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了大事了，這話花無榮可是不常從黃二娘的口中聽到，你想黃二娘是大戶人家出身，又是文武雙全，平日裏遇事從容，未曾有如此失態。

  ??“瑾柔，”花無榮連忙問道，“出了何事？”

  ??黃二娘叫黃瑾柔，“瑾”字出自《左傳·宣公十五年》中“高下在心,川澤納汙,山藪藏疾,瑾瑜匿瑕”，代表美玉，而“柔”字出自《淮南子·原道》中“柔弱者，道之要也”，這二字一剛一柔，正好表現出黃二娘剛柔並濟的性格。

  ??“你可知虢園澤源堂主去興安嶺所為何事？”黃二娘問。

  ??“哦？所謂何事？”花無榮確實不知，雖然他常年給虢園辦事，但像北上觀鯤這種事，就連虢園中諸多內園弟子都不知，花無榮怎會知道。

  ??“他是去興安嶺借道北上北冥觀鯤。”黃二娘低聲說道。

  ??本來呢，黃二娘的這句話花無榮是一個字都聽不懂，但此時的花無榮可不是往日的花無榮了，他可是在龍王殿裏待過，跟龍王稱兄道弟的人了。黃二娘的話他一聽就明白，興安嶺上有個窟窿直通北冥，那是我兄弟敖雪當年撞出來的，要不是因為這事，敖雪也不會被罰在絕天澗中千年不可離開，更不可能救下重傷瀕死的花無榮，這一切都是有因果關係的。

  ??黃二娘也知道花無榮能聽明白，畢竟花無榮將他這幾日的經曆都將給她聽了，她還有下半句：“澤源堂主知道你為了攔住沈園門眾死在絕天澗中的事，他聽說萬物老人也會前去北冥，臨走前便立下誓言，此次前往北冥，要將沈園派去的人盡數擊殺在那極寒之地，為你報仇雪恨。”

  ??花無榮聽罷，連連感歎：“值了，值了，那日就算我身死澗中，有澤源堂主重情重義，為我報仇，也值了。”

  ??“可今時不同往日，”黃二娘話鋒一轉，“他日我以為你身死，未曾阻攔勸說，可今時不同往日，你既然活著回來，須得告知澤源堂主，不是說仇就不報了，而是擔心澤源堂主為怨恨蒙蔽，恐怕他中沈園的詭計，所以我說壞了大事了，況且大丈夫有仇須得自己報，托以他人也不算本事。”

  ??黃二娘的一番話點醒了花無榮，花無榮心想自己妻子的話在理，當即問道：“瑾柔以為如何？”

  ??“你當即刻前往北冥，見一見澤源堂主，人家有情，你不能無義，適當的時候要幫襯他一下。”黃二娘說道。

  ??“好好好，”花無榮連連點頭，他起身說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去了，都說小別勝新婚，我花某死過一回的人了，能放下一切，卻唯獨放不下你，而你我的情意也不差這一時，待我從北冥歸來，咱們隱居山林，還做神仙眷侶。”

  ??黃二娘看著花無榮，點點頭，擺擺手：“去吧去吧。”

  ??花無榮後退幾步，正要走出後廳，忽地轉身過來，從懷裏掏出來一個玉瓶，正是絕天澗水神龍王敖雪贈與他的閉氣丹。花無榮從玉瓶中倒出來些許丹藥交給黃二娘，囑咐道：“年輕時候喜好打拚，做事不計餘地，前些日子馬失前蹄，須得吸取教訓，這些個丹藥是龍王敖雪送給的閉氣丹，如果我此去北冥死在那裏，他日若是有難處，就讓孩子帶著祖傳的《飛花訣》，吃了這閉氣丹到絕天澗中尋他，他看見《飛花訣》，知道是我家人，總會照拂一番。”

  ??其實花無榮身上還有一物，那就是敖雪給他的信物玉佩，但是為何他沒有將玉佩交給黃二娘呢？並非是他不舍得，而是他想到這一去北冥，北冥在北海之中，而北海則是敖雪老爹北海廣澤王敖順的地盤，如果在北冥遇上麻煩，相比敖順見了玉佩，能看在兒子敖雪的麵子上出麵處理一下。”

  ??當然，這隻是花無榮一廂情願，畢竟龍王心裏怎麽想的他哪裏知道，自己就見過一個龍王，救自己隻是為了讓自己幫他采花，還喜歡上了一個蛤蜊，也不知道龍跟蛤蜊怎麽睡。萬一他拿著玉佩來到北海龍王敖順跟前，敖順生敖雪的氣火還沒消，一看他拿著敖雪的玉佩，一氣之下就將他吃了也是可能的事。

