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長，這顯化寺中發生的一切，還要從一個月前說起，”明悟大師開始為石生講述一個月以來顯化寺中發生的事情，“明鏡、明通與老衲原本是一座小廟裏的看門僧，那小廟名叫顯華寺，一個月前，我師兄弟三人一覺醒來，發現原先的顯華寺不見了，卻憑空出現了一座更大的寺廟，我等以為是佛祖顯靈，於是自稱活佛，改寺名為顯化寺，並請來了顏老先生來為顯化寺題匾，並由老衲講述三十七道品，講述三十七天，今日已經是第三十六天，然而從第三十日起，寺中就被一股力量封閉起來，沒有人能夠離開這裏，除非他不是人了。”

  ??“不是人了？”石生不確定明悟大師指的是什麽。

  ??“你剛剛說有人看到從顯化寺出來的人宛如行屍走肉，他們沒有看錯，這些人我也不知該說他們幸運還是不幸。”

  ??“怎麽說？”石生問。

  ??“師兄，我來說吧，”明鏡和尚見明悟大師有些恍惚，便接過話來，“在講法的這些天裏，我們總是發現有些施主進入寺中便開始變得神誌不清，他們的家人總看見他們跟空氣說話，他們也說總能看到一些明明沒有人的地方有人影晃動，但由於沒有一個人能說清楚他們究竟看到了什麽，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一切，就說他們看到的是佛國景象，於是人們更加相信顯化寺是佛祖顯化而來，而我師兄弟三人就是活佛轉世，不過我們心裏清楚，這一切可能跟佛祖沒什麽關係。”

  ??“原來如此。”石生點點頭，他心想，這些人應該就是像自己一樣的所謂純粹的gamma人，他們進入顯化寺中由於能夠同時接收到來自兩個世界的信息，大腦不堪重負導致受損，從而變得神誌不清，隻具有動物本能，而喪失了作為人的意識。

  ??“我們說他們看到了佛國的景象，隻要離開了顯化寺，他們的神誌就會恢複正常，但那隻是個讓他們的家人帶他們離開顯化寺，從而避免惹禍上身的幌子而已，我們派出去的小沙彌回來說，這些人回去不久就去世了，我們正擔心該如何解釋，這時候，顯化寺封閉了，沒有人能從顯化寺離開，但是奇怪的是，魚蟲鳥獸與這些失去神誌的人卻能夠自如地穿過阻攔我們離開的屏障。”明鏡接著說。

  ??“唉，這都是作孽啊！”明悟大師歎氣道，“這顯化寺就是佛祖對我們的考驗，我們自詡活佛，說這是佛祖顯靈，活佛再世，這是犯了妄言之罪啊！前來的香客”

  ??“那生者界與死者界又是怎麽回事？”石生沒有心思聽明悟大師在這裏自責，因為他知道明悟大師隱瞞了很多事情，比如在顯化寺出現之後，他就恢複了大融合之前的記憶，這讓石生對這個beta世界的明悟大師產生了嚴重的不信任。這種不信任石生沒有表現在麵上，而是深藏在心中，他意識到，自己不能憑借先前對alpha世界的人的印象來判斷他們在beta世界二重身的性情，否則將會釀成大禍。

  ??“在顯化寺被與外界隔絕後的第一天，寺院中出現了集體食物中毒事件，當時寺中的人十有八九都中毒倒地，當時我們想聯係執法員和醫院，但是我們等了很久卻沒有人來，在這之後不久，我們的與外界的通訊也被切斷了，我們也是那個時候發現顯化寺被一股未知力量與外界隔離了開來，那些食物中毒的人也因此不治身亡，”韓雪月說，“緊接著，更加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當天晚上，明通大師為死者超度，我們幸存下來的人都在場，可超度儀式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正好是午夜十二點，所有的屍體都消失了。”

  ??“消失了？”石生再次確認韓雪月的話。

  ??“是的，消失了，我們當時都在，親眼目睹了那一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屍體都憑空消失，不僅如此，我們還發現，當時做法事準備的所有東西也都消失了，後來我們發現，當時消失的東西其實並沒有消失，它們回到了原先儲藏的地方，並且都恢複到了未曾使用過的狀態，比如用了的蠟燭恢複成了沒使用之前的長度，燒掉的香由香灰變回了香。”

