到藥師門,也是緣分使然,不若我引公子去見家師,您親自道明原委,再看家師的答複,如何?”

  ??“您費心了。”淩駿深施一禮。

  ??此時,青昭正守在凝神堂前,看著鄭楚引著一群陌生人穿過正殿,向這邊走來,後麵還烏泱泱的跟著一群女弟子,急忙向柱子後麵縮去,伸手捋了捋垂在麵前的頭發,努力遮住那醒目的疤痕。

  ??凝神堂大門緊閉,淩駿上前衝著凝神堂的牌匾躬身說道:“在下建康淩駿,求見徐掌門。”

  ??青昭聞聲好奇的看去,這淩駿實在容姿非凡,站在鄭楚身邊,竟可以讓鄭楚失了顏色,隻是他說話時氣息十分淩亂,不覺多打量了幾眼。

  ??時值正午,淩駿保持行禮的姿勢也快一炷香了,額頭的汗珠順著下巴低落下來。可是凝神堂卻內安靜如初,始終沒有動靜。

  ??那個叫小狼的少年急的原地直跺腳,眼看淩駿身形開始晃動,登時就氣惱了,快步衝出人群就要去開門。

  ??白暮眼快,腳下一彈霎時來到小狼身邊,伸手扼住了他的右手,那小狼也不是好惹的,轉頭一看是白暮,手上一使力,反鉗住了白暮的手向上一蹚,左手順勢就向他的胸口擊出一拳,躲在一邊柱子後頭的青昭,眼見大師兄要吃虧,立刻衝上來,從小狼身後拉住了他的胳膊,那小狼下意識的將手肘向後一推,直接把青昭彈了出去,跌坐在地上。這邊白暮卻就著這個空當,將手掙了回來。

  ??“小狼,你太胡鬧了。”淩駿語氣強硬的斥責道,同時快步上前想扶起青昭,可能因為太激動,扶到一半就又咳嗽了起來。

  ??那小狼卻不依不饒,衝著後麵另外幾個壯漢喊道:“來一起把門打開!”

  ??估麽著那幾人也都憋了一肚子氣,聞言也不管淩駿之前的阻攔,齊齊衝了上來,白暮此時橫眉立目的站在門前,他是不會讓人這樣冒犯師門的,於是一拳一腳的擋了下來,這幾人武功路數雜亂,卻都是內力深厚的高手,幾番下來白暮也有些吃力了。

  ??鄭楚看在眼中,即刻飛身上前,幫著師兄與那幾人纏鬥在了一起。

  ??其他的弟子也上前幫忙,可是他們幾位高手都是身法加內功的過招,沒幾下藥師門的其餘人也都敗了下來,隻剩白暮和鄭楚閃展騰挪,四麵受敵。

  ??小狼胸口提氣,運於掌上,奔著鄭楚的背心直擊過去,青昭在旁一急,不覺丹田使力,調起了真氣,騰身迎著對方就是一拳,小狼猝不及防慌忙應接,拳掌相接之時,他隻覺得被那拳鋒震的手臂麻痛,內息大亂,立刻翻身後退了幾步。

  ??青昭也被震的不輕,整個人向後飛去,幸好鄭楚回身攬住了她。青昭抬眼看到鄭楚,耳根立刻不爭氣的紅了起來。

  ??“沒看出來,這小丫頭還是個高手。”小狼揚著下巴,審視著青昭。

  ??觀戰的人群也嘈雜了起來。

  ??“你看到沒?那個啞丫頭還挺厲害的。”

  ??“厲害什麽啊,我看那幾個人也就是繡花枕頭,連個使喚丫頭都打不過。”

  ??“我剛才吃了那小子一拳,可是吐了血的,啞丫頭居然沒事。”

  ??“我看是碰巧了,她要是那麽厲害,那次你比劍時故意弄折她的木劍,借機偷襲她的時候,她怎麽不還手呢?”

  ??青昭結結實實的接了小狼一掌,感覺整個手臂痛麻難忍,胸腔內氣血翻湧,好像再運氣就會嘔出血來,隻得閉緊嘴巴,慢慢調息,全然顧不得旁人的議論。

  ??此時一陣風吹過,揚起她的頭發,那道疤痕赫然出現,對麵的小狼見下一驚,脫口而出道:“媽呀,怎麽這麽醜!”

  ??吵鬧的人群聞言,安靜了片刻,轉而爆笑起來。

  ??淩駿此時緩過了氣,立即喝止道:“都給我退下!”說話間,他眉宇之間顯出一抹霸道淩厲之色。這才使眾人住了手。

  ??“你們這般胡鬧,豈不知是會害我兄性命的?”轉而他麵露愧色的對白暮作揖道:“淩某此來不僅唐突,現下更是冒犯了尊師,實在失禮,還請白兄和諸位海涵寬宥。”

  ??還未及白暮說話,凝神堂的門突然緩緩打開,映蓉陪著徐思嵐走了出來。

  ??映蓉向徐思嵐微微頷首,似是領命,轉身對白暮說道:“淩公子身體虛弱,安排他們住下,暫做休養。餘事日後再議。”說完還不忘看向青昭,擠了擠下眼睛。

  ??青昭捧著那個受傷的手臂,開心的笑了。

  ??這自然不是淩駿他們想要的答案,小狼再次按奈不住,想再上前追問,卻見徐思嵐盈盈轉身,同時衣袖一揮,眾人隻覺得一道渾厚的氣力撲麵而來,而她身後那近一尺厚的大門,嘭的一聲關上了。小狼等人倒吸一口涼氣,紛紛退讓開來。