  ??見黃二娘接過閉氣丹，花無榮放了心，轉身出了後廳，繞到前院來，站上蓮花座，心神一動，蓮花座就漂浮起來，朝著北邊飛去。雖說這蓮花座上貼著敖雪送的萬裏疾行符，但從此至北冥八千裏，直接一路飛過去也要十九個小時，將近一天的時間過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於是花無榮決定前去興安嶺，走一走龍王敖雪撞出來的那個窟窿。

  ??幾天前花無榮落入絕天澗，舊手機不防水，壞了，他準備給龍王敖雪打電話，這才想起來此事。他找了一個商業區落下來，買了一塊新手機，將自己舊手機裏的電話卡換上，回憶了一下敖雪的電話號碼，就撥通了敖雪的電話。咱前文說龍王敖雪雖然是困居絕天澗，但這龍也挺趕時髦，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一塊手機，也看看外麵的新聞，有時候發個水下攝影之類的視頻，回答個跟蛤蜊精談戀愛是一種怎樣的體驗的問題，也都是得心應手，臨走時，他跟花無榮互換了手機號，用作日後聯係。

  ??“喂？”一個怯生生的女子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來，便是敖雪身邊的侍女雪瑤。

  ??“我是花無榮啊。”花無榮自報身份，說完了自己又想笑，心說除了自己也沒人給這龍打電話啊。

  ??“啊，花大哥，我是雪瑤，殿下正在種花，讓我接電話。”雪瑤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

  ??自打花無榮教會敖雪種花以後，敖雪就不停地在龍王殿的後花園裏種花，可是這花在水裏活不了多少天，很快就泡爛了，敖雪就得重新種，這可苦了雪瑤了，敖雪在這邊種，敖雪就在那邊把爛掉的花收起來，扔出龍王殿的範圍內，讓其隨水流飄走。有花無榮的時候還好，花無榮還能幫襯一下，現在花無榮走了，這活就全壓在雪瑤身上了。

  ??“妹子，你幫我問一問龍哥，當年他在興安嶺上撞出來的那個窟窿在哪裏？”花無榮說。

  ??雪瑤聽了，就離開了一會兒，不一會兒她的聲音再次響起：“殿下說，興安嶺那兒有一位山神，乃是仙藤成精，跟他是幼時的玩伴，當年他把興安嶺撞出來一個洞，就是跟其玩鬧所致，等你到了興安嶺，在樹林裏大喊‘山神娘娘’，等她出來之後將殿下的玉佩給她看，她自然會帶你去那個窟窿所在之處。”

  ??“好，謝謝你，你幫我謝謝龍哥，回頭有空去看他。”花無榮說罷，剛要掛電話，忽然電話裏麵雪瑤又說話了。

  ??“等等，殿下還讓我跟你說，你去北冥他沒有意見，也可以以他的名義去見老龍王，但若你能活著回來，須得給他弄來兩種奇花的生花之法。”

  ??“沒問題，沒問題。”花無榮一邊連忙答應著，一邊暗捏一把冷汗，他心說怎麽差點把這茬給忘了呢？自己出來的時候說了，要去天山找雪蓮，他說的當然是實話，也打算好帶黃二娘一同去天山隱居，不過黃二娘提醒他要向澤源告知自己安全的消息，防止他被怨憤蒙蔽心竅，中了沈園的奸計，北冥沒有信號，打電話不成，花無榮這才要親自前去，順便看看有沒有能幫得上的忙。可是他這光想著怎麽能快速去北冥了，忘記了自己問龍王敖雪那窟窿的所在之地，敖雪會覺得他要失約。幸好敖雪明白花無榮的想法，畢竟花無榮是因何被人重傷在幾日的相處之中他已經是一清二楚，也就沒有計較，之所以讓雪瑤傳那句話，也是為了讓花無榮放心。

  ??說話間花無榮已經到了興安嶺下的常平縣，前些日子澤源與姬靈被沈園的人圍困在興安嶺上，躲過沈園追捕的宋阿四被黃幺妹救下，就是被送到了這裏的醫院，之後就被花無榮的人接走了。花無榮到了常平縣的地界上添置了些厚衣物，這才往興安嶺上去。

  ??到了興安嶺，花無榮落到林中，從蓮花座上摘下萬裏疾行符，揣在懷裏，又拿手一指這蓮花座，蓮花座便迅速枯萎，化為了湮粉。弄好了這一切，花無榮清了清嗓子，朝著樹林深處喊了一嗓子：“山神娘娘！”

  ??話音剛落，花無榮忽然感覺自己的背後有一陣涼風吹過，他一轉身，隻見自己麵前站著一個人，他驚道：“是你！”

