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明爭暗鬥(一)
作者:驃騎      更新:2021-07-21 13:35      字數:4161
  又是一個午後的黃昏,邵俊獨自來到了圖書館。

  ??剛剛發生過凶案,這段日子來圖書館借書的人更少了。不過,即便放在以前,南市附近的人一般也不會來這家圖書館借書,因為在當地人眼裏,這家圖書館就是個凶宅。

  ??聽附近居民講,圖書館的前身是一個大戶人家的祖宅,始建於明朝萬曆年間,算起來也有三百多年曆史了。清朝道光年間,鴉片戰爭結束後,洋人進駐到了上海。

  ??有一個英國商人看中了這戶宅子,想占為己有。他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買通了當地官員,一起合謀騙得了宅子的房契,想把原來的住家趕走。住家不從,一家老小統統被抓進了衙門,逼著他們在賣房契上簽字畫押。

  ??那屋主雖已老邁,卻也是性情剛烈之人,一見狗官跟洋人狼狽為奸、如此禍害自己,當場用頭撞地而亡,屋主的內人見狀,哭得死去活來,乘人不注意,拔下發髻上的金釵,刺向自己的脖子,也隨丈夫一同自盡。

  ??可誰想,這法國人住進房子不久,卻天天晚上做一個可怕的夢,夢見原來的屋主滿目猙獰地對著他笑。又過了幾天,從仆人到他自己,都得了一種很離奇的病,一看到陽光就會眼睛流血。找遍了全上海的名醫,都說治不了,沒多久,整個宅子裏的人包括那個收了洋人好處的狗官都暴斃而亡。

  ??這件事在地方誌中有詳細記載。當地百姓都傳是原來的屋主變成了冤鬼來索命,久而久之,這間老宅也就成了眾人傳說中經常鬧鬼的凶宅,再也沒人敢來居住。又過了若幹年,大概是光緒年間吧,一個留洋回來的商人把這座房子買了下來,他也沒有在這裏居住,而是不知從哪裏找來很多書籍,把這裏弄成了南市唯一一家圖書館。說來也怪,從那以後,再也沒聽說老宅裏鬧鬼的事。

  ??木門被輕輕推開了,一陣涼風向邵俊吹來。他是從來不相信鬼神的,對於圖書館的傳說,過去聽到時也就一笑了之,可最近來的次數多了,他越來越發覺,這裏的一切的確充滿了一種無法解釋的神秘和詭異。就比如這剛才的風,你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從哪個方向吹來的,可隻要一推開門,就像觸動了哪裏的機關一樣,會立刻迎麵襲來。

  ??更令他感到不解的還有,這圖書館的構造,居然是由很多八邊形的房間構成,整個平麵層看起來就像是鋪滿空間的五行八卦陣結構。而這僅僅是一層的形態,上下又分出數個結構一致的八卦形狀的分區。每個分區內的藏書室設施完全一致:中央是一個巨大的通風井,兩個出口直線相望地坐落在一邊,八排書架分別建在剩下的八麵牆體上。邵俊細細數了一遍,每個書架都有五個書欄,一共有四十個書欄,每個書欄上有三十二冊大小一致的書。

  ??而且他還發現,八排書架圖書排列的編碼跟他在其他圖書館所見過的字母跟數字符號的組合不同,八排書架依次編為“乾、坤、震、巽、坎、艮、離、兌”,所有書的書背上沒有數字和字母,隻有三條線,有斷線,也有連線,有的是一連兩斷、有的是一斷兩連、還有的是三連或三斷,其中似乎存在著某種特定的規律。

  ??邵俊有所不知,這個圖書館從結構到圖書編號,均是按照《易經》裏的八卦之法分類排列,以“—”為陽,以“--”為陰,組成八卦:乾為天,坤為地,震為雷,巽為風,坎為水,艮為山、離為火,兌為澤,以類萬物之情,分立八方,象征世界的變化與循環,世間萬物皆可分類歸至八卦之中,這也是二進製的古老始祖。

  ??穿梭在圖書館的各個分區內,邵俊不由想起在美國留學時曾經度過的一本書,叫做《巴布塔圖書館》。這本書富有濃厚的神秘主義色彩,字字耐人尋味,玄之又玄,當時邵俊看了三遍,才大體讀懂那些艱澀的文字所蘊含的意義。在書中,作者虛構了一個由無數的圖書、書架構成的宇宙,或者說是圖書館。那家圖書館是由許多六角形的回廊組成,數目不能確定,也許是無限的,就像一個碩大的蜂巢,裏麵整整齊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

  ??為什麽要建一座這樣的圖書館?書裏開宗明義的一段話吸引了邵俊:“所有的人一樣,年輕時浪跡四方,尋找一本書,也許是目錄的總目錄;如今我視力衰退,連自己寫的字幾乎都看不清了,我準備在離我出生的六角形不遠的地方等死。死後自有好心的人把我扔到護欄外麵去;我的墳墓將是深不可測的空氣;我的屍體將久久地掉下去,在那無限墜落造成的氣流中分解消失。”

  ??在邵俊看來,這是一段很牛掰、也很費解的話,他實在搞不懂作者為何把自己出生的地方跟六角形聯係在一起。他接著往下看,從書裏漸漸找到了答案。作者是這樣描述圖書館內如蜂窩一樣的房間的:“唯心主義者聲稱六角形的大廳是絕對空間,或者至少是我們對空間的直覺所要求的必然形狀。為什麽說‘六角形的大廳是絕對空間’?因為圖書館是個球體,它精確的中心是任何六角形,它的圓周是遠不可及的。”既然圖書館的任何一處都是中心,那麽它最基本的單位——房間,必須是六角形的:因為它是所有可以外接圓形並且能夠平麵鑲嵌的圖形中,麵積最大的一個,它的中心到每條邊的距離相等。