  ??“你還好嗎?剛才有沒有受傷?”映蓉離了徐思嵐的視線立刻活泛起來。

  ??青昭感覺手臂微微恢複了一點,便搖了搖頭。

  ??“我在裏麵聽到了,隻是師傅在,我不敢分神偷看,對了,我現在已經可以調動真氣了,隻是催起的內力還是不純,不過師傅覺得我進步很快。我覺得都是因為你之前教的好。”映蓉這幾日跟徐思嵐在一起,實在是憋壞了,現在一見了青昭,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青昭也不嫌煩,隻開心的聽著。

  ??敏梵透過麵紗,恨恨的盯著二人,越看越覺得胸口憋悶。

  ??鄭楚走來,輕輕的扶上敏梵的肩膀,關心的問道:“你的臉好些了嗎?”

  ??“師兄,敏梵變醜了,可怎麽辦?”敏梵回過神來,撫著臉龐,撒嬌道。

  ??“不會的,很快就會好了,我看現在已經消退了。”鄭楚眉目含笑的用手劃過她的頭發。

  ??青昭遠遠的看過去,眼中露出落寞,卻隻低下頭自嘲的笑了笑,而這一切,卻看在了映蓉眼裏。

  ??戚姑姑下山采買,剛剛歸來,一邊聽著弟子點算物品,一邊細細地端詳著手腕上的翠玉鐲,這是前幾日程家來人看程敏梵,單獨備給她的禮物,玉色上乘,她十分珍愛,日日佩戴。

  ??正這時院裏傳來白暮的聲音:“姑姑,有客造訪,還要勞煩姑姑安排一下。”

  ??戚姑姑漫不經心的起身走出,打眼便看到了白暮身後那幾個陌生人,看這幾人個個衣著講究,她麵上立刻變出殷勤的表情:“這是貴客臨門啊,白暮,這幾位是?”

  ??“這位是建康的淩公子及其家人,來藥師門求藥的,師傅讓安排住下。”

  ??“淩公子啊……”戚姑姑上下打量著淩駿,他一身白色斜襟長裾,銀線繡邊,頭戴翡翠發冠,上嵌一顆碩大的藍寶石,隻這身行頭就知道此人非富即貴,當即滿麵含笑,上前行禮。

  ??“這位便是淩公子吧,真是儀表堂堂,器宇不凡啊,遠道而來,定是路途勞頓了,我這就派人打掃流星閣,那可是我們藥師門景致最好的院子了,有什麽需要盡可以吩咐下麵的弟子。”

  ??麵對戚姑姑的殷勤,淩駿客氣的回了一番禮,更教人遞上了豐厚的川資,戚姑姑捧著沉甸甸的銀子,笑的可算是花枝亂顫。

  ??流星閣確是好景致,月洞門外便是翠色竹林,左拐可見碧波荷塘,夜間的荷塘月色實是難得的美景。房間也算雅致,更被戚姑姑吩咐人打掃的一塵不染。

  ??“淩公子從何時起覺得身體異樣的?”鄭楚摸著淩駿的脈,微微皺起眉頭。要說脈息和醫道,他自信天下也沒幾人能高過他,可是這個脈象和表征,卻讓他心裏沒底了。似是中毒,可是跡象也不明顯,更難判斷是什麽毒了。為免露怯隻好多詢問一些。

  ??淩駿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隻坦誠的回答道:“三月之前,便覺氣短,乏累。”

  ??“好的,那公子稍歇,我還需時間斟酌一下。”

  ??“鄭師兄費心了。”

  ??送走了鄭楚,淩駿倍感疲憊,幾日奔波確實使他的身體每況愈下,隻是現下他已顧不得自己了,如果不能及時尋得醫治之法,可就不僅僅是一條人命的事情了,但事關重大又不能輕易吐露實情,淩駿握緊手中的腰牌,麵露憂色。不知道這個脾氣怪異的掌門,最終能給出一個怎樣的答複。他緩緩將腰牌揣回懷裏,才發現,自己的衣襟已經濕透了。

  ??“小狼,安排沐浴。”

  ??“是。”

  ??映蓉用藥酒使勁推著青昭的胳膊,隻疼的青昭齜牙咧嘴。

  ??“那日你被關進了思過室,敏梵他們依然咄咄逼人,說我們同樣治愈十六人,無法分出高低,可是你說巧不巧,那天咱們救的那個樵夫大哥突然出現,說是來感謝咱們的救命之恩。就這樣,我完勝了。”

  ??“不是巧合。”青昭反轉了一下手臂,回道。

  ??“恩?什麽意思?”

  ??“那日他引路,帶咱們下山的時候,我便拜托他痊愈後上山一趟。”

  ??“那你是早知道我們會有一人隻差?”

  ??青昭恨恨的敲了一下映蓉的頭,嘲笑道:“竟胡說,這我怎麽知道,原本我隻是想讓他來幫忙說明你錯過春試的原因。”

  ??“青昭,你真是天才。”映蓉越說越興奮,手上的力不禁陡然加大。

  ??“斷了斷了!”青昭感覺快要疼出眼淚了。

  ??映蓉心疼的揉著她的胳膊,有些怨憤的說道:“你說說,這是圖個什麽,你為他擋下這一掌,可是他走時都沒正眼看你。二師兄滿眼都是敏梵,誰都看得出,你這麽聰慧的人,怎麽就拎不清呢?”

