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七夕(四)
作者:緣君九月      更新:2021-07-21 08:12      字數:3076
  又想要活動自如,又最好像紙人一樣輕便而不惹人注意。許仙仙一時沒想到什麽好主意,愣愣地望著那張筆鋒淩厲的紙符發呆。

  ??兩麵歎息一聲,狐狸腦袋都快炸開了也沒看明白自家小主人畫的到底是什麽符,鬱悶地呲了呲牙,問少女道:“仙仙,你這畫的是什麽符呀?”

  ??許仙仙剛開始好像還沒聽見,直到兩麵又問了一句,她才如夢初醒般,訥訥吐出一個字:“禦。”

  ??“禦?”兩麵更加摸不著頭腦,把那些過分銳利的筆畫再看了一遍,隱約覺得那字形確實如寶車華蓋一般,卻還是不解道,“禦什麽?”

  ??禦車?

  ??禦宇?

  ??禦事?

  ??禦寒?

  ??少女微微眯眼,仿佛是打了個哈欠,用手指在桌麵上描出一個字形,喃喃道:“究竟是‘禦’……還是‘馭’呢?”

  ??兩麵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

  ??許仙仙顯然不打算放過她,幽幽問了一句:“兩麵,有誰教過你字嗎?”

  ??兩麵仔細想了想,然後道:“我認得商鼎的字,但是除開仙仙知道的,我就不知道了。”

  ??許仙仙“唔”了一聲,又出聲道:“妖……有字麽?既然有語言,便也該有字吧。”

  ??兩麵突然愣神,有些茫茫道:“我不知道,不記得了。”

  ??許仙仙的指尖頓了頓,然後把最後的偏旁補完,如果換個角度,就能看見桌麵上那道淺痕。

  ??少女喚了一聲“三刀”,然後示意一狐一狼都到自己跟前來。

  ??她忽然想到一件不解的事,這問題還是當時朱秉煜跟著她學字的時候問的。

  ??既然“兩”就是“二”,“兩麵”為什麽不叫“二麵”。

  ??許仙仙承認自己當時被噎了一下,然後告訴他世上有句話叫作“兩麵三刀”,是用來說人陰險的。

  ??兩麵三刀、口蜜腹劍、心口不一、陽奉陰違。

  ??都不是什麽好詞。

  ??在取名字這件事情上,許三歲常常“靈機一動”。滿山的靈修植物和凶猛異獸都被她起上了諸如“翠花”“鐵蛋”“二狗”這樣的“好名字”。

  ??直到萬葉山劫難,名為翠花的山中白虎下了山,出了龍城,才暗暗憤恨起這個好名字。

  ??竹簾拉開了一半上去,正好能瞥見庭院中迎風招展的千山紅,這樣的花兒太柔,花瓣纖細,風一吹就能把枝給壓彎,像一片緋紅的輕雲。

  ??可惜不僅沒有那曾經半山紅梅的半點風采,也遠不似三百階兩側的嬌豔桃花。

  ??三月桃花十月楓,紅梅十二淩寒開。

  ??流丹飛閣,滿山遍野都是紅。

  ??三百涼階,春掃桃花秋掃紅葉,凡有行人,無不為之駐足。

  ??五個春秋過去,許仙仙突然想不起桃花開時的樣子了,少女就這樣托著下巴,然後對著窗戶歎了一句:“蜀王府的後山,為何隻有翠竹白羆,再無半點顏色?”