  ??書中甚至還提出了幾條圖書館公理:首先,自從開天辟地以來,圖書館就已存在。任何頭腦清醒的人都不會懷疑這一真實以及它所引出的必然結論,即世界將來也永遠存在。對這條公理,作者做了一點演繹:“人無完人,圖書館員可能是偶然的產物,也可能是別有用心的造物主的作品;配備著整齊的書架,神秘的書籍,供旅人使用的、沒完沒了的螺旋樓梯,和供圖書館員使用的廁所的宇宙,隻能是一位神的作品。隻要把我顫抖的手寫在一本書封麵上的笨拙的符號,同書中準確、細致、漆黑和無比對稱的字母作個比較,就能看出神人之間的距離有多麽大了。”接著又說,“人(圖書館員)的存在要麽是偶然的,要麽是神設計的,但他無所謂,他不關心;他隻是覺得人的一切製造都是粗糙的,和神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而第二條公理,也是最核心的公理:“書寫符號的數目是二十五。一共有二十五個符號可以書寫。分別是二十二個字母、空格、逗號和句號。”

  ??邵俊研究這本書時認為,二十二個字母象征的是希伯來文,因為它也正好二十二個,是上帝選定用來寫《聖經》的文字。任何兩個符號之間是無序而隨機的排列。正因為這二十二個字母沒有必然的聯係,導致了幾乎所有書都有的不完整和混亂的性質。

  ??為了解釋這兩條公理,書裏講了一段事例:“五百年前,高層一個六角形的主管人員發現了一本難解程度不下於其他的書,但其中兩頁幾乎完全相同。他請一位巡回譯碼專家鑒定,專家說書中文字是葡萄牙文;另一些人則說是意第緒文。過了將近一個世紀才確定那種文字:瓜拉尼的薩莫耶特(立陶宛方言),加上古典阿拉伯語的詞尾變化。書中用一個無限重複變化的例子,充分說明了綜合分析的概念。也就是說,雖然圖書館無限大、書本數量無數,但這種無限中,還是透著一定的有限,因為可以書寫的符號數量是固定的二十五個:二十幾個書寫符號所有可能的組合(數目雖然極大,卻不是無限的)。所以盡管有限,配合無限多的書本,仍然有機會在書架上找到任何一種可能的書籍

  ??邵俊當時看了這本書後腦洞大開,他覺得這種思想既神奇而又偉大,它就跟“π”——圓周長與其直徑之比一樣。3.1415926……這是開始,後麵一直有,無窮無盡,永不重複。就是說在這串數字中,包含每種可能的組合:你的生日、儲物櫃密碼、你的證件號碼……都在其中某處。如果把這些數字轉換為字母,就能得到所有的單詞,無數種組合:嬰兒時發出的第一個音節、心上人的名字、某個人一輩子從始至終的故事、做過或說過的每件事、宇宙中所有無限的可能,都在這個簡單的圓中。用這些信息做什麽,它有什麽用,取決於每個人。

  ??這樣的圖書館現實中真的存在嗎?邵俊曾無數次在心底問自己,沒想到回國後居然還真在這裏發現了一個類似的圖書館。隻不過,這裏用八邊形代替了書裏的六邊形,用東方的古老符號代替了西方的字母。而且,這裏還剛剛發生了一件奇怪的凶案。

  ??在一個專門收藏舊書籍的分區內,邵俊停下了腳步。跟其他分區書架上幹淨整潔的書籍不同,這裏的書顯然已有好多年沒人動過,上麵蒙上了厚厚一層浮塵,就像穿上了一件灰色的外套。他俯下身子,從一排排書架前走過,細細看著書上麵灰蒙蒙的塵土。突然,在一排“巽”字號的書架上,他發現這裏的塵土出現了一些不規則的斷點。他走到其中的一個斷點處,打開手電筒,斷點所對應的那本書上顯然要比旁邊的書幹淨許多,上麵竟看不見多少塵土。

  ??邵俊明白了,這些斷點是由於書上的塵土沒了而留下的痕跡,而這些塵土之所以沒了,一定是最近有人翻動過這些書,他到底在找什麽呢?邵俊小心翼翼把斷點處的書抽出了幾本,大致瀏覽了一番,無非是些醫術、農耕等方麵的古籍,看不出裏麵藏有什麽玄機。

  ??“某個書架上肯定有一本書是所有書籍的總和。”

  ??真是一語成讖啊。想起《巴布塔圖書館》結尾那句話,邵俊有點無奈地笑了笑,慢慢把書放回了書架。

  ??與此同時,連續幾天的現場調查,林長楓似乎也沒發現多少有價值的線索。這天中午,他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走著走著,來到了城隍廟附近。

  ??春暖花開,正是出外遊玩的好日子,又逢黃道吉日適宜出行,中午時分這一帶更是熱鬧非凡。

  ??摜跤的,變戲法的,盤杠子的,踩高蹺的,耍刀叉的,抖空竹的,踢毽子的,耍花壇的,耍中幡的,拉洋片的,耍猴的,舉大鼎的,碎大石的,變戲法的,賣大力丸的,算卦占卜的,寫字作畫的,說相聲的,做小買賣的,賣苦力的,教書識字的,混吃等死的,遊手好閑的,小媳婦,大閨女,流氓地痞,三教九流,形形色 色的人在城隍廟一帶紮堆,市井百態。

  ??為博得圍觀人群的一聲喝彩與幾顆銅板,那些江湖藝人們個個使出了渾身解數,這裏儼然就是一個“擂台”,沒能耐甭想在這兒混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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