  ??青昭聞言,收斂了神情,這個問題她沒法回答,她當然知道,就自己這副尊容,恐怕沒哪個男人有膽量正視,可是即生情意就是難以抑製,非理智能左右。想起早上他手上的溫熱,她臉上就跟火燒一般。

  ??“對了,說起敏梵,她為什麽戴著麵紗啊?是不是毀容破相了?”映蓉也不追問,轉而說起了八卦。

  ??“你還記得你在幽林看到的那株粉色的花嗎?”

  ??“記得啊,你還連根移栽了呢。”

  ??“那花粉有毒,頻繁接觸,會使皮膚生出紅疹,又疼又癢。”

  ??“你是說你把那花給了敏梵?那如果她知道了,可怎麽得了。”

  ??“放心吧。她自己帶到房裏的。”

  ??映蓉想了想大笑起來:“哈哈,青昭還是你聰明,也該讓她吃點苦頭了,分分她的精神,也好教她沒時間再來折騰咱們。”

  ??青昭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映蓉收起藥酒,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麽,神色興奮的說道:“昨日我看了《濟世藥篇》第一章的手抄本,裏麵有提到醫治舊疤的辦法,雖然內容晦澀難懂,但是我會好好研究,終有一日,能治好你臉上的傷。”

  ??“命數天定,順其自然吧。” 青昭有些苦澀的說道。

  ??映蓉聞言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轉而認真了起來。

  ??“醫者有責救人於危亡,丹藥更是可以救死續命,難道這不是在與天數相爭?如果人人都聽天由命,那我們學這些還有什麽用?”

  ??青昭頓感震驚,她從未想到,天真單純的映蓉,竟有這番淩厲的見解,一時錯愕起來。是啊,為何不能相爭?幾日前,自己不是就從天災疫病之中救回了十數條人命?若蒼天已有定數,那定數也是要自己去挽救那些垂危的性命,那為何自己不能拯救自己的命運呢?

  ??正在青昭走神之時,門外傳來了苑熙的聲音。

  ??“青昭,這幾日伺候流星閣用水。”

  ??淩駿洗去了一路的風塵,才覺的身體稍有舒緩,想來是這藥師門的藥浴起了一些作用。他一邊更衣,一邊抬起胳膊舒展筋骨,心想這藥師門,的確不是徒有虛名。

  ??然而此時,房門突然大開,淩駿一驚,轉身向門口看去。

  ??隻見一個青衣女孩單手端著茶水,用肩膀倚開門,徑直走了進來,看她每走一步都在專注得維持著手中的平衡,全然沒發現屋中還有別人,最後她單手將茶壺茶杯穩穩的放在桌上,這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淩駿莫名其妙的看著女孩的舉動,竟忘記了繼續穿衣服。

  ??女孩一回頭,正迎上他的目光,兩個人在這一瞬間都呆住了。

  ??一道刺目的疤痕,貼在女孩小巧的臉上,乍一看十分駭人,這“驚鴻一瞥”驚的淩駿完全忘記了自己還赤裸著上身。

  ??而青昭卻迷茫的上下打量著淩駿,他身上還有尚未幹去的水珠,這便使那健碩豐盈的肌肉更顯出誘人的光澤,青昭呆了片刻,臉“騰”的一下通紅,直紅到了脖子。

  ??淩駿看著她的窘迫,起了一絲玩味,笑問道:“姑娘還有事嗎?”

  ??青昭這才回過神,慌張的低下頭,快步向門邊走去。

  ??待她出門,淩駿抓起衣服,心中不覺又尷尬又好笑,可衣服隻套上一隻胳膊,就見那女孩又從門口退了回來,快步走到他跟前,將臉貼近他的身前仔細的看了起來,鼻尖幾乎就要碰到他的胸口了,此刻淩駿甚至能感到她口中呼出的溫熱氣息。

  ??這一下,淩駿是真的被驚到了,愕然的看著這個陌生女孩的舉動,青昭也不管她,拽過他的手,就搭起了脈。

  ??淩駿自己也不知為何,竟乖乖的一動沒動,隻茫然的看著對方,卻見女孩突然撒開手,轉身跑了出去,屋內終於恢複了平靜,隻留下他獨自淩亂。

  ??青昭心中已經有了定數,這個淩公子中的是一種叫做西涼紅葉的毒,這種紅葉晾幹後有茶香,曾有人誤把它加入茶中飲用而迅速致命,然而因其產於西涼幹旱地區甚是少見,所以少有人識得,自然更少有人知道,它的氣味也是有毒的,久聞便會血熱體虛,火毒凝集膻中穴形成一些不易察覺的血點,隻是毒性緩慢,脈息上也顯象甚微,然而此毒雖罕見卻不難解,服用藥師門的月華丹,並刺破膻中排出熱毒即可痊愈。

  ??青昭回房取出自己煉製的月華丹,揣起銀針,再次返了回去。

  ??淩駿一邊穿著衣服一邊想著剛才的事情,不自覺的彎起了嘴角。

  ??“還真是個奇怪的姑娘。”正想著,外麵又響起了敲門聲。淩駿迅速穿好衣服,應道:“請進。”

  ??這次青昭倒是大方從容的走了進來。

  ??淩駿一見又是她,不禁苦笑道:“姑娘還有事嗎?”

