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久根看見林桂生突然駕臨，這女人可是黃老板的夫人，在白相人地界，都要尊稱她“老正娘娘”。再看她身後還帶了一位人物，正是上午剛被他三言兩語打發了的小朋友。想想不對，嚇喪了膽，他向桂生姐陪笑臉，說好話，殷勤招待，不等桂生姐開口質問，他先婉轉解釋一切都是誤會。

  ??桂生姐仿佛一句也不曾聽見，她四兩撥千斤，淡淡地笑著說：“袁老板，你要憑據麽？現在憑據自家來了。”

  ??於是袁久根嚇得作揖打恭，低聲下氣地賠禮，說桂生姐關照的事情，他怎麽敢駁回呢？他當時承認請譚小健吃一份長生俸祿，按月支領三十塊錢。

  ??正在賭牌九的一張台子停頓下來，賭客們瞠目結舌，呆怔的坐著，看桂生姐發威，賭場老板癟透。

  ??當著那麽許多人，桂生姐台型紮足，麵子掙夠，難免有點睥睨群雄，躊躇滿誌，一時興起，她望望停下來的那張賭台，說聲：“我來推幾副。”

  ??轟的一聲歡呼，賭場中人把桂生姐簇擁過去，正在推莊的賭客急忙含笑起來讓位。譚小健跟在桂生姐身後，向賭台上一看，玩的是一翻兩瞪眼的牌九。三十二張牙牌，一次每人發四張，配搭成雙，逐一的和莊家比大小。

  ??瓜子糖果，熱茶手巾，一概由賭場袁老板親自侍奉，頃刻間便擺滿了桂生姐靠椅旁的一張小茶幾。譚小健看見那位袁老板連連地做手勢，很快，從四麵八方一下子擁過來十幾個人，圍在四周飛來飛去地做“蒼蠅”，他們分別在三門押注，這張賭台賭得好熱鬧，大家都跑來捧“老正娘娘”的場，譚小健耳中聽見桂生姐的聲聲歡笑。

  ??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譚小健微微頷首，嗯，桂生姐手法熟練，動作迅確，她一定是位行家。十幾副莊推下來，她已經贏了不少。

  ??大概是桂生姐忽然想起，以她的身份，怎可在賭場中久事留連？看看自己麵前的籌碼約摸有個兩三百元，夠做本錢的了，於是她回過頭來，望一望譚小健說：“來，小健，你幫我接下去。”

  ??譚小健猶在錯愕，桂生姐已經笑哈哈地站起身來，她說她還有事，要先回去，吩咐譚小健隻管在這裏玩，賭場老板把桂生姐送到車上。

  ??許久不曾賭過錢了，何況又在麵子掙足，置身這麽豪侈舒適的賭場之中，人逢喜事精神爽，譚小健呼盧喝雉，目揮手送，賭得痛快淋漓，於是他在這張賭台上大贏特贏，三個鍾頭下來，清點一下籌碼，他發現竟贏了兩千四百元之多。他想，這真是平生從所未有的快事啊。

  ??譚小健也是明白人，哪裏能不曉得他隻是仗了桂生姐的勢才能贏？這就好比在後世打業務牌一樣，別人故意打一張字讓你胡牌，你就是胡亂打也會贏錢。譚小健知道這個莊是桂生姐叫他代的，手氣是桂生姐的手氣，彩頭是桂生姐的彩頭。風太滿了，還是趕緊收篷，否則等下又給她輸了，那就不大好。

  ??想到便做，他馬上站起來，雙手抱拳，做了個四方揖說：“時候不早了，黃公館裏我還有一些事情，就要先走一步。”

  ??話一說完，嗡嗡抗議之聲四起，莊家贏得這麽多，說聲走就要走，這未免太不合賭場規矩。但是，大家都曉得他是同孚裏黃公館裏的，尤其方才他由桂生姐親自領來，抗議了幾句，見譚小健笑眯眯的置之不理。賭客們心說，算了吧，隻好自認倒楣，輸了錢還連個翻本機會都失去。

  ??將籌碼換了二千四百塊鈔票，用申報紙包好，捧在手裏好大的一包，譚小健滿懷欣喜，雇輛黃包車回同孚裏，他忙於去找桂生姐繳賬。

  ??申報紙一打開，桂生姐看見贏了這麽多錢回來，怔了怔，她輕緩的搖頭，莞爾笑著說：“小健，這真叫是你的運道來了。我喊你代幾副，原想挑你贏兩個零用鈿，輸了呢，算你觸黴頭。哪裏想到你會贏了這麽一大票，拿去吧，這筆錢統統歸你，我一文也不要。”

  ??“我不能拿。”譚小健看上去一臉誠意地說：“我是代你推莊的，贏銅鈿是你的運氣。”

  ??“不是我的運氣。”桂生姐若有深意地點他：“是你吉星高照了。拿去吧，這個錢是你的。”

  ??桂生姐堅持要給，譚小健一再推卻，於是桂生姐說：“好吧，我拿四百塊的紅錢，那兩千塊你拿走。”

  ??譚小健卻說：“不，你拿兩千塊，我得四百塊就心滿意足了。”