  ??一個沉穩的聲音突然道:“王府後山氣候宜人,百草豐茂,自有爛漫之花,隻是並非主人心中所想罷了。”

  ??三刀沒有像兩麵那樣頂著個狐狸腦袋美人身,而是端端正正地在她麵前化成了人形——白衣碧衫,雪色長發被梳成一個高馬尾,用鑲了碧玉的金邊發帶係得緊緊的。

  ??許仙仙有一瞬間的失神,卻沒有像兩麵那樣大張著狐狸嘴巴。她看著眼前那道虛影的輪廓,腦中竟然閃出一個連自己都覺得荒謬的想法。

  ??兩麵看著三刀那副“人模狗樣”的裝束,再一捧自己“大如鬥”的狐狸腦袋,悶悶不樂道:“你什麽時候能恢複人形的。”

  ??“我……”人模狗樣的雪狼妖正欲回答,突然被兩麵打斷。

  ??兩隻好看的玉手突然如同熊掌般重重壓到青年的肩膀上,讓人不禁覺得她下一秒就要掐人脖子,兩麵激動地把那道明顯比她更深的虛影轉過來又轉過去地看,口中喃喃道:“不對,不對……你穿的是——”

  ??許仙仙收回目光,淡淡道:“蝦殼青衫罩白衣,長者紋赭石丹若,寓富貴平安、子孫滿堂,弟子則繡銀白夜寒蘇,高潔清雅為君子之風。”

  ??外人看流丹閣弟子衣飾,大多隻觀其顏色,含含糊糊地說個紫衫青衫,用來區分內門和外門,除了那金絲勾成的家紋外,除非仔細看了,否則很難注意到,其實那青蓮色的衫或裙上,也有夜寒蘇的暗紋,隻是十分不顯罷了。

  ??和那些雜門小派比起來,宗門間往往更加注意禮儀體統,衣冠服飾上從來馬虎不得,就連那般頑劣的小魔女,還不是乖乖地要穿著一身弟子服飾,除了那些輕鎧銀甲她沒有穿戴過,從開春三月到寒冬十二,除了加厚或者變薄些,衣櫃裏看過去都是一水兒的青蓮色長裙和素白的上衣上襖。

  ??再有什麽顏色,也不過是穿在最裏的中衣,從外頭連個衣領子都瞧不出來。

  ??白衣,多幹淨的顏色。

  ??天子呼天下平民為白衣黔首,流丹閣上下便著白衣。就連東西南三麵的亭衛,也嚴守著不可隨意傷人傷妖的規矩,除卻那輕甲便是全身的白衣,連山下百姓都玩笑說像是守喪的,疑流丹閣是沒錢給他們染布料。

  ??但誰知道一身白的侍衛風雨不動,唯獨在流丹閣大火那年,身上沾了一次血。

  ??自此白衣血汙,銀甲暗淡,挺鬆般的男兒們,化為了白骨黑炭,埋在那漫山紅葉中。

  ??素衣白縞,當真是個守喪的。

  ??她看著往日無比熟悉的衣飾,眼神有些凝住了,卻並不似兩麵那般激動,而是愣了一會兒,然後抬頭道:“三刀,你是誰呢?”

  ??你是誰呢?

  ??這個問題落在被強行清洗記憶的妖物中未免有些諷刺,更何況是一隻立了奴契的妖,生死自由全然掌握在主人手中,和那些被人豢養玩弄的貓狗鳥兒又有什麽區別。

  ??連記憶都被完全剝奪,便會變得更加不安和畏懼,從而去渴望依附於一個強大的力量。

  ??這也就是為什麽靈修者樂此不疲地契約或者豢養妖物,因為被奴契製約的妖永遠不會像人一樣叛主。

  ??奴和人的意識,在商鼎人心中早便根深蒂固。

  ??你是誰呢?

  ??這個問題聽來大概有些冒犯,或者可能會讓他們茫然,但作為看著小丫頭長大的妖,三刀太清楚她想表達什麽了。

  ??兩麵死死摁著三刀的肩膀,察覺到青年眼神中流露出的一絲複雜,有些奇怪地回望了許仙仙一眼。

  ??但就像她知道的那樣,許仙仙的心裏一旦有了猜想,就必定要驗證,她要一個答案。

  ??而那個答案……呼之欲出。

  ??青年把兩麵的的兩條手從他肩膀上輕輕扯下來,然後半跪著向許仙仙行了個禮,沉聲道:“涉川見過小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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