  ??青昭以為自己這樣的樣貌,又幾次三番的進出,可能驚到了他,卻沒想到他再次看到自己時居然語氣還是這樣平和,且眉目含笑,這讓她鬆了一口氣。

  ??她用左手在紙上寫道:“服下丹藥,銀針刺血,可愈”然後將紙條和月華丹一同遞給了淩駿。

  ??淩駿這才明白了,原來她行為怪異是因為不能說話,看這女孩年歲不大,卻有這樣的缺憾,不覺心生憐憫。他小心的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青昭下意識的後退一步,這是第一次,十年來第一次有人問起她的名字,她深深的看向淩駿,轉身寫下:“冷青昭。”

  ??淩駿輕聲念道:“冷青昭……”他伸手接過青昭手上的筆,在她名字的下麵寫道:“天淡星河冷月高,青黛明湖影昭昭。”

  ??青昭反複的看著這句詩,目光閃動,胸中泛起無法言狀的情緒,即甘甜又苦澀。而她臉上那瞬息的波瀾,都被淩駿默默的看在眼中。

  ??淩駿將紙平整的遞給青昭,笑著說道:“你的名字很好聽。”

  ??青昭抬起頭,她第一次看到一個人可以笑得這樣好看,皓齒明眸,顰笑之畔是言不盡的溫潤。

  ??淩駿依青昭之言,服下丹藥,繼而再次寬下了衣衫,這次青昭麵對著他的身體,雖然還是臉紅,卻沒了之前的窘迫,全神貫注的為他刺血排毒。

  ??大概一炷香的時間,當淩駿起身合起衣服的時候,頓時感道氣息暢通了不少,好像長久以來壓在胸內的一口晦氣,終於排了出去。

  ??青昭則回到桌前寫了一些清熱排毒的方子後,便安靜的退了出去。

  ??淩駿踱到窗前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不自覺的勾起了嘴角。

  ??青昭這邊剛轉出流星閣,迎麵便碰上了小狼。

  ??“這個姐姐,今日交手之時,是我一時不備,你勝之不武,不如我們現在再較量一下吧。”

  ??青昭真是叫苦不迭,連連搖頭擺手。那一招之後,她就已經看出小狼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隻是一時沒防備,才讓她占了便宜。她的右手現在還無法使力,哪裏再敢跟他交手。

  ??小狼卻依然糾纏不休:“怎麽?就勝我一招連話都不屑跟我說了?”

  ??青昭臉憋得通紅,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哪裏就勝他了,就當時看來,他們也隻是對了個平手,這小子怎麽這麽較真呢。

  ??趙顏譽一路追著敏梵和錦懷,又鞠躬又作揖的,卑微到不行。

  ??“敏梵,我真不知道那花有毒。”

  ??“你以後別再給我送東西了,我真的消受不起,也拜托你以後別再出現在我麵前了,看到你都要折壽。”

  ??“趙顏譽,我看你就是存心的,二師兄說了,那玉丁香生於極南之地,很難養活,何況還在這時盛開,我看你就是故意害敏梵。”

  ??幾人正吵著,轉頭就見小狼和青昭相對立在流星閣門前,一個不停糾纏追問,一個焦急的比手畫腳。

  ??敏梵嗤笑著喊道:“她是個啞巴,你讓她怎麽回話?”

  ??小狼聞言一愣:“啞巴?”

  ??趙顏譽想起敏梵此次沒有成為入室弟子,都是青昭造成的,就急於幫敏梵出氣,於是睥睨道:“可不是,就是個蠢笨的東西,自己已經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了,還偏願多管閑事。”

  ??“你說你不好好的洗衣燒水,偏要在春試插一腳,真是擱哪都礙事。”

  ??“還什麽災星,她那樣子就是個災害。”

  ??瓏寧和幾個女弟子一旁路過,想起早上鄭楚對她的關心,也不忿的說道:“可不就是有這樣的蠢貨,不自量力的很。也不撒潑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敏梵輕蔑的笑道:“小哥可聽過相由心生?說的可能就是她這樣的。”

  ??青昭淡淡的看著眾人, 嘴角露出一抹悲涼的笑意。

  ??她微微向小狼欠了欠身,算是告辭了,轉身走到敏梵跟前,一把扯下她的麵紗。

  ??敏梵大叫一聲,再去遮臉已經來不及了,眾人這時才看清她麵紗後的樣子,整個臉都腫了起來,還布滿了紅疹。

  ??小狼也很看不慣她盛氣淩人的架勢,便故意戲謔道:“要說相由心生,姐姐的這副尊容,又生得什麽好心腸呢?”

  ??敏梵驚恐的看著人群,他們的眼神或是驚訝,或是嘲笑,或是嫌棄,這一切都讓她心頭恨意大起,於是徹底撕下了偽裝,惡狠狠得罵道:“你個下賤胚子,算個什麽東西,敢跟我作對,讓我出醜!”說話間兩步上前,抬手就要耳光招呼。

  ??青昭抬起左手穩穩的接住了她揮到空中的巴掌,同時用冰冷的眼神,毫無波瀾的盯著她。

  ??一旁的人都看呆了,誰都沒想到,這個又醜又啞,逆來順受的啞丫頭,今天,居然敢直接對峙程敏梵。

  ??敏梵鉚足了勁也沒能掙脫,不禁心中火氣更勝,抬腳就要踹,誰知,她的腳尖還沒離地,青昭以旁人無法辨清的速度,瞬間蹬在了她的膝上。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看到這幕都不禁咋舌。

  ??“這啞丫頭扮豬吃虎呢吧,剛才都沒看清。”

  ??“敏梵的臉是怎麽了?”

