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烏衣巷
作者:豆豉炒辣椒      更新:2021-09-23 10:07      字數:3017
  三國時期,烏衣巷本是東吳精銳烏衣營的駐地。後來中原動蕩,僑姓士人南下,此地便逐漸變成住宅區。王導、謝鯤都在此地安住。

  在王導管家的指引下,眾人前往王氏在烏衣巷的宅院。在壽春之戰後,王導因為力主在壽春抵禦石勒有功,再度獲得新的封地與賞錢,連帶手下所有主戰的僑姓士人都有所封賞。烏衣巷四處都在擴修宅院,工匠壘砌磚石和鋸木頭的聲音不絕於耳,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雖說桓景讀過“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來之前總是幻想著王家謝家會居住在怎樣奢豪的居所。但此時新興僑姓士人居住的烏衣巷,顯然還是沒有後世傳說中那樣氣派:低矮的院牆、風格不一的房門和屋頂、巷中路麵皆是泥土、又無樹木,這些都在說明這些剛剛僑姓士人大多才剛剛遷居此地。

  反倒是不遠處東麵的一片住宅,遙遙望去,一派富麗雍容的景況,其間鬆柏森森,樓閣高聳入雲。烏衣巷和那片住宅一比,簡直如同暴發戶的居所。

  “那是何處”,桓景遙指東麵的住宅。

  “那是南塘,是顧家、陸家、紀家、周家這些吳地士人在建康的行邸。”王導應答道:“他們是吳地世家,在此經營已久,也無怪乎如此繁盛。”

  “他…們什麽吳地世家,我們就…一群喪家之犬”,謝鯤搖搖晃晃地走著,“懂……懂麽?喪家之犬!汪汪汪!”

  “幼輿!桓內史是貴客,請尊重些!”王導斥責道。

  “禮…禮俗豈為我輩所設……”謝鯤話還沒說完,就蹲在地上,掏著嗓子開始幹嘔起來。一旁的家仆見狀,趕緊將這醉鬼引到一旁的水渠去。

  “幼輿狂士,放誕無禮,還望桓內史稍假借之。”王導向桓景表示歉意。

  現在一行人裏,隻有桓景和王導兩人尚且清醒,其餘士人要麽互相攙扶,要麽被家仆扛在肩上,都已經意識不清了。

  “到了!”管家一聲高叫,打斷了二人的對話。王導微微欠身,便引導眾人向宅中走去。

  宅院中,王家的婦孺們早就等候在宅院內,見一群亂哄哄的男人進來,慌忙迎上前接走喝得爛醉的眾人,隻留王導和桓景。

  見眾人散去,桓景想起他此行的目的,便再次提醒王導。

  “王將軍,豫州刺史的事情……”

  他話還沒說完,王導就握住他的手:“不要見外,叫我的字,茂弘即可。我也以字來稱呼足下吧。畢竟上次相見,足下還沒有報知自己的字呢。”

  桓景這才想起,自己和其餘士人總是以官職互稱,總是生分一些,至於字這種東西,自己家這種小家族本就不太在意,記得母親說過,是伯什麽,伯仲叔季,也是很自然的起名方式了。不過既然王導問起,雖然自己已經不太記得了,就索性亂編一個。

  “我的話,字伯…伯庸……”他腦中快速閃過了中學時背的課文“朕皇考曰伯庸”,不妨就占王導一個便宜。

  “伯庸?這個字有點意思。景者,太陽也;太陽雖然光明無比,但每日東升西落,倒也庸常了。”王導漫不經心地恭維著:“回到我們的公事吧。”

  “後院清涼,可以一敘,我們不妨先去後院商議。”他引著桓景沿著一條小徑,穿過一小片竹林,來到小池旁的一座涼亭之下。

  二人坐下,家仆遞上茶水來,桓景匆匆品一口茶,就率先發話了。

  “所以豫州刺史的事情,王……茂弘兄你怎麽看?江東有沒有能擔此重任之人?”

  “若是平平擇一名士作為刺史,江東才俊不少。但豫州兗州盜匪林立,胡虜覬覦,實在不是什麽好差事,恐怕非膽氣非凡者不可。這些江東名士,多半隻有自守之誌,北上的差事,或許還是得從僑姓士人中挑選。”

  桓景知道王導這話半真心半假意,真心是因為江東士人確實守土自重,對於北方之事並不關心;而沒有說的一麵則是,王導想安插一個自己人,去做豫州刺史。

  “那麽如果是僑姓,有何可以推薦的麽?”

  王導笑著說:“先前周伯仁、謝幼輿都與你相識,找個熟人做上司豈不美哉?”