  ??“那那些屍體呢？”石生問。

  ??“我們沒有找到消失的屍體，它們應該是真的消失了，並且後來每天的午夜，當天死掉的人都會消失，而我們動過的所有東西都會回到原先的狀態，無一例外。”韓雪月說。

  ??“那還真是奇怪，”石生心想，這顯化寺雖大，但能夠藏匿東西的地方並不多，先前他檢查過齋堂後廚中的冰箱，確定沒有像alpha世界中的那樣一條通道通往地下，因此，這些屍體應該是被運出了寺外，但是要做到在眾目睽睽之下偷走數量如此之大的屍體，完成拋屍，並在眾人發現之前將當天使用過的東西恢複原樣，這顯然不可能是人力所為，難不成真的是佛祖在懲罰寺廟裏的人？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就被石生打消了，在他得知顯化寺中其實有兩個世界之後，他對於很多事物的存在就開始持有開放的態度，他寧願相信，是由一個幕後真凶導演了這一切，而在這寺廟中一定存在一種特殊的儀器，它具有記錄與改變影響範圍內一切物質的能力，可是，這樣的儀器真的存在嗎？石生晃了晃腦袋，決定先不思考這個問題，現在主要的事情是聽大家描述這幾天的所見所聞。石生問道：“你剛剛說這幾天裏每天都會發生屍體消失的事情，我想你應該跟我說說，顯化寺封閉這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寺廟中的人會隻剩下你們十二個？”

  ??“寺中發生的第一起死亡事件是四天前的集體食物中毒事件，大叔說他覺得那件事很奇怪，於是就簡單調查了一下，好像說是早餐的豆漿裏被人下了毒。”韓雪月回憶道。

  ??“是這樣的，”懷灼英接過話來，“我看那些人中毒都是在吃過早飯後不久發病，發病時全身抽搐，不像是簡單的食物中毒，於是我就去了廚房，在廚房裏發現了大量的羽葉山黧豆的豆莢。”

  ??“羽葉山黧豆？”石生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東西。

  ??“啊，你可能不知道，我這麽說你可能明白，這我們常見的野豌豆、鷹嘴豆都是屬於山黧豆屬的植物，但凡這個山黧豆屬的植物啊，它結出來的豆子裏都含有β-oxaloamino-alanine或aminopropionitrile，人如果長期大量使用山黧豆屬植物的籽實，就會導致山黧豆中毒，我剛剛說的這個羽葉山黧豆，它的這個β-oxaloamino-alanine也就是β-草酰胺基丙氨酸的含量非常高，已經遠遠超出了能夠導致中毒的最低含量，因此也被國際社會列入黑名單，食用、加工、售賣羽葉山黧豆或羽葉山黧豆的提取物都是違法的，而發生食物中毒的這些人，他們一是早餐飲用了不少的豆漿，二是中毒後手腳抽搐的症狀符合山黧豆中毒的特征，因此我推測，那天早飯的豆漿裏應該是被摻入了大量的羽葉山黧豆提取物，至於是不是人為的，或者說是不是被故意加入的，我無法判斷。”

  ??“大叔，”石生聽完後看著懷灼英，“你就是傳說中的化學家吧。”

  ??“我，我不是啊，我就是一個高中化學老師。”懷灼英被石生說得有點不好意思。”

  ??“那接下來呢？”石生看向眾人。

  ??“後麵的我來說吧。”那個抱著嬰兒的中年婦女看了看四周，試探著說道。

  ??“剛剛忘記介紹了，這位女士叫秦琴，她是一名律師。”明悟大師上前介紹。

  ??“律師？”石生從來沒有在現實生活中見到過律師，他對律師的印象僅僅來源於他平時看的一些律政劇與電影中的，影視作品中的律師都是西裝筆挺，顯得十分幹練，總是給人一種有精神，很自信的感覺，但是眼前的秦琴卻完全對不上律師的特征，她的身形有些佝僂，臉上一副疲倦的容顏，顯得十分憔悴，像是幾天幾夜沒有睡過了，不過石生轉念一想，顯化寺中發生的事情任誰親身經曆了一次，恐怕也都是幾天幾夜無法入眠，事實上，屋裏的眾人除了石生之外都是身心俱疲，隻不過這種疲乏在秦琴的身上表現得十分突出。

  ??“喂，我警告你，你可不要以貌取人啊，”見石生臉上的表情，韓雪月忍不住說道，“你是沒見過幾天前的秦琴姐，她可漂亮了，我都羨慕她的身材，要不是這孩子……”

  ??“這孩子不是她的？”石生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也感覺奇怪，因為他看秦琴的身材，怎麽也不像是剛剛生過孩子的樣子。