  ??“呀,太嚇人了。”

  ??敏梵算是丟盡了顏麵,此時也顧不得形象了,衝著錦懷喊道:“你們看什麽看,還不來幫忙。”

  ??錦懷和顏譽,這才反應過來,急忙上前幫忙。

  ??青昭用勁一扭,將敏梵擰轉了過去,再對著她手腕運氣一推,敏梵猛的向前撲了出去,硬生生的臉朝下撲倒在地。

  ??趙顏譽和錦懷衝了過來,幾個人瞬間戰成一團,青昭右手不能用,卻並不示弱,她加快了移動的身法步伐,隻用單手抵擋三人,也不見費力。

  ??這時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流星閣門外一時熱鬧了起來。

  ??人群之外,戚姑姑不知被誰喊了過來,高聲喝道:“住手。”

  ??這時四人才慢慢散開,青昭收回了手,正尋聲看去,卻沒想到,敏梵會趁機偷襲,她突然出招,一腳踹在了青昭的肚子上,想是氣急了,敏梵這一腳使足了力氣。刹那間,青昭隻感到肋下劇痛,一股腥甜的味道湧上了喉嚨,她趔趄了幾步後,咬著牙重新穩住了腳步。

  ??“姑姑!”敏梵占了便宜,卻還是哭哭啼啼的撲到戚姑姑懷中。

  ??“她……她當著客人的麵扯我麵紗,讓我出醜,還動手打我。”說完更是裝出一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樣子。

  ??青昭極力抑製著因為疼痛而催出的眼淚,抬手擦了一把嘴邊的血,麵無表情的看著程敏梵。

  ??這時錦懷和瓏寧等人也都來幫腔。

  ??“姑姑,剛才是啞丫頭先動手的。”

  ??“是啊,姑姑,你看把敏梵打的。”

  ??也有其他圍觀的弟子看不慣,可是剛要出聲,就被敏梵的眼神給威嚇了回去。

  ??一旁的小狼打抱不平,想幫青昭辯解,卻被同行的其他人拽了開。提醒道:“別摻和人家的事。”

  ??戚姑姑安撫著敏梵,又看到小狼等人在旁邊,難免感覺傷了顏麵,便衝著青昭厲聲訓斥道:“你這小禍害,在貴客麵前失禮,還敢毆打同門,明日一早到涅鳳堂領三十鞭。”

  ??青昭慢慢轉過身去,在眾人的注視下,她狠狠的啐出口中的鮮血,踉蹌著向回走去。每走一步都能感到腹中肋骨斷裂的劇痛。

  ??一陣清風拂過,吹起竹簾一角,淩駿隔窗默默得看著這蕭索的寒夜。

  ??鄭楚還是無法判斷淩駿的病症,隻得參照醫書,配了一些解毒散熱的藥,晚間送到流星閣。依例又為他搭了一次脈,卻發現淩駿內熱漸散,且完全沒了中毒跡象。

  ??“這……”鄭楚心中猶疑的問道:“淩公子今日白天可吃過什麽?”

  ??淩駿道:“藥師門確實名不虛傳,今日青昭姑娘為我診了脈,送來了丹藥,現下好多了。”淩駿說這話時,不自覺的看向門邊,想起她今日的三進三出,甚是有趣。卻全然沒注意到鄭楚的表情。

  ??“什麽?明日還要鞭三十?”映蓉丟下手中的藥,暴跳了起來。

  ??“他們太欺負人了,我去告訴師傅去!”

  ??“別對掌門說。”青昭運氣調息著內傷。

  ??“可是你才受了五十鞭,不過半個來月,還沒痊愈,又要打,這戚姑姑沒人性了吧。”

  ??“痊愈了。”青昭想起徐思嵐給的藥,見效奇快,五日就已經痊愈了。

  ??“那你也不能總這樣受著,敏梵她們以後會更加肆無忌憚的,總要想辦法製止。”

  ??青昭沒有言語,這是她第一次反抗,卻依然換來傷痕累累,她不清楚今後的日子還會糟糕成什麽樣子。

  ??“這次不能聽你的,我明天一早就去找師傅!”

  ??“不可。”

  ??這時,一陣扣門聲想起,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這麽晚,會是誰?”映蓉邊嘀咕邊打開門,門外站著的竟是鄭楚。

  ??“聽聞青昭受傷了,我特意帶了些藥來。”月影之下,鄭楚看起來更加豐神俊朗。

  ??“這……二師兄是……啊,謝謝二師兄。”映蓉莫名其妙的舌頭打結,她確實沒想到,除了自己還有別人在意青昭,更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是鄭楚。

  ??青昭看到他,有些慌亂的捋了捋頭發。

  ??鄭楚來到跟前,看到青昭的局促,輕笑伸過手道:“把手給我看看。”

  ??青昭也沒過腦子,直接將左手遞了過去。

  ??鄭楚愣了愣道:“我想看看你右臂的傷……”

  ??青昭臉一紅,知道自己失態,立刻伸出右手。

  ??鄭楚仔細拿捏了一下傷處,轉頭對映蓉說:“映蓉師妹,你去取副薑歸散來吧。她手臂的傷不重,但還是內服外敷並用的好。”

  ??映蓉腦子還沒轉過勁,聽著鄭楚的吩咐就應聲出去了。

  ??“這是我剛調配的敗龜續乳膏,幫你敷上吧。”鄭楚說完,便輕輕蘸起藥膏塗在青昭的左臂上,手指觸碰之處,青昭感到一陣酥麻。

  ??“手臂好了,再讓我看看你肋上的傷吧。”

  ??青昭聞言,臉登時紅成了紫色,那可是要褪下衣衫的。

  ??鄭楚似是沒看到,輕描淡寫的說道:“我們都是藥師也是醫者,該知道不可諱疾忌醫,且我們自幼一起長大,有什麽難為情的呢?”