  ??花無榮認識眼前的人，這人是誰呢？不是別人，正是自己侄子宋阿四的媳婦，苗瑄。

  ??話說那日，苗瑄被沈園門眾亂槍打死，宋阿四發現她已經沒有了呼吸，為了自保，就丟下了苗瑄的屍體逃命去了。那麽苗瑄究竟死沒死呢？死了，苗瑄可不像花無榮，她是被亂槍打死的，身上幾十個血窟窿，人直接被達成了篩子，即使是神仙來了也救不活。那花無榮見到的是誰呢？

  ??傳說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各不相同，人死之後，掌管七魄的生魂消散，覺魂留在人間，靈魂或功德圓滿成為屍解仙，或進入六道輪回重新投胎。正是苗瑄三魂之一的覺魂。覺魂在人死後會守護屍體，直到屍體入土才能離開，因此離體之後的覺魂又被稱為守屍魂。守屍魂在人死後就開始慢慢消散，其中承載死者執念，執念深的就消散地慢，執念淺的就消散地快，若是死於非命，執念極深，形體凝練，被人瞧見，說這就是鬼。但守屍魂最終的歸宿並非都是消散，屍體入土為安後，守屍魂就不必守在屍體附近，可魂遊天地，可庇佑一方，有香火供奉的，或功德造化深厚的，可修煉成靈魂，入六道輪回，投胎成人。功德不足，修不成靈魂，又不想破滅的，就奪生人的靈魂與生魂以延續自身，為害一方，終為天道不容。

  ??說苗瑄死後，生魂破滅，靈魂去了地府，留下守屍魂在原地守護，按理說人是看不到守屍魂的，沈園的人也就沒發現她，很快就離開了。漸漸的，天黑了，這守屍魂也無聊，心想自己死在這裏這麽久，丈夫宋阿四生死未卜，也沒人給自己收屍下葬，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這裏樹這麽多，不如自己動手打造一副棺槨，讓屍身入土為安，自己也好離開，看看自己的丈夫怎麽樣了。

  ??說幹就幹，苗瑄的守屍魂化了一柄斧頭，就朝著一顆巨樹砍去，斧頭落下去，隻聽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啊！”

  ??苗瑄的守屍魂左看看，右看看，沒有看見人，心說是不是鬧鬼了？你想她剛死，還沒反應過來自己也是鬼。她一看自己剛剛砍的那個地方，砍出來的口子迅速愈合，最後隻留下一道白痕，她伸手一抹這白痕，白痕也沒了。

  ??一邊奇怪著，她又舉起斧子來，還要砍這樹，斧子正要落下去，又聽得不知道哪裏喊：“別砍了我的姑奶奶！”

  ??話音未落，她麵前要砍的這棵樹，樹裏走出來一個女子，此女子看著是二八芳齡，身披綠紗，綠紗下曼妙身材是若隱若現，頭上戴一頂百花草木冠，手裏握著一柄藤木杖，藤木杖頂端鑲嵌著一根小臂大小的龍牙。還未等苗瑄開口，那女子皺著鼻子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此撒野？！”

  ??苗瑄剛要說出姓名，忽然想到自己憑什麽要跟這個陌生女子說，便反問道：“你又是誰？為何要管我閑事？”

  ??“嗬，”那女子瞪著苗瑄，“我是本地山神。”

  ??“原來是土地奶奶，小女子這廂有禮了。”苗瑄行了個萬福之禮。

  ??那女子被苗瑄氣得不輕，她揮了揮手中的藤木杖，藤木杖頂端的龍牙上射出一道綠光打在苗瑄的守屍魂腳下，幾道綠藤破土而出，將其束縛住。

  ??苗瑄的守屍魂拚命掙紮，但終無濟於事，她求饒道：“土地奶奶饒命。”

  ??“我不是土地！”說話間，那女子又舉起了藤木杖。

  ??苗瑄的守屍魂見那女子還要整自己，連忙喊道：“山神，山神姐姐，我錯了，我錯了！”

  ??“知道錯就好，”那女子見苗瑄的守屍魂求饒認錯，頓時心情大好，她將手中的藤木杖插在地上，自己則雙臂抱在胸前，走到苗瑄的守屍魂身前，貼著臉問道，“你究竟是何人，叫什麽，從哪兒來，為何在此撒野，如實說來。”

  ??苗瑄的守屍魂便將苗瑄的出身，為何至此，又因何而死一一告訴那女子，又說：“小女子乃是苗瑄的守屍魂，因屍身未曾入土，被困於此地，心想著伐木做一副棺槨，將屍身入土為安。”說罷，她朝著一旁被自己用樹葉蓋起來的屍體努努嘴。