  ??“這孩子的親媽死了，秦琴姐不忍心，這才一直帶著這個孩子。”韓雪月說。

  ??李川扯了扯韓雪月的衣角，示意韓雪月不要衝動。

  ??“別拽我。”韓雪月回頭瞪了李川一眼。

  ??“韓施主不要激動，我方才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小道常年在山上，未曾見過律師，因此明悟大師方才介紹說秦施主是個律師，我這才心生好奇，如果因此得罪了秦施主，小道在這裏賠禮了。”石生也覺得自己剛剛的行為有些不妥，於是連忙賠禮道歉，並向秦琴作了一個揖。

  ??“無妨。”秦琴沒有跟石生計較。

  ??“那能否請秦施主告訴我，後麵的這幾天發生了什麽？”石生問道。

  ??秦琴點了點頭，她將懷中的嬰兒放回到一旁的嬰兒車中，然後起身上前：“顯化寺與外界的聯係被阻斷，寺廟中也隻剩下了三十七人，當時大叔提出那場集體食物中毒可能不是意外的觀點，但是我們都沒有重視，而是不作為地等待著外麵的救援，也就是這時候，有好幾個一進入顯化寺就變得神誌不清的人，說他們看到了那些已經死去的香客與僧眾，所有人都很驚恐，於是我們就去找明悟大師，大師說……”

  ??“我說這顯化寺中其實有兩個世界，一個是生者所在的世界，一個是死者所在的世界，白天我們看到的是生者界，到了晚上，死者界就會降臨顯化寺，因此大家都不要在晚上離開房門，其實老衲這麽說沒有什麽很可靠的依據，隻是覺得寺裏死了這麽多人，一定不能讓剩下的人出事，所以就這麽說，避免諸位施主在晚上出事。”明悟大師接過話茬。

  ??“也就是說那時候你就已經有感覺，這寺裏發生的事情是有人在後麵操控。”石生問。

  ??“是人是神，是鬼是魔，這都不重要，”明悟大師說，“老衲隻是擔心諸位施主的安危，擔心這佛家淨地被邪祟指染。”

  ??“那後來如何呢？”石生不想聽明悟大師的解釋，他轉頭問秦琴。

  ??“後來還是出事了，”秦琴說道，“這一次是自燃。”

  ??“自燃？”石生眉頭一皺。

  ??“對，是，自燃，”懷灼英說，“那些人身上起火的時候，身上沒有任何的火源，他們就是毫無征兆地突然起火，並且火焰是從他們的軀幹部開始燒起來的，最後燒得隻剩下四肢與頭顱，這符合人體自燃的現象，奇怪的是他們是同時被發現自燃的，而且不管周圍的人怎麽撲，火都滅不了。”

  ??“在那之後我們就隻剩下了二十五個人，也就是那時候，我們開始意識到，寺裏的所有人都難逃一死，隻有早死晚死的區別。”秦琴苦笑道。

  ??“那你們檢查屍體了嗎？”石生問。

  ??懷灼英搖頭：“沒有，當時天色已經很晚了，事發突然，大家都很驚慌，等我們反應過來的時候，也沒有人敢靠近，我也隻是遠遠地看了看，之後與前一天一樣，他們死亡不久，屍首就像之前那樣憑空消失了，包括他們存在過的一切痕跡，就像他們未曾出現在顯化寺中一般。”

  ??“不對，之前我們以為每天午夜十二點消失掉的不僅僅是逝去者的屍首，還有他們曾經存在過的痕跡，這種看法是錯誤的，我有證據證明這一點。”顏閱知突然開口說道。

  ??眾人此時全都扭頭看向顏閱知，石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之前沒有說過。”韓雪月開口說出了眾人的想法。

  ??“我沒有說，是因為我覺得不到說的時候，”顏閱知緩緩說道，“自始至終我都不相信這件事是鬼神作祟，食物中毒，人體自燃包括以後發生的種種，雖然看起來詭譎難料，但卻是人力可為，我覺得這一切都是有人在導演，但我我人老體弱，也不聰明，無法找出那個人，我擔心這個人就在我們之中，因此遲遲沒有說出這件事，就是在等待一個契機，而現在，就是說出來的最好時機，小道長作為一個局外人，是找到那個人的最佳人選，畢竟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雖然我覺得顏老先生隱瞞這件事的做法不對，但是我讚成他的看法，小道長確實是調查這些事件的最佳人選。”明悟大師說。

  ??“師兄說的極是。”明鏡和尚點頭。

  ??“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我們就拜托小道長了。”秦琴微微頷首。

  ??“可是我們不是說要一起做決定嗎，他們兩個還沒醒，明通大師也不在，我們是不是……”李川試探著問。

  ??“是什麽是，”韓雪月擰著李川的耳朵轉了一圈，“就這麽定了，小道長，拜托你了。”