  ??青昭有些恍惚,此時她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鄭楚看著發呆的青昭,淡然的笑了笑:“怎麽?還要我給你寬衣?”

  ??青昭張開嘴,幾次欲言又止,她看著鄭楚誠懇又關切的目光,思量了半天,還是低下頭緩緩起了身,有些難為情的扯開了腰帶,微微聳動肩膀,讓衣裙滑落,露出內裏白色的圍胸和肩背光滑的肌膚。

  ??正在此時,大門“砰”的一聲大開,一群人突然湧了進來。

  ??青昭一驚,腦子登時一片空白。

  ??“你看,我就說她是個下賤貨色吧。”瓏寧最先發聲,目光中充滿了輕蔑。

  ??敏梵進來側身倚在門邊,嘴邊掛著鄙夷的譏笑。

  ??“你到底是多缺男人啊,這麽輕易地就寬衣解帶了。”錦懷叉著腰嘲笑著說。

  ??“呦,這身段也還不錯嘛,蒙著臉或許也能有男人要啊。”

  ??“都長成這樣了,還勾引男人,呸!”慧素一臉嫌棄的說道。

  ??青昭一動不動的看著人群,神色異常的平靜,此時她隻覺得眼前晃出無數的魑魅鬼影,敏梵,慧素,瓏寧她們所有人的臉,都扭曲著,與那些鬼影交錯著向自己撲了過來,她並沒有恐懼,也不想躲避,隻是覺得寒冷,一種侵入骨髓的寒冷。她聽不到他們的嘲笑和辱罵,耳邊隻是傳來由遠及近的轟鳴聲,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在她的思緒中炸開。

  ??“青昭!”映蓉衝進來,撿起衣服披在青昭身上,眼淚奪眶而出。

  ??“你們滾,給我滾出去!這是我的房間,你們都滾!”映蓉好似發瘋一樣,推搡著人群。

  ??鄭楚歪著嘴角,露出一抹譏笑,轉身來到門邊,攬著敏梵從容的向外走去。

  ??映蓉合上門,感到筋疲力盡,轉身看到青昭安靜的坐在榻上,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一次次的張口又一次次的咽回去。

  ??“我沒事,你別擔心。”沒想到此時竟是青昭先開口,她的神情那樣平靜,平靜到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青昭……”映蓉按著自己的胸口,感到心痛不已,卻不知道怎麽安慰她,甚至此刻她還來安慰自己。

  ??“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青昭的嘴邊浮出笑意,可是映蓉總覺得這笑中,隱藏著一種說不清的東西,好像是淒涼,又好像是決絕。

  ??西院外,淩駿悄然得看著月色荷塘,眼眸中閃著星光。

  ??清早,在凝神堂外,弟子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嬉笑著談論起昨晚的事件。

  ??“你們聽說了嗎?昨晚那個啞丫頭脫衣服想勾引二師兄呢。”

  ??“我當時也在場,不是他們說的那樣,是二師兄說要看傷,才讓她褪下衣服。”

  ??“哎,那你看到了嗎?皮膚身材怎麽樣啊?”

  ??“下流!”

  ??白暮掩著嘴咳嗽了一聲,弟子們立刻列隊站好。

  ??慧素搬來椅子,請戚姑姑坐在了正中。

  ??“前事不綴,啞丫頭,出來吧。”

  ??青昭穿過人群,走到正中,周圍投來或鄙夷或同情的眼光。

  ??“鞭三十!趙顏譽執刑!”

  ??白暮看著映蓉焦躁的樣子,咬了咬牙,剛要說話勸阻,卻見一旁的苑熙突然伸手攔住他。轉頭對戚姑姑說:“我來!”

  ??苑熙平時話不多,一應糾紛的事都不參與,這還是第一次主動站出來邀令。戚姑姑看了看她,點點頭算是應允。

  ??青昭平靜的看著人群,目光透出一股死寂。

  ??一邊的弟子開始報數:“一!”

  ??苑熙抬手揮出一鞭,鞭子在空中劃出呼嘯的聲音。青昭咬著牙,攥緊了拳頭,然而鞭子略過,她卻沒有感到預期的痛。

  ??“啪”的一聲,那鞭子隻擦到了她的衣衫,就飛了過去,苑熙再一抬手。“二!”這鞭看起來力度更大,然而鞭尾依舊輕輕掃過,很快,三十鞭後,青昭的身上隻是有些輕微的擦傷。她轉過身,深深的望向苑熙,苑熙卻連看都沒看她,便轉身走了回去。

  ??其實青昭感覺到了,苑熙雖然外表冷漠,但心卻不冷,很多次她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幫自己,隻是言語間從沒有表露過。

  ??這幾日青昭養傷,流星閣那邊需要人照應,以往這樣的差事,誰都不願接,可是這次一聽說是去流星閣,女弟子都來了精神,紛紛自薦起來。錦懷甚至為這事求了敏梵,讓她幫忙說服戚姑姑,這才如願。

  ??“公子,你的氣色確實好了很多了。”

  ??“恩。”淩駿收起書信說道:“一會我們再去見徐掌門。”

  ??“其實緩上幾日也無妨吧,你也可以再多調理幾日。”

  ??“京中風雲變幻難測,事不宜遲。”

  ??“可這個徐掌門性格這麽古怪,恐怕是很難請動的。”

  ??淩駿微微蹙起眉頭,心中有了別的打算。

  ??正說話間,錦懷端著茶水走了進來。

  ??“多謝姑娘。”淩駿客氣的應道。

  ??錦懷看著淩駿,臉紅的不行,急忙回道:“公子客氣了。”說完話也不走,還立在那裏,偷偷的側目看向淩駿。

  ??淩駿想起了青昭,便問到:“冷姑娘呢?”

