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還待繼續爭論，卻見江元揮揮手打斷她。

  “所以，你明白為什麽從一開始我就一直在引導你們了嗎？”

  聽見他突然這麽說，羅昕愣住了，半晌後才明白過來：“你是……你是在害怕！所有人都是新手的情況下，你怕死，所以你才一直知無不言！”

  “對了一半。”

  江元誇獎了她一句，眼睛半咪起來。

  “我曾告訴過你們，劇本世界裏不要信任他人，因為你永遠不知道自己與他是否有不可調節的衝突，當生死對立時，人性的醜惡是你所想象不到的。”

  “但可悲的是，如果我們所有人互相戒備，唯一的結果就是通通死在這裏，甚至都等不到凶案爆發！”

  “我經曆過這樣的場景，要不是我的同伴拋棄了生存的機會，我也……”

  他的話語哽咽幾分，停頓一會兒才繼續說道：

  “囚徒困境……這是囚徒困境。我們都是被抓起來的囚犯，而劇本空間則是那個審訊者……他樂於見到我們互相背叛……”

  他喃喃自語，眼眸蒙上一層死灰，淚水從緊閉的右眼緩緩流出。

  羅昕不太明白含義，但能深刻感受到此時江元的絕望，她難以想象這個男人的身上究竟發了些什麽。

  “囚徒困境嗎，很有意思的博弈論。”

  看出了羅昕對這個理論不太熟悉，林納德解釋道：

  “博弈論中有一個經典模型，兩名囚犯被警方逮捕，但沒有證據定他們的罪，於是將他們分開審訊，並定下規矩：

  兩人均供認對方，兩人有罪。

  兩人均不供認，則兩人無罪。

  一人供認對方，供認者無罪，另一人死刑。”

  羅昕聽著，仿佛是為了鼓勵江元，故作輕鬆道：“那簡單嘛，兩人都不供認就行了。”

  “嗬。”聽著她的回答，徐地的臉上率先出現一抹嘲諷的笑容。

  “有趣的地方就在這裏，你仔細回想我說的話，幻想你是其中一員，告訴我，你最優的解是什麽？”

  “就是不供……”她的話語突然卡殼，憋的通紅，思慮再三，猶猶豫豫地說：“供認對方？”

  “答對！”林納德右手敲了敲太陽穴，鼓勵的往下說：“不供認隻有三分之一的幾率無罪，但如果選擇供認，那麽最壞的結果也無非是有罪而已。這就是典型的囚徒困境，個人最優策略並非群體最優策略。”

  “換算成我們目前的狀況：

  所有人說真話，有可能暴露自己，但能夠群策群力，合力找出生路。

  所有人說假話，完全不會暴露自己，但很大概率困死其中。

  自己說假話，完全不會暴露自己，很大概率不會困死其中。

  自己說真話，有可能暴露自己，也有可能困死其中。”

  “現在告訴我，你怎麽選？”

  “我……嗯……”羅昕支支吾吾說不上話來，想要尋找破綻，但卻無從下手。

  “在不明白自己是否為凶手時，你的最優策略，一定是說假話！”

  給這個問題下了定論，林納德卻沒有意料之中的沮喪，反而安慰似的看了看羅昕，說道：

  “但既然提到了囚徒困境，那麽必須再提一點，典型的囚徒困境中，囚犯雙方是無法溝通的，因此無法得出群體最優策略，而我們是可以溝通的。”

  “對呀！他們無法即時溝通，所以害怕背叛，但我們不同啊！”

  羅昕欣喜道，大大的眼睛中放出光來！

  “嗬嗬，確實如此，但你會相信一個下一秒就可能成為凶手的人嗎？”看見她轉憂為喜，徐地忍不住潑冷水道。

  “嗯，他說很對，這個就涉及到猜疑鏈了。”

  “猜…猜疑…”聽見林納德的話，羅昕疑惑道，怎麽奇怪的知識點越來越多。

  “簡單來說，個體在沒交流前均會本能的猜疑對方，換成目前情況則是：

  你猜我說的是不是真話，我猜你說的是不是真話…

  就算我知道你說的是真話，你也知道我說的是真話…

  你也會猜我為什麽要說真話，是否為了更大的陰謀，反之亦然…

  這樣的猜疑在沒有確定對方絕對真誠之前，會一直循環下去，形成一條鏈，即猜疑鏈。從博弈論的角度講，即群體無法形成共同認識，最後陷入囚徒困境中。”

  聽到這裏，羅昕的眼眶已紅了大半，被一直靜靜旁聽的江元所感染，怔怔地說：“那也就是說，還是永遠都無法信任同伴嗎……”

  她悲從中來，隻覺憑借自己的智慧，想必在殘酷的劇本空間中，必然逃脫不了死亡的下場。

  “不。”林納德隻是淡淡的駁回了她的結論。

  “理論上這麽說沒錯，但你要知道，人並不都是理性的。”

  “人，之所以被稱之為人，就是因為與動物相比較，人類擁有理性。但同時，人還擁有與理想相反的——感情。”

  “當理性壓倒一切時，為了生存，人性可以醜惡到不惜一切代價，隻為保證自己的生命，哪怕要主動去陷害他人在無所謂。”

  “但當感性支配理性時，人，卻是可以為了他人付出自己生命的存在啊！”

  林納德高聲呐喊，話語裏充斥著希望！

  “就比如這位！”他猛一揮手，直直指向了坐在一旁默默垂淚的江元！

  “想必就有過生死關頭，被他人以生命為代價所保護，最終獨自存活的經曆吧！”

  江元微微動容，一直淌血的右眼驟然張開，露出黑乎乎的窟窿，血淚噴出，卻絲毫不覺疼痛。

  看見這一幕，徐地的臉龐不由得暗暗發紅，在強大的自製力下，卻不是太明顯，不引人注目的躲了躲江元的眼神。

  “我們人類，就是因為哪怕在絕望的處境下，依舊有著可以為他人奉獻的覺悟，所以才能在與不可名狀的詭異廝殺中，延續火種！”

  “也許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的信任，但，你要相信，永遠都有人，值得你的信任！”

  林納德振臂一呼，似乎要將藏在心中的憋屈呐喊出來！

  羅昕聽得潸然掉淚，暗暗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保留自己心中純真的那麵。

  氣氛火熱，眼見因觸動江元傷心往事而起的頹廢之氣一掃而空，臉色激動的林納德將注意力投向自己平靜無波的內心世界冷冷自語：

  “感性嗎…嗬…有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