  ??“石生一定不辱使命，”石生被突如其來的莫名信任弄得不知所措，他先前還在想怎麽讓這些幸存者相信自己是來幫助他們的，沒想到這些人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任務就這麽托付給了他，要知道，能不能及時找出幕後元凶，關係到這些人能否存活，不過石生轉念一想，這些天他們經曆了太多的事情，如果這一切真是認為，考慮到凶手可能就在自己身邊，這其中誰都不可能相信誰，此時出現了一個局外人，最好的選擇就是讓石生這個局外人來調查真相，石生向眾人作了一個揖，話鋒一轉，“既然如此，還是請顏老先生講一講，為什麽您會覺得這些人的存在並沒有被真的抹去，而是有人偽裝成這樣，您老說的證據是什麽，做這件事的人的用意又何在呢？”

  ??“集體中毒的那天，我們在超度儀式上看到屍體與超度用的法器等物品不翼而飛，後來又在寺院的雜物間中發現了未被使用的法器與香燭，再加上後來幾天的經曆，總結得出了一個經驗，那就是每天午夜十二點，寺院內的死者會消失，而跟這些死者有關的物體會恢複原先的狀態，就好像這些人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比如燒過的香會重新變得完整且回到原來擺放的位置，被吃空的米缸也會重新變滿，等等，但是這其中有很多疑點，”顏閱知本來年事已高，再加上這幾日的經曆，看起來已經有些萎靡不振，而此時他突然來了精神，起身在齋堂中來回踱步，“第一個疑點是，我在這裏住了很多時日，曾經為好幾個人題過字，這些人死後，如果是跟他們相關的東西都會恢複原樣，那麽我送出去的字應該從未被送出，我帶來的宣紙的數量應該也未曾減少。”

  ??“我記得顏施主說過，自己的宣紙確實是變回了帶來時的數量。”明鏡和尚露出不解的神情。

  ??“老朽確實說過這句話，但是那僅僅是數量沒變，而紙質卻變了。”顏閱知說道。

  ??“紙質變了？”

  ??“對，”顏閱知肯定地說道，“我自己用的宣紙是清雅軒的生宣，但等我檢查的時候，我發現有一部分的宣紙變成的珂竹齋的半生宣，而這珂竹齋半生宣的數量正好跟我送出去的字的張數是一樣的，這就是說，一切恢複原樣隻是凶手製造出來的假象而已，其實東西並沒有恢複原樣。”

  ??“竟然是這樣，如果老爺子你早說，我們就不至於困惑至今了。”懷灼英恍然大悟。

  ??顏閱知朝懷灼英兩眼一瞪：“早說？早說我恐怕活不到今天。”

  ??“誒，這樣的話我突然有一個主意，可以暫時保住大家的性命。”石生的眼睛突然亮了。

  ??“什麽主意？”明悟大師問道。

  ??“我們有十二個人，哦，不，十三個人，就讓顏老先生用清雅軒的生宣紙寫十三張紙片，上麵編號一到十三，發給每個人一張，大家將自己的紙片藏好，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紙片的內容與藏匿的地點，並把剩餘的清雅軒的宣紙燒掉，這樣一來，由於凶手並不能真的將物品恢複原樣，因此他不能殺死拿到編號一到十二的紙片的人，而他又不知道誰拿到了十三，這樣一來，凶手在找到所有人紙片的藏匿地點與紙片上的內容之前，就無法行凶，我們每天重新抽取一次，藏匿的時候一次離開一個人去藏紙片，其他人都呆在一起，這樣一來，凶手就無法殺人了。”石生說道。

  ??“好誒，小道長你真聰明。”韓雪月反應了一會兒，隨即興奮地說道。

  ??“等等，按照你剛才的說法，你已經假定了凶手就在我們當中，如果凶手不在我們當中呢？”明鏡和尚說。

  ??“這個……”石生不知道該如何回到，在從alpha世界來到beta世界之前，吳倩就跟自己說過，她們在beta世界中隻檢測到了十二個生命信號，也就是說，如果有人在beta世界搗鬼，那麽他一定在這十二個人中，剛才聽了眾人的描述，讓石生更加確信了這一點，但是他卻無法解釋自己是怎樣確定這一點的，一旦他說出來，就一定會暴露alpha世界的存在，暴露自己來到這裏的真實目的，到時候無論他做什麽，都會困難重重。

  ??這時候懷灼英突然說道：“確實是這樣，如果凶手不在咱們當中，那就是一直隱匿在寺院中的第十三個，不，第十四個人，這樣一來他在殺人的時候就沒有顧忌了，不過也正因如此，隻要他殺了人，就會暴露出他的存在，到時候我們就能確定凶手不是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沒有了猜忌，我們就可以團結起來，一致對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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