  ??“恩?”

  ??“冷青昭。”淩駿猶豫了一下,說出了她的全名。

  ??“你說啞丫頭啊,她受了點傷,在養著呢。”

  ??“哦,是這樣,那我方便去看望一下嗎?”

  ??“看望?誰?啞丫頭嗎?”錦懷實在想不通,淩駿怎麽會想到去看她。

  ??“怎麽,你們都叫她啞丫頭嗎?同門之間不是應該稱呼師姐師妹嗎?”

  ??“她不是什麽同門,就是個打雜的丫頭。”

  ??“哦?”淩駿露出詢問的表情。

  ??錦懷一對上他的目光,整個人就慌了,急忙說道:“聽人說她是個災星,所以師傅不肯讓她入門。”

  ??“什麽災星?”淩駿的臉色突然嚴肅起來。

  ??“我也是聽戚姑姑說起過一次,什麽‘夙鳳鳴飛,遺禍將至’。”

  ??淩駿聞言一驚,思緒瞬間雜亂了起來。

  ??二十年前,建康城風雨驟起,黑雲自天邊湧來,似要淹沒蒼穹一般。雖是傍晚時分,天卻已經黑透了,一道紅色的閃電劈天而落,震地炸響,恰恰劈斷了宮殿的飛簷,此時,殿中一個男嬰呱呱墜地,法師盯著天空,掐指言道:“黑蛟成龍,災降天下。”

  ??這句不詳的讖言,從此便如影隨形的伴著這個孩子,兄弟姐妹嬉鬧的時候,他隻能遠遠的看著,父親的慈愛從來不屬於他,即使他再努力,也得不到任何讚賞。他從不穿黑衣,隻著白袍,他無數次在夢中想要殺死那隻黑蛟,可是每到揮劍之時,他都能從黑蛟眼中看到與自己相同的孤獨和恐懼。是的,它就是自己。

  ??他無能為力,隻能遠遠的避開眾人的視線,將自己禁錮在一個孤獨的世界,隻有這樣,他才感覺不到別人給予他的卑微。

  ??淩駿在涅鳳堂等了三日,終於見到了徐思嵐,隻見她步履飄逸的走出來,雖然蒙著麵,但確有一番仙靈之氣。

  ??“徐掌門,在下所請之事,您今日可有決斷?”

  ??“淩公子可痊愈了?”徐思嵐沒有直接回答他,卻反問道。

  ??“已然痊愈,多謝高徒費心醫治。”

  ??“我不會下山。”

  ??淩駿感覺跟徐思嵐說話,頗費精神,她就不按正常人的思路走。

  ??“掌門,我這次前來,確有拳拳之意……”

  ??“讓他隨你去吧。”徐思嵐緩緩端起茶杯,未等他說完便突然發話。

  ??“誰?”

  ??“醫你的人。”

  ??這話正合了他這幾日的心思:“您是說,應允青昭姑娘隨我同去?”

  ??徐思嵐端著茶杯的手突然頓了頓,麵上的輕紗起伏,半晌不說話。淩駿看不到她的臉,自然很難揣測她的心思,隻能靜靜的等著。

  ??戚姑姑察覺氣氛有異,急忙圓場道:“掌門是說鄭楚,那可是我們藥師門最好的弟子,他的醫藥之能全天下也找不到幾個,淩公子覺得他隨你去如何?”

  ??淩駿沒在意戚姑姑的話,再次請求道:“徐掌門,淩某不會強人所難,如果您確有不便,在下也體諒,那就請準許青昭姑娘隨我回京,無論是否能夠醫好家兄,淩某都保證以厚報相酬。”

  ??聽到“厚報”兩個字,戚姑姑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急忙接茬:“哎呀,淩公子有所不知了,這啞丫頭並不是我們藥師門的正式弟子,論本事比鄭楚差了遠了。淩公子也希望可以請到有真本事的人把。”

  ??淩駿看徐思嵐遲遲沒反應,隻得對戚姑姑回話:“姑姑也有所不知了,醫好淩某的是冷青昭,您說這鄭楚師兄本事大,我卻是未曾領教,怎知誰高誰低呢?”

  ??“這還用說嗎?我們門中上下都知道啊,難不成淩公子還要我藥師門的弟子全體比試一番,擇優帶走嗎?”

  ??“行。”一直沒出聲的徐思嵐突然發聲,嚇了二人一跳。

  ??“掌門的意思是再來一次春試?”戚姑姑畢竟侍奉徐思嵐多年,一個字也能揣度出意思。

  ??“三日後藥武都比。入室弟子和青昭一同參加。”徐思嵐斬釘截鐵的說道。

  ??“是。”戚姑姑眼珠一轉,心中有了自己的盤算。

  ??這是淩駿聽到徐思嵐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總覺得她的語氣很奇怪。

  ??敏梵一早約了鄭楚在凝神堂練劍,卻遲遲不見人,便叫錦懷去他房裏找。錦懷跑著來到鄭楚門外,正欲敲門,就聽到了女人嬌嗔的聲音。

  ??“師兄,你說你接近敏梵師妹就是看中她家中勢力,你心裏是隻有我的。現在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辜負我啊。恩……你真壞。”

  ??錦懷扒著門縫,聽得是心驚肉跳,畢竟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哪見過這個,嚇得她撒腿就向凝神堂跑去。

  ??敏梵看到錦懷氣喘籲籲的跑回來,便不耐煩的問到:“人呢?還沒起嗎?”