  ??“既然是守屍魂，守護好屍體便可，哪裏有自己做棺木下葬的？”那女子笑了。

  ??“因為實在擔心丈夫安危，想去看看，所以心急了。”苗瑄的守屍魂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你是苗瑄的覺魂所化，那我便叫你苗覺瑄吧，”那女子仔細思量了一番說道，“我乃是興安嶺的山神，名叫木瑤，你有叫我木娘娘的，有叫我瑤仙子的。”

  ??“謝姐姐賜名。”苗覺瑄知道木瑤的能耐不小，討好她一點也不虧。

  ??“你這小嘴莫非是抹了蜜？”木瑤笑道，她手一揮，束縛苗覺瑄的藤蔓便撤去，收回了地下，不留一點痕跡。

  ??“姐姐看起來確實沒比妹妹我大幾歲。”苗覺瑄露出真誠的眼神。

  ??“看在你這句話上，我賜你一副棺槨。”木瑤說著，拔出方才插在地上的藤木杖，朝著苗瑄的屍身一指，一道綠光射出，屍身下便伸出來無數的藤蔓，將屍身包裹起來，拉扯著屍身沒入地下，又有一塊石片從土裏冒出來，上書四個大字：“苗瑄之墓”。

  ??苗覺瑄頓時感覺自己身上的那股無形束縛消失了，她連忙道謝：“謝謝姐姐。”

  ??木瑤又說：“你丈夫的事我知道，他被一群人追殺，身上負了傷，好在他在我這林子裏繞來繞去，那些人沒發現他，天黑之後就離開樹林下山去了。”

  ??“那林中是否還有二人被沈園的人追殺？他們怎麽樣了？”苗覺瑄說的是澤源和葉子。

  ??“你說的是那一男一女？”

  ??“正是。”苗覺瑄點頭。

  ??“他們與常在我山上居住的一人被圍攻，後來圍攻他們的那夥人裏好像有個人反了水，殺死了他的同夥，變成白鶴帶著三人飛走了。”木瑤想了想說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放心了，隻是不知道我丈夫的傷勢怎麽樣。”苗覺瑄喃喃道。

  ??“你丈夫的傷勢不輕，應該會在山下常平縣中尋找醫院醫治，若是以前，我可神遊天地，所到之處，其事可知，可如今我三魂缺一魂，靈魂若離體，隻剩幽精一魂，雖無性命之憂，唯恐其作亂，危害一方。”木瑤邊搖頭邊說。

  ??“不知姐姐缺的是哪一魂？”苗覺瑄問。

  ??“我今有靈魂胎光，生魂幽精，隻缺了一道覺魂爽靈。”木瑤緩緩說道。

  ??聽木瑤說自己缺了一道覺魂，苗覺瑄心中一咯噔，心說壞了，這山神莫不是要抓我做她的覺魂？

  ??木瑤見苗覺瑄臉色變了，連忙解釋道：“你不要誤會我，我不是要害你，我的覺魂還在，隻是被我差出去辦事了，再說我為山神，受人香火供奉，如今若是將你強行占為覺魂，有損功德，得不償失，你若是不信，大可離開，我定不阻攔。”

  ??“真的？”苗覺瑄看著木瑤的眼睛。

  ??“我騙你作甚？”木瑤苦笑道。

  ??“那你剛才的一番話……”苗覺瑄試探著問道。

  ??“我的意思如果你能暫時當一下我的覺魂，我可為你探查你丈夫的現狀。”木瑤說。

  ??“這對你有什麽好處？”苗覺瑄問道。

  ??“我的條件是，你能在今後的兩百年裏陪在我的身邊，陪我說說話。”木瑤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兩百年？”苗覺瑄瞪大了眼睛，“那時候我恐怕已經消散了吧。”

  ??“不會，”木瑤指了指周圍的草木，說道，“草木隻有生魂幽精，你可附著其上，做一個樹精，我可教你修煉之法，等兩百年之後你可自己決定去留。”

  ??苗覺瑄猶豫了一下，隨即答應：“好，那我來做姐姐的覺魂。”

  ??用兩百年的光陰來換自己丈夫的一個消息，若是在常人看來並不合算，但是對於苗覺瑄來說，這是她唯一放不下的東西，別說兩百年，就算木瑤說的是五百年，苗覺瑄也會答應。

  ??木瑤點點頭，她手上掐訣，嘴裏念咒，眉心發出一道精光照在苗覺瑄的身上。苗覺瑄隻覺得一股吸力拉扯著自己，不消片刻，她就被吸進了木瑤的眉心之中，等她再睜開眼，隻見自己看到的便是木瑤眼中的事物了。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