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鵬出乎意料地坦誠，麵對林大人的親自審問，他毫無掩藏的全部供述。

  對麵坐著的這位可是有著長遠的後半輩子，年輕真好，即便是犯了錯都能坦然自若。

  若不是他是毛刺史的舅爺，林大人大概會問上一句，為何不珍惜麵前的一切，非得往泥潭中跳入。

  林大人沉吟不語，清明的雙眼一直盯著靜坐不動的餘鵬。

  忽然之間，麵無神色的男子揚唇笑了起來，通透地開口說道：“大人是在好奇我的動機是什麽？”

  垂下的眼皮倏然向上掀起，兩廂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的眼中讀懂了一切。

  林大人便接著把話說出口，輕聲問道：“餘公子願意告訴本官你的動機所為何？”

  壓在腿上的手掌緩緩地挪動捋順褶皺的下擺，可惜一旦有了痕跡，無論怎麽去撫平它都起不到任何用處。

  譬如他一般，一旦有了不幹淨的一部分，此後便再不能幹幹淨淨做人。

  餘鵬低垂著眼皮，渙散的目光落在成舊的四方桌上。

  他自言自語道：“那餘某今日便給林大人說個故事吧。”

  林大人依舊無言，已經用默認的方式給了他回應。隻是，那個從被抓進牢房裏至今，麵上始終掛著笑意的年輕男子，轉眼間，變得麵無神色。

  不管是誰看過去，仿佛都像在看一位孤獨無助的人……

  餘鵬頸間慢慢滾動幾許，徐徐說道：“餘家前幾代留了點家底，我爹身為長子就算不務正業，也有的吃喝花銷。可能是後麵有銀子墊底，他心寬得很，家中的事有我娘，有下人，他隻需要拿錢出門逛窯子，喝花酒。

  久而久之，酒場上待得多了，為了一壺花酒他與人結了梁子。”

  興許是聽故事聽得入神，林大人微微地放鬆了繃直的腰板，舒適地洗耳恭聽。

  斷聲後，林大人立刻發現餘鵬平放在腿上的雙掌拽住了衣衫，青色的衣衫讓他拽得死緊，已然凸出兩個小山。

  這像是在提醒著林大人，餘鵬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很有可能便是促使他虐打女子的緣由。

  餘鵬抿緊的嘴唇，倏然露出一條縫隙，沙啞的聲音隨即傳來。

  “時常混走於酒場上的人能有幾個是好人，那日之後，對方有意無意就要尋他的麻煩。

  那年我年少無知，無從得知父親在外惹到事，照舊該玩該鬧。鑽狗洞便是我時常玩樂的天地。並不曾想過，狗洞的那一頭，等待我的是什麽。”

  林大人不自覺隨著他的嗓音提起心腔，心裏有了預感，餘鵬一定是經曆了不好的事。

  這時候，餘鵬笑了笑，卻是笑不達眼底。

  “年幼的我被人蒙了眼捂住嘴，帶了一處陌生的院子，不論我怎麽叫喊都沒有等來救我的人。

  猥褻成了之後夜裏頻繁出現的噩夢，每當我一聲冷汗驚醒的時候，我都在想，為何我會經曆那麽可怕的事。”

  時下好男風不是什麽大驚小怪的事，喜好玩弄孩童的陰私也尚存人世。世人總在驚訝這種別具一格的傳聞，又有哪個人會去擔憂受害的孩童。

  林大人家中孫兒都誕生了，最是見不得殘害孩童的事情。

  聞言倒吸一口涼氣，快得令餘鵬都來不及察覺。

  林大人凝目問道：“當年你父母可有報官？”

  餘鵬淡淡地搖頭，嘴邊掛在一抹玩味的笑意，“他怕外人知曉這事，又怎麽會報官處理呢。”

  餘父不是好的父親，換一個人，也許尚小的餘鵬都能在官府裏求一個公道，即便是慰籍受傷的心靈也好。

  可惜他不是別人，他自私自利，自己愉悅了，眼裏哪容得下子女。

  林大人倍感惋惜地看了看他，“事已過，餘公子大可重新開始。又是為何要選這條蜿蜒的路走。”

  餘家沒有把這件事傳出去，至少外麵的人都不知餘鵬受過猥褻，他可堂堂正正做人，不必在意外人的眼光。

  目色朝前望去，恍然之間讓林大人毛骨悚然。

  餘鵬陰森森地說道：“憑什麽我得受這樣的折磨，那人用鞭子抽我，留下一道道鞭痕，我很想知曉那種快感是怎樣的。”

  林大人憤聲接話道：“所以你便用自己受到過的傷害去對無辜的女子？”

  點著頭承認，他目色渙散，麵容瘋癲，理直氣壯地道：“隻有我有過那種不堪的遭遇太過孤獨了，我不能讓自己成為特例的存在。”

  每一個夢魔，那一張可怖的臉逼近自己的時候，在深淵中他尋不到一個救命稻草，夢境裏一次次重複著他被虐的畫麵，實在不堪入目。

  林大人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說些什麽好，為餘鵬的遭遇感到悲哀，又為受到餘鵬迫害的女子感到悲憫。

  ……..

  隔壁的牢房裏，四方桌前坐著一位男子，正是淮南刺史毛縝。

  林大人與餘鵬的對話，毛縝一字不差地都聽進耳裏。詫異於餘鵬小時候的遭遇，那如同廢物一般的嶽父，更加令他厭惡。

  餘家麵上看過去簡單，內裏卻是肮髒的沒有一處站腳地。關於餘瑩，毛縝想不出來她又有怎樣的過去瞞過他。

  眼下沒有時辰給毛縝多想，林大人很快從那邊過來，把毛縝請到堂上說話。

  坐下後衙役眼尖地奉上熱茶，退到堂外去守著。

  林大人喝了一口熱茶壓壓驚，偷瞟了一眼毛刺史，正聲道：“大人都聽見了吧？”

  毛縝滑動茶蓋的手頓了頓，點點頭，“恩。”

  比自己還要年輕的上官，林大人是頭一次遇上，未免自己怯場，梗著脖子揚聲。

  他道：“大人認為餘鵬該怎麽定罪？”

  捧在手掌上的茶杯被他安然放置在矮桌上，毛神壓抑著內心的暗湧，對上林大人探究的目光，麵色鎮定，猜不出他的所想。

  毛縝沉聲道：“林大人該怎麽判就怎麽判，他和普通百姓一樣，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他隻是一個平凡人。本官與餘鵬有親，此案就不插手，一切以林大人的意思為主。

  事關對受害女子的補償，之後還要勞煩林大人幫忙給出名單，由我府中給出該有的補償。”

  雖是聽過手下複述當時拿人時毛刺史大義滅親的場麵，林大人畢竟沒有在場無法體會那股震撼。

  不過現下聽得毛刺史的一番言辭，林大人對手下帶回來的話深表讚同，此人真是清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