  桓景回想起之前在畫舫中的場景,隻覺得周顗、謝鯤這些人都難當大任。如果說隻是找個關係好的名士來做傀儡,倒也不是不行,隻是王導顯然對這個豫州刺史之位有著非同一般的渴望,怕並不隻是想要派個光杆司令出去,而是想接機插手豫州之事,幹預自己的兵權啊。

  這種事情肯定不能立馬做決定。

  “伯庸剛剛來到江東,確實還是有些生分,不妨多多觀察,好好考慮考慮,再做決定也不遲。”見桓景尚在猶豫,王導也並不急於催促他立馬下決定,隻是輕易換了個話題:

  “不才倒是有不少想問足下的,足下在中原,想必知道秦王和琅琊王的關係吧。”

  琅琊王司馬睿、秦王司馬鄴兩方的緊張關係,桓景自然清楚。隻是這王導到底實在試探自己呢?還是想真實地資詢自己呢?還是把話說得圓潤一點為好。

  “琅琊王和秦王戮力為國,隻是有一些齟齬,不過也是暫時的。”他決定先說得委婉些,看看王導什麽反應。

  “別客套了,你又不是在和琅琊王說話,沒必要那麽拘謹”,王導將桓景的手拉近:“現在足下都要和秦王的人搶刺史了,還說什麽同心戮力呢?

  “我真正想知道的是,以你觀之,秦王那幫人能成事嗎?”

  桓景其實對長安行台的情況也不熟,隻好將郭誦對他說過的話,長安行台內部的紛爭,奸臣竊命,胡虜覬覦,唯有賈疋尚且忠誠的事情,老老實實給王導轉述了一遍。

  王導沉吟不語,思考良久,方才喃喃自語:

  “我就知道那十歲的秦王不能成事。現在看來,跟琅琊王算是跟對人了,接下來確實應當紮根江東才是。”他舉起茶杯,表情不變,眼神卻有些喜悅:

  “如果秦王能成事,那麽晉室可以複興;如果秦王失敗,我們至少可以不被當作叛賊。來,伯庸賢弟,喝茶!”

  桓景一邊應諾喝茶,一邊暗自思索著:和自己在曆史教科書上看到的不同,即使到了現在這個時候,王導居然還要思考是不是跟對了琅琊王。看來所謂的“王馬共天下”時期,司馬睿和王導二人也並非看起來那麽和睦。

  王導又問起桓景在譙地往事,桓景都一一如實相告。兩人相談甚歡,從琅琊王身邊的派係,到江洲刺史的任免,一直談到黃昏時分,隻是倆人都默契地再也沒有聊豫州刺史的事情。

  “天色暗了,走麽?”涼亭外一聲慵懶的聲音,打斷了二人的攀談。桓景回頭一望,原來是溫嶠,看起來是酒醒了。

  “那我們就先走了。”桓景轉身向王導拱手。對於士族這些禮節,他有了上次在壽春的經驗,現在總算是輕車熟路了。

  “不留宿麽?”

  桓景正欲答應,突然,感到溫嶠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腳踝。

  “留宿自然是會留宿的,隻是我們今晚想去四處逛逛,畢竟我倆都是北境粗鄙之人,沒見過建康的繁華。”溫嶠接過話來。

  “那麽去哪兒遊玩呢?”

  “南塘正是江東名士聚居之地,夜夜繁華,我們想去看看。”

  聽到南塘二字,王導臉上似乎露出一絲憂慮的神情:“希望兩位隻是拜謁江東名士即可,南塘多是奢侈放誕的把戲,不是你們作為名臣應該沉溺其中的。”

  “那是自然。”溫嶠應道,隨後就拉著桓景趕快和王導辭別,走出來王家府宅。

  烏衣巷離南塘不遠,兩人沿河而行。不一會兒,就到了燈火通明的南塘,一路上,兩人之間並不言語。

  “你就那麽想去南塘玩麽?難道忘了劉公托付給你的事情?”終於桓景打破了沉默,有些氣惱地盯著溫嶠。

  溫嶠卻一改先前嬉皮笑臉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先前內史已經和王將軍就豫州刺史談得夠多了。”

  這人不是一上船就醉了麽?桓景向後微微一退:“你之前都在睡覺,是怎麽聽到這些的?”

  “我之前不過裝睡罷了,如果我還醒著,必然被邀去同聊,又怎麽能造出你們二人單獨商討的氛圍呢?我是劉公的人,王將軍必然有所顧忌;隻有你們二人相對之時,他才會透出一些真實的態度。”

  桓景這才想起,先前王導露出想看看琅琊王是否足夠可靠的意思,如果是溫嶠作為劉琨的使者待在一旁,這種動搖軍心的話,是肯定不能說的。

  原來除了王導和自己,溫嶠是畫舫中唯一清醒的人。