  ??錦懷的慌亂和糾結都寫在臉上了,這樣的醜事她還是第一次碰到,不禁舌頭打起了結:“就是,師兄房裏,有人,有女人,哎呀!”

  ??敏梵聽著一頭霧水,追問道:“什麽女人,在他房裏?”

  ??錦懷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捋順了內容,將剛才聽到的話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敏梵越聽越怒,直到怒不可遏,錦懷隔著麵紗都能想象到她扭曲的表情。

  ??“夠了!”敏梵狠狠的將手中的劍擲到地上,咬牙切齒的吼道:“我找他去!”

  ??周圍的人聞聲看了過來,都覺出敏梵的異樣,好事者便三三兩兩的跟在她後麵想看熱鬧。

  ??來到鄭楚門前,敏梵毫不猶豫,直接踹門而入,卻隻見鄭楚一人衣衫不整的睡在床榻上。

  ??敏梵也是氣急了,衝過去拉起鄭楚,抬手就是一個耳光。

  ??鄭楚昏昏沉沉的,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稀裏糊塗的挨了一巴掌,也是一陣火起,嗬斥道:“你發什麽瘋?”

  ??敏梵剛要質問他,就看到他枕邊居然有一個粉色的肚兜,她撒開鄭楚,顫巍巍的拎起那個肚兜,直氣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鄭楚看清了那東西,也是一臉懵:“這,這東西怎麽會在我房裏?”

  ??“你房裏?是你床上!你個混蛋!”

  ??“不是,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在睡覺啊。”

  ??“是啊,是跟誰一起睡覺啊?剛才在你房裏的到底是誰?”

  ??二人吵的好不熱鬧,敏梵歇斯底裏的一頓亂撓,鄭楚的臉上霎時現出幾道血印。這樣的桃色花邊在藥師門還是第一次發生,眾人都興致盎然的圍觀著。

  ??“二師兄不是一直對敏梵很好嘛,怎麽聽著好像還有個女人呢?”

  ??“聽說前段時間敏梵的父親來過,還見了鄭楚呢,好像是默認二人的關係了。”

  ??“嘖嘖嘖,看來鄭楚這程家的女婿是做不成了。”

  ??“二師兄昨晚真的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了?”

  ??“能是誰呢?肚兜都留在這了。”

  ??與此同時,戚姑姑回到自己房間,剛一推開門就呆住了。那個她一直藏在榻下的箱子,現在正四敞大開的擺放在房間中央。

  ??“啊!”戚姑姑口中發出淒厲的慘叫,箱子裏麵的東西全都不翼而飛了包括那個她最珍愛的翠玉鐲,這箱子可是她一生的積蓄。戚姑姑跌坐在地,感覺天旋地轉,緩了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三魂七魄。

  ??“來人啊!給我搜,所有人的身上還有房間裏,都給我搜!”戚姑姑坐在地上拍著大腿,生無可戀的喊道。

  ??不多時,所有人都被召集到了後院。

  ??“今天還真熱鬧。”

  ??“流年不利吧,聽說戚姑姑丟了好多東西呢。”

  ??“三天後還要春試一次,我還沒準備呢,這裏都吵死了。”

  ??敏梵依然哭哭啼啼,不論身旁的人怎麽安慰,都止不住。鄭楚則在一邊委屈的撫著通紅的臉頰。

  ??戚姑姑像一隻發了瘋的母牛一般,一間間的房門進進出出,把所有人的東西都翻了一氣,直到她掀起慧素的床榻。她的翠玉手鐲正安靜的躺在慧素的枕頭下麵。

  ??“慧素,你個小賤人!”戚姑姑抓起手鐲衝了出來,完全不顧及自己平日的體麵,上來就薅住了慧素的頭發。“說,其他東西呢?在哪?你說!我那箱子隻有你知道,沒想到是你,快說,東西在哪?”

  ??慧素滿臉的驚恐,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嚷道:“姑姑,姑姑這是怎麽了?”

  ??“手鐲,我的手鐲在你床上,東西是你偷的,其他東西到底在哪?”

  ??二人廝打時,敏梵還扯著那個肚兜,錦懷似乎看出了什麽,口中嘟囔道:“這個肚兜好眼熟啊。”

  ??敏梵聞言止了哭聲:“你,你見過?”

  ??“你聞聞,是不是有茉莉的味道?”

  ??敏梵依言,嫌棄的將肚兜拿起來聞了聞,果然是茉莉味,不禁瞪大眼睛問道:“你知道是誰的?”

  ??“是瓏寧的,我就覺得眼熟,她最喜歡用茉莉味的香粉了。”

  ??敏梵完全失去了理智,四下掃了一圈,一眼看到瓏寧,幾步上前,同樣薅住了對方的頭發。

  ??大罵道:“賤人!”

  ??瓏寧也是不明所以,眼看敏梵瘋了一樣的打自己,也不得不還手,二人混亂得纏鬥成了一團。

  ??這下後院完全亂了,拉架的,勸架的,笑著看熱鬧的,真是五花八門。

  ??青昭遠遠得看著這一切,臉上依然波瀾不驚:“這太輕了,太輕了,相比起你們給我的傷痛和屈辱,我已然是仁慈的了。”

  ??風撫起她的頭發,露出臉上醜陋的疤痕。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