  ??最後鬧得桂生姐不耐煩了，她沉著臉下了命令：“叫你拿去就拿去！不要多說了！”

  ??就這樣，譚小健在黃興記裏穩穩當當地做上了鎮場子的大哥，按月領取三十塊銀元的俸祿。可上海灘的無賴、地痞多如牛毛，譚小健又不是特能打的，僅憑他一人怎麽能夠護得住黃興記的安全？於是他又向黃金榮討來了幾個打手，替他維護賭場的秩序。

  ??這晚，賭場裏生意興隆，人山人海，其中一對俊男靚女尤其引入矚目。男的身穿格子西裝、帶著一副金屬框架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女的則一身絳紫色低胸旗袍，略施粉黛，幔紗遮麵，眉眼處自有一番風情。

  ??靚女摟著俊男的胳膊，在賭場裏轉了一圈後，終於找了一張搖骰子的桌子坐下。這張賭桌上下注的有十三個之多，加上他們倆就有十四五個了，因此賭桌被擠得滿滿的。

  ??“買啦，買啦……”荷官雙手捧著骰盅搖了幾下放在桌上催促著賭客們下注。

  ??搖骰子是最簡單的賭博玩法，有賭大小的，4點到10點為小，11點到17點為大，搖到豹子則大小通吃；也有賭單雙的，如果押單，荷官搖到的點數加起來是單數則贏錢，反之輸錢。

  ??在荷官的催促下，賭客們紛紛下注，其實這張賭桌上的荷官應該稱為莊家，正規賭場的荷官一般隻負責搖骰子，不能做莊，莊家和閑家都是賭客，而這裏並不是很正規，搖骰子的人既是賭場的荷官，又是賭桌上的莊家。

  ??“美人兒，這次怎麽玩？”眼鏡男一副色眯眯的樣子，討好地看著身邊的女人。

  ??“親愛的，那就買小吧。”女人啐了一口紅酒，嬌滴滴地說道。

  ??眼鏡男笑著掏出一張麵值十兩的銀票放在自己麵前的小字上，在這裏賭的人都是有錢人，一把押五兩已經算是押得很小了，賭桌上這次押得最多的是五十兩，押得最少的是二兩，而每次最低下注不能低於一兩，這就是這家地下賭場的規矩，沒錢別來玩。

  ??一兩白銀在這個年代相當於一個紡織工人一個月的薪水，有的工廠的薪水還沒這麽高，因此這種地下賭場是真正的銷金窟。

  ??對麵荷官不斷喊著，催促著賭克們下注，就是不開盅，眼鏡男敲敲桌子叫道：“該買的都買了，別人不買你叫也沒用，開啦開啦！”

  ??眼鏡男表示抗議之後，荷官不得不開盅，骰盅打開時，裏麵躺著225，9點小，在荷官賠了五兩銀票之後，眼鏡男也不把銀票收回，直接再押到小上麵，再開時骰盅裏麵的是112，4點小，眼鏡男又贏了，賭本也從5兩變成了20兩。

  ??自從這一男一女上賭桌之後，這賭場上就開始邪門了，一連十八次搖出來都是小，眼鏡男每次都押中了，第十八次搖出小之後，他的賭本就由最初的5兩變成了6280兩，這時賭桌上的賭客們看眼鏡男的目光都變了。

  ??“親愛的，你真是太厲害了！”

  ??那位打扮妖媚的女人見眼鏡男這麽厲害，忍不住撲上去在他臉上狠狠親了一口，留下了一個淡淡的紅色唇印。

  ??從第5把的時候開始，有賭客就注意到不對勁，三兩個賭客開始跟著眼鏡男押，到了第六把，這賭桌上所有的賭客都開始看眼鏡男押什麽，他們就押什麽。

  ??莊家一連搖出了十八把小，這在賭局上是極為罕見的現象，這種罕見的現象在賭場方麵看來還不算什麽，但卻因為這連續十八把開出了小，使得賭場方麵賠得一大糊塗，不僅要賠眼鏡男的錢，還要陪賭桌上其他賭客的錢，而這些賭客雖然都跟風，但都是有錢人，下注的錢當然不會少，總數加起來有兩萬多兩，這次賭場方麵就要配兩萬多兩。

  ??荷官的額頭上汗珠不停地往下滴，臉上已經出現了怕人的慘白色，而賭客們卻不管這麽多，見荷官隻站著不動，卻不賠錢，自然有人叫起來：“喂，賠錢，賠錢啊！”

  ??“對，賠錢啊，難不成你們賭場還想賴賬？知道這裏這些人都是什麽人嗎？快賠錢！”有人起哄，當然有人附和，賭桌周圍開始吵鬧起來。

  ??“健哥，健哥！”一個手下跑進賭場旁邊一個小間對正在裏麵坐著喝茶的譚小健說道：“出事了，出大事了！一張賭台上連開了十八把小，其中有一人連押了十八把小，每把都中了！”

  ??“還有這種事？”杜月升聽得一驚，不由自主地站起來，眉頭一挑道：“難道有人出老千？可這也不太可能啊，搖骰子的是賭場的荷官，賭客怎麽出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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